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

  睡不著

  許之窈看著許樂怡, 臉上的笑容很快褪盡，她走近了些，便能聞到許樂怡身上略有些濃郁的香水味。

  她跟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實在不怎麼對付, 許樂怡的叛逆向來是寫在臉上的。她一頭漂染的綠毛即便是在深夜的首都機場，也足夠扎眼, 身上穿著皮衣皮褲，沒有被墨鏡遮擋的下半張臉，塗著扎眼的紫色口紅，一看就是個精神小妹。

  「爸讓我來接你，你電話打不通我就過來碰碰運氣, 真倒霉，竟然真的遇上了。」許樂怡嚼著口香糖, 毫不掩飾自己口氣里的嘲諷。

  許之窈停下腳步, 「既然這麼不歡迎，我還是不回去了。」她等丁柔離開, 才對平靜地說道。

  許樂怡罵了一句髒字, 聲音飆得老高：「許之窈, 別給你臉不要臉，大晚上的我開車一百公里來接你, 你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許之窈冷笑道，「我走的那一年, 就沒準備再回去住。」

  她拖著行李箱轉身朝出口走去。

  許樂怡拉住她的胳膊，「你脾氣怎麼還和以前一樣？還能再臭一點嗎？說你兩句怎麼了？全家上上下下，有誰能說你一句的？」她氣得跺腳。

  許之窈似笑非笑回眸看她, 甩開她的胳膊,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許嬌嬌。」

  「操, 別叫我小名！」剛滿十八歲的叛逆少女大叫道。

  許樂怡咋咋呼呼地在許之窈身後叫喚，卻換不來她的一個回頭，她拖著行李箱走出候機大廳，站在寒風中等計程車。

  機場車流量大，人流量也大，計程車站台在排隊，許之窈拖著行李箱站在那裡，許樂怡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繼續喋喋不休。

  「你都四年沒回家了，老頭子嘴上不說，心裡挺難受的。」

  「你這麼槓著有什麼用？你名下又沒有房子，回來住哪？住酒店嗎？」

  「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想的，老頭子有錢，你把他哄得高高興興地，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然而無論她說什麼，許之窈都無動於衷。

  許樂怡從小到大，只在許之窈身上體會到的挫敗感再次湧上心頭，她氣得臉色發白，冷笑道：「你裝什麼裝啊，出去飄了四年，不就是跟老頭子演苦肉計嗎？現在戲也演得差不多了，該收手了吧？你現在回去，什麼房子車子票子，不都給你了？以前我媽說你段位高，我還沒覺得，今天瞧著，這欲擒故縱玩得確實是不錯啊。」

  許樂怡聲音不小，引來路人八卦的目光。

  有人打開手機，明顯已經在和親友八卦。

  許之窈平靜地看著她，「我和你，和你媽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你也不用在這裡試探我，老頭子那些家產，我不會跟你搶，你和你媽儘管放心。」

  許樂怡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嘴唇緊緊抿起來。

  許之窈看許樂怡終於閉了嘴，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我在國外這幾年，認識最多的就是媒體的朋友，你如果覺得咱家這些事很值得往外說，改天我幫你潤色潤色發到網上，叫網友們一起做個見證，老頭子的東西，我不跟你搶，說到做到。」

  許樂怡不說話了，她站在原地，墨鏡擋住了她的臉色，但許之窈也並不關心，謝天謝地，她的計程車終於來了。

  許之窈把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搬上車，而後坐上車子的後排，輕輕鬆了口氣。

  計程車駛離機場，朝著市中心奔去，許之窈疲憊地垂著頭，並未注意到，車子和一輛停在路邊的邁巴赫擦肩而過。

  此時，宋星河正坐在副駕駛上，窗戶打開，他煩躁地點燃了一隻煙，來自坎里亞的本土牌子，做工粗糙，味道嗆人，是臨走之前在超市買的。

  他回味地吐出一口嗆人的煙，格外想念坎里亞茫茫荒漠裡，許之窈神采飛揚的臉。

  他拿出手機，悄悄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你在燕京住哪？」

  許之窈一時沒回他，宋星河失落地熄滅了手機屏幕。

  「臭小子，不想聽了就抽菸，你什麼意思？」宋星河的母親何卓女士一邊咳嗽一邊煽掉這嗆人的煙味。

  坐在一旁的宋連城聞著煙味好奇地看了兒子一眼，「怎麼突然換牌子了，這煙勁兒可夠大的。」

  宋星河懶得解釋，叼著香菸給父親遞了一根：「嘗嘗？」

  宋連城擺擺手，畏懼地看了老婆一眼，乖乖道，「戒了。」

  宋星河一哂，又吸了兩口，在何卓的話題轉到相親對象時，把煙撚滅。

  「行了，不聊了，我這脫離隊伍沒打報告呢，一會兒還得去基地，我的兵好幾個重傷的，都得安排進醫院去。」

  聽說有人受傷，何卓立馬變了臉色，「那你沒事吧？」

  「我沒事。」宋星河心虛地下車，朝二人招招手，往不遠處路燈下停著的大巴車走去。

  此時他的手機微微一震，宋星河發現是許之窈回他了。

  沒有多餘的話，只是一個酒店名。

  宋星河在黑暗中皺了皺眉，心裡莫名有一絲心疼。

  回國了，還要住酒店嗎？

  許之窈常住的酒店就在大學旁邊，從她上大學起，就是這家酒店的vvip會員，只要是不回家的時候，她幾乎都住在這裡。

  疲憊地把行李拖進房間，許之窈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酒店裡靜悄悄的，許樂怡的話仿佛還在耳邊迴蕩，她強迫自己忘記這一切，可大腦卻仿佛不受控制。

  她漫無目的地打開手機，在深夜打開相冊，恰好又翻到了宋星河擦槍的照片。

  篝火的光影變換中，宋星河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拿著絨布，一手拿著他的狙擊槍，他的目光專注而有力，凌厲的五官因為火光的照射，變得越發深邃起來。

  許之窈記得那個午夜，她情緒低落，他承諾讓她拍照片哄她，哪怕他並不知道她到底因為什麼而難過。

  剎那間，許之窈第一次覺得自己非常非常的想宋星河。

  她忍不住給宋星河發了消息。

  睡了嗎？

  彼時是凌晨兩點鐘，她不抱什麼希望，可宋星河卻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許之窈一時愣住了，手卻不由自主地按下接通鍵。

  宋星河似乎在軍營的宿舍里，房間的燈光很明亮，他大約剛剛洗完澡，水珠沿著頭髮滑落，沒入緊身的軍綠色背心裡。

  背心很單薄，即便隔著鏡頭，許之窈也能看到宋星河手臂和胸前些微的隆起，隨著他輕微的動作，變換著流暢的線條。

  那不是健身房裡練出來的發達卻也浮誇的肌肉，而是飽經戰場磨礪，所擁有的自然而強悍的身體。

  而鏡頭對面的宋星河，也不知道是故意賣弄還是怎樣，只見他有意無意地擺弄手機，鏡頭沿著他脖頸處利落的線條往下，而後是充滿力量的雙臂和寬闊的胸膛，最後停留在腰間，又回到臉上。

  這一通操作，被稱為搔首弄姿也不為過。

  許之窈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樣？」宋星河挑釁地看著她。

  「差強人意。」許之窈故意道。

  宋星河也不惱，「改天當面再讓你看看。」

  「又不是沒摸過，還是你想試試別的？」許之窈說完，才發覺自己又不經大腦，說出了什麼虎狼之詞，好在這措辭效果不錯，果然把對面一時鎮住了。

  宋星河的耳後微妙地紅了紅，而後才問道，「怎麼這麼晚了不睡？」

  「沒什麼，就是時差沒倒過來，有點睡不著。」許之窈回答。

  她並沒有多說，宋星河卻似乎默契地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總是那麼了解她。

  男人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容，自戀地說道，「想我了吧？」

  許之窈沒有否認，她確實是有點想他的，想他永遠堅定如磐石的信念，一往無前的意志，那種意志是可以感染人的，在她彷徨時，憂傷時，掙扎時，給她繼續面對生活的勇氣。

  她坦然道：「是有點。」

  宋星河這樣看著鏡頭中許之窈的臉，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等過兩天我請假去找你。」

  許之窈輕輕「嗯」了一聲，就這麼沉默地看著宋星河，心卻一點點安定下來。

  今夜的許之窈格外安靜，宋星河並沒有問到底發生了什麼，許之窈又為什麼會住在酒店，又為什麼在深夜時不睡覺，和他視頻。

  他只是把手機放在支架上，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這麼晚了還要做什麼？」許之窈好奇問道。

  「寫報告，早點寫完，早點匯報，就可以早點去見我的女朋友。」宋星河眨眨眼，「我允許你躺下，繼續欣賞我英俊的臉。」

  許之窈輕哼了一聲，卻還是按照宋星河說得，慢慢滑進被窩裡，床品很舒服很暖和，就這樣看著宋星河認真工作的樣子，她的心裡越發平靜下來。

  凌晨四點，許之窈終於睡著了，宋星河看著對方的鏡頭完全黑屏，等了一會兒才小聲叫了一聲：「許之窈？」

  手機那頭沒有回音。

  宋星河溫柔地摸了摸鏡頭，想像著許之窈熟睡時的樣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