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險

  脫險

  許之窈抱著照相機深吸一口氣, 從正門走進醫院。

  她耳朵里塞著一粒耳機，沉默的頻道里只有衣服摩擦的聲音，宋星河的人行動速度很快, 不等她走到旺拉面前，那一聲聲安心的就位就已傳來。

  「一隊就位。」

  「二隊就位。」

  最後是宋星河冷淡的聲音：「狙擊手就位。」

  

  他匍匐在天花板上, 從通風管道的縫隙看下去，攝像頭拍下了旺拉身上炸彈的特寫，傳回給指揮部。

  與此同時，許之窈踏入醫院一樓的大廳。

  二十多個工作人員仍然抱頭蹲在地上，他們都是醫院的工作人員, 有塞樂人，也有華國人。

  「我來了。」許之窈的目光沒敢在那些人身上停留太久, 她擡眸看向旺拉, 儘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點。

  旺拉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的目光充滿著狂熱：「我終於見到你了。」

  他激動地往前走了一步, 許之窈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後退。高大的黑人男子因此露出一絲受傷的愕然, 而後他小心翼翼地說道：「抱歉，我不是想嚇到你, 我實在太激動了。從你四年前踏入非洲開始，我就一直在關注你。我看過你臉書上所有的文字, 你心懷悲憫，你同情我族人的遭遇，我經常能從你的鏡頭裡看到眼淚。」

  他越說越快, 帶著方言口音, 幾乎讓許之窈跟不上他的速度。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女性可以這樣充滿力量。」旺拉低語著, 訴說著自己對許之窈的欽佩，「我時常想，如果你是我們中的一員，我的族人，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只是一個攝影師，我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麼有用。」許之窈平靜地回答。

  旺拉搖搖頭：「你不明白，像我們這些陰溝里的老鼠，是沒有資格在公眾面前亮相的，那些虛偽的政治家，他們分不清我們的民族和矛盾，只想從這片土地里獲取利益。」

  「色拉熱這個民族，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只有你，只有你……」旺拉喃喃著，又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只有你，記得我們的民族，記得我們是色拉熱人。」

  許之窈愣了愣，從旺拉顛三倒四的語言中，她想了起來，她初入非洲，在飛機上拍攝照片的時候，曾經激動地用阿語問過身後的年輕人們，是什麼民族。他們告訴她，他們來自色拉熱。

  於是許之窈把這句話寫在了自己新註冊的臉書里，或許正因為如此，才叫旺拉記憶猶新。

  這實在只是一個無意間的舉動，卻想到會在四年後以這種方式與許之窈產生交集。

  而此時，匍匐在通風口的宋星河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技術人員的分析。

  「根據資料顯示，旺拉殘部製造炸彈的主要原料是一種新配方炸藥，這種炸彈非常不穩定，不能顛簸震盪，不能受到高熱，如果想從高處狙擊的話，非常危險。而從對方膠帶的捆綁方式和走向來看，炸彈的引爆方式主要來自於他左右手的按鈕，一旦在爭執過程中讓他按下按鈕，炸彈同樣會被引爆。」

  宋星河微微擡頭，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一擊斃命的同時，阻止他的神經反射導致誤觸開關對嗎？」

  頻道里一時卡殼，許久才道：「可以這麼理解。」

  「窈窈，你聽到了嗎？」宋星河問道。

  許之窈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容，她輕輕嘆息著，用漢語說：「我知道。」而後她又看著旺拉，用阿語又說了一遍。

  她說：「色熱拉是個頑強的民族，我願意幫助你們完成夙願。」她捧著相機，往前走了一步，靠近旺拉，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旺拉頭頂上的通風口。

  虛空之中，兩個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宋星河動了起來，他冷聲道：「一小隊負責左側三人，二小隊負責右側三人，聽命令同時開火，不能給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必須同時全部斃命，聽懂了嗎？」

  「一小隊收到。」

  「二小隊收到。」

  許之窈舉起相機，真誠地看著旺拉：「我能幫你們做什麼？」

  旺拉興奮地揮舞著雙手：「你果然是我想的那個天使。我希望你能幫我們拍攝一部紀錄片，關於色拉熱族的起源、遷徙，在坎里亞革命中的攻陷，歷史會銘記色拉熱族的功績，只要能夠獲得國際社會的肯定和重視，我們就一定能夠得到資金和援助，我要重建我們的部落，我們的文化……」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計劃，而許之窈則越走越近，很快走到了旺拉面前。

  耳機里是宋星河溫柔且鎮定的聲音。

  「你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任務。第一，所有脊椎動物在死亡之後，都有一定機率產生神經反射，表現在軀體上就是肌肉無意識的抽搐。我需要你保證，在旺拉被擊中的剎那，他雙手的動作不會誤觸炸彈引爆器。你必須保證他咽氣的剎那，你能握住他的雙手。」

  「好的，我知道了。」許之窈再次用中文答道，她一邊點頭一邊微笑，幾乎已經走到旺拉的面前。旺拉並不知道許之窈剛才自言自語了什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

  「第二，他身上捆綁的炸藥大概率是一種新型□□，這種炸彈極不穩定，碰撞或者高溫都會導致其爆炸，我需要你扶住他的屍體，不讓屍體因為摔倒而引爆炸彈。」

  「好的。」許之窈繼續笑點頭，可話卻並不是說給旺拉聽的。

  宋星河深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慢慢俯下身子，看向瞄準器里旺拉的頭。

  此時，許之窈已經走到了旺拉面前。

  她用阿語對旺拉說：「你真的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你一路走來，一定很辛苦。我想給你一個擁抱，可以嗎？」

  旺拉的眼圈剎那間紅了，他激動的身體都在顫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我的天使。」

  他一邊說，一邊張開手臂，然而許之窈卻只是尷尬的用自己的手握住旺拉的手。

  「其實在我的國家還有一種禮節，是這樣的。」許之窈快扯不下去了。

  好在在她握住旺拉雙手的剎那，宋星河開槍了。

  七聲槍響幾乎是同時響起，許之窈按著旺拉的手，眼看著高大的男子在自己眼前被爆頭。

  血濺得到處都是，許之窈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空氣里頓時充滿血腥味，她顧不上噁心，只是拼命抱住旺拉下墜地身體，用自己的身體做墊子，重重倒在地上。

  二百多斤的重量剎那間狠狠壓在她身上，許之窈只覺得胸口鑽心似的疼，發出一聲劇烈的咳嗽。

  與此同時，通風口的柵欄被宋星河一腳踹開，他從天而降，堪堪落在許之窈身邊。

  有那麼十幾秒，整個世界一片混亂。

  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喜極而泣，特戰連的戰士們紛紛現身，檢查敵人們是否均已死亡，並將被劫持的人質帶出醫院。

  只有許之窈仍然躺在地上，她閉著眼睛，胸膛起伏不定。此時，她嬌小的身軀被壓在屍體下面，渾身上下一動也不能動。

  許之窈有些疲憊，直到她感到一雙手輕輕擦著她的臉，手心粗糲的槍繭划過她的皮膚，帶著微微的顫抖。

  「窈窈……」宋星河顫抖的聲音傳來，他跪在她旁邊，幫她擦掉臉頰上的血跡，卻不敢隨便挪動。

  強大的衝擊力讓許之窈兩眼發花，她掙扎著睜開眼睛，便撞進宋星河又閃又亮的眸子裡。

  「我表現的怎麼樣？」許之窈故作鎮定地問道，雖然此刻她渾身上下疼得厲害，尤其是胸口，仿佛要炸開了一般。

  「你做的很棒。」宋星河輕笑著低頭吻了吻許之窈的臉，一些戰士們又沖了進來，他們的手裡拎著各種各樣的沙袋和填充物，合力搬開旺拉的屍體，宋星河拉著許之窈的胳膊把她拖了出來。

  許之窈只覺得渾身一松，她的呼吸終於順暢了許多，只是胸口的劇痛並沒有緩解，反而越發嚴重起來。

  她並不知道此刻她臉色蒼白如紙，就連嘴唇都是一片淡紫。

  宋星河輕手輕腳地把她抱進懷裡，男人堅實的臂膀讓許之窈的心略微安定了許多。

  她靠在宋星河懷裡，小聲說：「我有點疼。」

  「沒關係，我們馬上就可以見到醫生了。」宋星河的動作輕柔地仿佛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他小心翼翼地把許之窈抱出醫院大廳，門外救護車早已等候多時了。

  許之窈覺得自己的肋骨應該是有骨折或者骨裂，她實在太疼了，靠在宋星河的身上，幾乎隨時都會暈眩過去。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感覺到她似乎上了什麼車，宋星河要把她放下。

  「別……」許之窈掙扎著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喃喃地，「我就想這樣。」

  她不好意思說，她就想這樣，躺在宋星河的懷裡，這世間再沒有哪裡，比宋星河的懷抱更令她覺得安心的了。

  「好，我抱著你。」宋星河明白她的意思，他聲音帶著些許地顫抖，就這樣，宋星河抱著許之窈一起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

  許之窈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她就這樣靠在宋星河的懷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