第 2 章
2024-09-14 06:11:04
作者: 山鬼E
第 2 章
請記住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晨曦的光芒透過雕著竹紋的門窗灑進內室,床上的人靜靜的躺在床褥中,俊美無暇的容顏帶了些許的蒼白,露出的半截身子如上好的美玉,只是半隱在被褥中的左肩上染著幾抹觸目驚心的血漬。
潔白的綢被已經被染紅了一小片,床上的人唇無血色,不知是安靜的睡著,還是因為失血而昏睡。
良久,他微微一動,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被陽光照耀成淺金色的眼瞳茫然了片刻。
這一晚他似乎睡得格外的沉,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從執念中解脫,答應了他,再也不離開他,他們一同歸隱,他守著她,他們化身為市井間最為平凡的一對夫妻。
左肩上的疼痛令微微蹙眉,望著眼前不甚熟悉的床幔,他終於從這個過分美好的夢境中漸漸清醒了。
原來只是個夢,不過沒關係,她已經答應了他,再不會離開他,拋棄他了,只要能守在她身邊,這就夠了。
他坐起身來,看到了左側的被褥上乾涸的大片血跡,再看向左肩,那裡的傷口已然被簡單的處理了。
失血令他有些輕微的頭暈目眩。
他向身側看去,那裡已然空了。
他的心下沒由來的一慌。
他怎麼睡了這麼久,連她為他處理傷口,都未曾醒來。
屋子裡飄著淡淡的香氣。
他擡起頭來,看到了床頭不遠處擺放著一個香爐,裡面的薰香似乎剛剛燃盡。
一些不好的預感盈上了心頭。
守在殿外的下屬擡頭看了看天,常侍大人素來早起,雷打不動,而今天色已然大亮,他竟還在睡著,著實有些反常。
永安王仁慈,早在五年前便下令廢除了宦官制,自此,在宮中服侍的宮人們,也不必再受宮刑此等殘忍的極刑,所以常侍大人雖是宮人,卻並不是個閹人。
是以昨個夜裡發生了什麼,幾個守在外間的下屬自也是猜的到的。
常侍大人對間大人一往情深,為其出生入死,如今求仁得仁,也算圓滿。
只是想到城外戰火連天,逃離此處已然是刻不容緩,他猶豫著是否要進去叫醒裡面的人。
忽然「砰」的一聲,他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常侍大人衣衫不整的出現在了門前,一雙眼猩紅著,眼底里仿佛有一頭猛獸,朝著他望了過來。
「間大人何在!?」
他不敢猶豫,立即答道:「間大人……她半個時辰前,出去了,好像是去了靈堂那邊……」
俊美的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恐慌,幾個大步便朝著靈堂而去。
他的腳步仿佛帶著千鈞重負,一步一步沉重的踏在王宮裡,明明很短的一段路程,卻好似走了一生。
他終於走到了掛著白幡的殿堂前。
可是就只差一步便能找到她了,他卻猶豫了,好似已然知曉了會看到些什麼,他掙扎著,不肯去面對現實。
他就這樣,站了良久。
最後,黑色的靴子到底還是踏入了內里。
靈堂的模樣與前一天夜裡並無二致,只是原來那跪在靈堂前的人,已然不在那裡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最終,在黑木棺的旁邊,看到了她。
她像是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輕輕的倚在棺邊安然的睡著,手邊是一個已經空了的瓶子,唇色慘白,卻神態安祥。
他再不能支撐,緩慢的跪倒在了她的身前。
帶著顫意的指尖輕輕在她的手腕上試了,那上面是不屬於活人的冰冷,原本有力的脈搏,也靜默得沒有一絲起伏。
「你騙我。」
他輕輕的笑著,望著自己為之付出了一生的女子,聲音意外的平淡。
「你又一次騙了我……」
一滴淚緩緩流過他的面頰,他望著已然沒了生機的她,眼中帶著幾分茫然。
「不是說好了,不會離開我的嗎?」
絕然悽美的笑漸漸的被難掩的苦痛所替代,他仿若呢喃的道:「你不愛我,利用我,把我親手送給別人……其實沒關係的,我從不曾怪過你,只求求你……」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的自那雙妖異的淺色眼眸中落下。
「只求你……」喉間的苦澀令他再難成音,他漸漸失力,如同被抽筋剝骨之人般,灰敗的匍匐在地。
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淚水沒入了胸前的衣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的復又笑了起來,一點點的支起身子,雙目怔怔的望著她冰冷的身軀,絕然道:「你想殉主,想陪著他,陪著永安城一起死,我卻偏不讓你如意。」
語畢,他的眼中忽的湧起滔天的恨意,猛的將她的身體抱了起來。
她的嘴唇再不會說出冷硬的話語,她的眼中也再沒有那令他刺痛的冷淡,她的身體再不會一次次的將他推開。
她第一次柔順的依偎在了他的懷裡。
他愛憐的望著懷中人的容顏,淚水一滴滴的落在上面,被他溫柔的拭了去。
「你即便是死了,也別想輕易的撇下我。」
王宮中又有人朝著靈堂奔來,手中捏著的正是前方的戰報,連將軍的人已經快抵擋不住叛軍的攻勢,正傳了信,讓宮裡的人速速離開。
然而就在他到達靈堂前時,原本急促的腳步卻頓住了。他望著靈堂的方向,常侍大人的臉色仿佛要吃人一般,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一時恐懼,竟僵在了原地。
染華抱著人行了出來,他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來人,躺在他懷裡的人明明已然沒了氣息,他卻仿佛渾然不知,帶著她向不遠處的居室行著。
那送信的侍人怔怔的望著自家主子,猶豫半晌,才小步跟了上去。
透過門窗,他驚恐的看到內里的人將已經涼透了的女子輕柔的安放在了木椅上,手掌撫上她的面容,似乎是看到她的面色有些蒼白,竟回身取了脂粉,執起筆,為懷中冰冷的屍身細細的描繪著精緻的妝容。
他嚇得雙腿仿佛定了住,只怔怔的看著內里的人溫柔的描完了妝,又抱著她行了出來。
染華起身上馬,溫柔的對著懷中的人道:「走,我們回家。」
這一年,是天和四年,永安王在內憂外患中病逝於永安城內,據記載,永安王生前為人和善,待人誠摯,城破前,更有宮人和下屬不願離開,在城內殯主。
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永安城外的一處別苑,燃起的火勢燒了三天三夜,據說這處別苑是永安王的下屬間阡平的私宅,那一日,永安王宮中的常侍染華抱著間阡平的屍身來到了這裡,一把火,將一切燃燒殆盡,二人也一同葬身火海,從此化作灰燼,不分彼此。
--
天和元年初。
彼時周少帝尚在人世,天和皇帝周思帝還流落在民間未被尋回,準確的說年號還要幾月才會更換為天和。
這一年的初春,周少帝病重不愈,丞相張浦輔政,江山不穩,則易出亂事。於是早春之時,晉陽叛亂,天下士族以江夏江氏為首,江氏家主江曦親自帶兵北上,平復了晉陽之亂。
只是在其之後,卻並未立時回都盛京。
晉陽郡守的府院內。
春季里夜風徐徐,溫柔而舒爽的拂在人的面上,一名滿是鬍子的壯漢正坐在院中的池塘邊上,正是江氏家主江曦的下屬魯固。
邊上行過來一個男子,頭上帶著上好的玉冠,相貌俊秀,氣度儀表皆是不凡,見著魯固在這院子裡釣魚,不由笑道:「喲,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向來沒耐性的魯將軍竟釣起魚來了。」
魯固不耐的將手中的魚竿扔到了一邊,擡眼見了來人,起身一揖。
「晨公子。」
來人是江家的公子江晨,與江曦乃是堂兄弟,這些年間他一直跟隨著堂兄江曦,很是仰慕這位文韜武略的兄長。
江晨瞄了地上的魚竿一眼,道:「這大晚上的,視野不佳,你怎的想起來釣魚了?」
魯固眼中帶了些懊惱,道:「我也就是隨便找些事做,這勞什子無趣的很,要不是軍師大人去了多日,我在這府里快閒出個鳥來了,才不弄這些個。」江晨點頭,道:「軍師確是去了有些時日了。」
這話說到了魯固的心裡,他立即附和道:「可不是!要說起來不過就是個小娘子,大公子要人,那是給他們臉面,應該立即將人送來才是,怎的拖了這些時日,平白的讓我們這一大幫子人在這裡等著,這永安王怕不是個沒長腦子的,未免不識趣了些,待惹惱了大公子,我瞧他們永安城想活不想活。」
江晨聞言皺了眉頭,勸道:「這話你與我說說便罷了,永安王再人單力薄,卻也是一地之主,皇室後裔,他在百姓間仁德之名遠揚,甚有威望,你這般言語若是外人聽了傳出去,總歸於堂兄名聲不利。」
魯固摸摸後腦勺,道:「知道了,放心,我也只與你說說。」
江晨人雖年紀小,可自幼便總跟在江曦身邊,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竟比大他十餘歲的魯固還要穩重幾分。
他幫著撿了魚竿,道:「不過這事也確是稀奇,我大軍北上晉陽,如今離永安城不過咫尺,若要尋個由頭連帶著攻下永安也並非難事,這般情形之下,堂兄所要之人不過一女子,何以永安王要思量至此?」
「嘁,我還納悶呢,大公子來的這一出毫無徵兆,那間姓的女子你我聽都沒聽過,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公子為何寧可壞了名聲,也非要向永安王要下此人不可。」
兩人所在的池塘離主屋還有些距離,兩人說話聲音也不大,屋內並不能聽清外間人談話的內容,只是屋內之人向來淺眠,細微的說話聲傳了進來,內里的人便幽幽醒了過來。
燭光下,男子光華玉樹,五官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只是眉眼間過於清冷,令人望之不易親近。
而明明是如雪松般清潔無塵的容貌,偏一雙長眸形狀妖媚,眸色是淺淺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帶著說不出的風情。
他靜靜的仰靠在躺椅之上,眸光定在虛空之中,仿佛還沉浸在剛剛那漫長而痛苦的夢境中,許久,才扶著額坐起了身。
頭痛欲裂。
這是老毛病了。
他微低下頭,陣陣的頭痛令他面色蒼白,不經意間,廣袖拂上了桌上盛著半盞酒的酒杯,酒水灑在桌上,酒杯滾著又碰到了燭台。
頃刻間,小小的燭火便借著酒水在桌上燃燒了起來。跳躍的火焰散發著橙紅色的光芒,為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添了一許暖意。
他痴怔的望著眼前的火光,恍惚間,夢中最後的畫面與眼前的一幕相互重疊。
他竟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現實。
也許醒來,眼前的才是夢一場,一切都不曾重來,他根本還在城郊的別苑裡,抱著她的屍身,等待著漫天的大火將他們吞沒。
「大公子!!」
幾聲響叫聲傳來,他卻被心魔纏身,竟不能清醒。
一聲巨響後,竟是魯固用身子撞開了房門。
他幾個大步進來,脫下外衣便去撲火,跟在他後面進來的還有江晨。
「堂兄!」
江晨一眼望去,不由微微一怔。
他從未見過堂兄露出這樣的表情,迷茫無助,好像是迷了路的孩童,眼底里隱隱帶著驚恐。
然而這樣的表情僅僅只是一瞬,很快,那人又恢復了平日裡那冷靜自持的樣子,江晨幾乎以為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錯覺。
剛剛兩人在屋外聊天,夜裡四處昏暗,是以屋內那火光便極為明顯,兩人趕到屋前,見內里一直安靜,還道是江曦還睡著,一時心急,便闖了進來。
卻不料,江曦坐得好好的,還望著那火勢發著呆。
這人,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看著火燃著,是不要命了嗎?
江晨也不由帶了些無奈與不滿,滿肚子的疑惑想要問他,可腦中忽的閃過他那一瞬的表情,卻又有些不敢了。
堂兄心思深沉,許多事,問了也是沒有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