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2024-09-14 05:16:17
作者: 金枕頭
安慰
只能帶走二十五人的消息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覷,更有甚者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來。
「為什麼只能帶走二十五個人?我們其他人難道就不是華國人了嗎?」有人累癱在地上,絕望地哀嚎。
宋星河的眉頭緊緊蹙著:「我知道,這樣的選擇實在艱難,但大家相信,我們軍人,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們的安全,哪怕戰死到最後一人。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先帶走一部分人。現在,女人、小孩、老人、以及受傷嚴重的可以先跟我們走,其他人繼續等待領事館的溝通。請大家配合!」
一開始,很多人是無法接受的。他們步行了那麼遠,最終卻還是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希望之後的絕望,格外讓人痛苦。
然而宋星河卻做不了任何事,他只能一遍遍重複自己剛才所說的原則。
老人、婦女、兒童和受傷的人可以先走。
很快,眾人中,有人咳嗽著站起來,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他看起來氣色十分不好,聲音也嘶啞地厲害,但身上的衣著還算乾淨,戴著眼鏡,一看便知之前應該是個領頭的。
「非常時期,大家還是不要讓人為難,就按照長官說的,女人和孩子,還有……六十歲以上的出列。」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抽出一張紙,朝宋星河走來。
賽多的人攔住了他,他馬上打開名單,用阿語向他們解釋,「我要把這份人員資料和名單交給他們。」
對方這才放他同行。
然而剩下的人,看他已經走到宋星河身邊了,紛紛上前。
有個男人在人群中大喊:「我說張總,你不能這樣啊,不是你說的老人孩子女人先走嗎?你怎麼先走了?」
姓張的男人回頭,沉著冷靜地揚揚手裡的名單:「大家放心,我不走,我只是想把名單先交給長官。」
男人聽了這話,有些尷尬地「嗨」了一聲。
宋星河接過他手裡的名單,只見上面每個人的籍貫、履歷、護照號、年齡都清清楚楚,字跡工整。
「我叫張進,是華海建設集團的副總,這被扣押的五十多人,大多數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和家屬。這上面有他們的名單和年齡。」
宋星河敬了一個軍禮,和張進握了握手:「張總你好,我是宋星河。」
「宋連長,剩下的人,你們有幾分把握能帶走?」張進眉頭緊緊蹙著,神色難看至極,他大約知道些什麼,聲音壓得越發低起來,「帕特發動政變以後,越來越傾向於激進派,這個集中營里,還關押著其他國家的俘虜,營內的環境很不理想,他們前幾天,因為沒有拿到贖金,殘殺了幾個小國的平民,我們的人也因此情緒很受影響。」
張進的眼裡滿是希望和求助。此刻,這個中年人顯然也是強作鎮定,不知道心裡的那根線又能崩到幾時。
宋星河沉默了一會兒,才勉強回過神來,臉上擠出一個輕鬆一點地神色道:「張總放心,上級給我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救出被困群眾。現在我們首先要保證這二十五人的安全,等把他們送走,我們一定會回來救出你們。」
張進吐出一口氣,聽到這樣一個保證,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他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了一絲希望,嘟囔著:「那就好,那就好。」
而後就是最艱難的時刻,女人孩子被率先推了出來,而後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
光是這些人就有二十個,大多是員工的親屬,餘下的五個名額,則可以分給受傷嚴重的人。
「你們把陳師傅帶走吧,他有肺病和肝病,在這地方實在是不太行。」張進提了一個人。
五十六歲的陳師傅,因為常年戶外作業,患有慢性肺炎和肝炎,經過這些時日的顛沛流離,臉色已經蠟黃,幾乎看不到血色。
而後又有兩個頭部受傷,有明顯腦震盪跡象的人,也被張進點名叫了出來。
而後就只餘下兩個名額了。
剛才插話的中年人見此,上前一步,噗通跪倒在張進面前。
「張總,我求求你,讓我先走吧!我老婆要生了,我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只靠我一個人生活,我真的不能死在這裡啊。」那中年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很叫人心酸。
張進的臉上露出一絲遲疑。
然而人群中又有人喊道;「馮大勇,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你老婆今年都四十五了,去年你不是還說她肌瘤手術,連子宮都摘了!生孩子?她去哪生啊!」
「你他媽閉嘴!」」馮大勇跪在地上,回頭抻著脖子喊道,一張胖臉漲得通紅。
而後人群里又是一聲驚叫:「周莉你怎麼還在這站著呢?你不過去?」
那是個三十來歲黝黑皮膚的女人,是建築隊的燒飯阿姨,她看起來個頭接近一米八,長得又胖又壯。
「俺不走!俺腿腳利索,身體也好,俺不用被照顧。」周莉擺擺手,蹲在角落裡操著一口方言說著。
任旁人怎麼勸,都是不動。
賽多有些等得不耐煩了,他開口:「如果實在選不出人來,你們可以先帶走這些人。」
張進聽此,著了急,忙說道:「還有誰有特殊情況,想走的,別藏著掖著了,都說出來,再不說我可點名了。那個,劉強你走吧。」說著他回頭跟張進解釋,「這孩子才二十,獨生子女,連女朋友都沒有,不能讓他折在這裡。」
「我不走!我年紀輕輕的走了,多慫啊我,丟人!」劉強是個又瘦又矮的男生,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T恤,梗著脖子,一副倔驢的樣子。
張進一時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他低吼著:「都別鬧,聽指揮!劉強周莉,站到隊伍里去!咱們能走一個是一個!」
平日裡張進在公司口碑不錯,眾人也都服他,此時聽他的口氣,劉強和周莉終於消停了,乖乖走到了離開的隊伍里。
如此人員終於確定完畢。
賽多派人遞上文件,在宋星河簽字之後,便要返回了。
此時,離開的二十五人排隊上車,餘下的人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一絲驚恐。
「你們會回來吧?」
「別把我們忘了啊。」
細細碎碎地低語傳來,聲音不大,卻充滿著怯懦和哀求。
艷陽之下,他們每個人都把目光投向宋星河,許之窈覺得那一雙雙或卑微或憂愁的目光,猶如待宰的羔羊,溫順且無助。
宋星河沒有迴避這一切,他站在原地,低喊了一聲:「全體都有!敬禮!」
下一刻,防雷車上,所有的士兵全部站好,用動作向被滯留在沙漠中的同胞作出承諾,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那一刻,許之窈的眼眶有些許的濕潤,她跟著宋星河準備回到防雷車上,而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了一聲:「臥槽許之窈?你他媽倒是看手機啊!」
許之窈被這一聲大吼驚呆了,她回眸,只見人群中曬得滿臉漆黑,渾身狼狽的男人里,有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訝然道:「大雷?你怎麼在這兒?你沒跟攝製組在一起?」
大雷看著許之窈簡直快哭了。
大雷全名雷浩然,是許之窈攝影組的團隊成員之一,原本應該在尼熱拉跟著團隊其他成員一起撤離的。
但他偏偏腿賤,前幾日團隊休假,原地解散的時候,雷浩然一個人跑到帕尼拉來旅遊,於是反政府軍起義的時候,他跟著建築公司的人一起被包了餃子。
他給很多人打過電話,唯獨沒聯繫上許之窈,雷浩然一度以為,許之窈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直到剛才,他們要走了,才發現宋連長身邊站著的人,不是許之窈是誰?
他激動不已,差點衝過警戒線,直到被賽多的手下攔住,大雷才停下腳步,抻著脖子迫切地看向許之窈。
「看手機!回去看手機啊!!!」大雷歇斯底里地大吼,因為情緒太激動被看守的士兵按住了肩膀,警惕得呵斥他閉嘴。
許之窈愣了一愣,隨後回過神來,一個勁兒的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了!」
大雷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笑容,任由那些坎里亞人粗魯得將他押回人群中。
許之窈從行李里手忙腳亂地翻出她五六天沒開機的手機,手指顫抖地連按了好幾下,卻發現手機早已沒電了,她崩潰得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而就在這時,宋星河遞上了一塊移動充電器,難得口氣溫和地說道:「別慌,慢慢來。」
許之窈輕輕點點頭。
車輛疾馳在高速公路上,五分鐘後,許之窈終於按開了開機鍵。
她眼圈紅得厲害,聲音哽咽地說道:「我是不是太失職了?同伴丟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就因為嫌煩,我把手機給關了。」
宋星河從未見過許之窈如此慌亂自責地模樣,他下意識地蹙眉,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慌,困住他們的是坎里亞的反政府武裝,不是你。」
許之窈的攝影團隊並不十分商業化,成員大多是和許之窈志同道合的夥伴,只是有人是拍野生動物保護題材,也有人專注於戰亂中失去父母庇護的孤兒,說白了就是個草台班子。
他們於兩個月之前在坎里亞集合,準備拍攝一部詳細介紹坎里亞國情的紀錄片,然而坎里亞當地的局勢持續惡化,他們提前結束拍攝,於內戰發生前幾天在尼熱拉附近分開,各自準備前往下一站目的地。
大雷是團隊的燈光師,也是許之窈的圈內好友,兩個人合作出過很多作品。大雷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也並不喜歡非洲的環境,當初要不是因為許之窈竭力得遊說,他可能根本不會來這裡。
在關掉手機之前,許之窈曾與國內的經紀人,以及團隊其他的幾個成員通過話,她以為所有人都住在尼熱拉機場附近的酒店,會跟隨大使館撤離到拉萬。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大雷卻不在其中。
手機一開機,就震動個不停。
電話短消息幾乎瞬間導致死機。
直到十分鐘以後,滾熱的機器才慢慢回過神來,從微信里吐出大雷於幾日前給她拍攝的內容。
幾十張照片陸陸續續地被刷出來。
許之窈越刷手機,呼吸越凝重。
她把手機遞給宋星河,連聲音都是顫抖地:「你看……這些有沒有用……」
照片上,集中營各處的構造和反叛軍巡邏的畫面清晰可見,其中甚至有一段視頻,錄製了這些人換防時的情景。
宋星河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他拿過手機仔仔細細看了很久,才打開衛星通話裝置,直接與遠在拉萬的劉指導取得聯繫。
「我們有一件特殊的情況需要報告,我們得到了集中營內部完整布防信息,現特戰連一排申請強行攻擊集中營,救出我國被困人員!請上級批准!」宋星河的聲音鏗鏘有力,在一旁開車的趙小慶餘光瞄了過來。
劉指導道:「我會將你們的請求報告上級,請先按原計劃,將二十五名公民送往指定地點。」
「是!」
車輛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許之窈的手摩挲著手機,眼圈依舊是紅得。
宋星河偷瞄了她一眼,聲音沉靜而有力:「別擔心,我們會把他們都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