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煙
2024-09-14 05:16:12
作者: 金枕頭
半支煙
重新登上防雷車,宋星河已做好面部管理,神色平靜地拿起對講機。
「二排二排,跟上大使館的撤僑車隊,根據你方既定偵查路線,前往拉萬。」
「二排收到。」
「一排所有人,跟我走,我們轉道帕尼拉。」提到帕尼拉,宋星河臉上的神色凝重了不少,他轉身看向許之窈,突然間關掉了對講機,而後神色微妙地看向趙小慶。
趙小慶無辜且彷徨地看向宋星河,以自己從軍八年,超乎尋常的情商和理解能力,迅速拿過耳麥,戴在自己耳朵上。
這當然不過是掩耳盜鈴,但對宋星河來說,顯然已經夠了。
「帕尼拉,我不建議你去。」宋星河皺著眉頭,目視前方。
千篇一律的沙漠景象,他們在這裡已經看得夠夠的了,縱然是怪石嶙峋,高山聳立,也不足以讓任何人再發出壯觀或雄美之類的感慨。
尤其是路邊偶爾還可以見到被炸毀的車輛,燒焦的屍體仍然在冒著青煙。
「我知道,那裡很危險。」許之窈亮出手機上的新聞遞給宋星河,「尼熱拉已經淪陷了。」
上面大鬍子深輪廓,帶著帽子的中年人正在慷慨激昂的演講,下面是一串阿語字幕。
「帕特在尼熱拉發表演講,宣布政變成功,即將成為坎里亞新一任總統。這是一個對我們有利的消息,帕特想要登基,就要得到聯合國各國的承認,這種時候他應該不會願意得罪我們。」許之窈對宋星河解釋道。
宋星河欲言又止。
「大使館沒有人可以派給你們,要不然剛才他們就會派人來把我換走了。」許之窈的臉上竟還有三分得意洋洋。
宋星河的不解和煩躁已經寫在了臉上:「你到底為什麼執著地要穿梭於戰區。」
「If your photographs aren't good enough, you're not close enough.」許之窈突然低語了一句英文,「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
「我知道,出自羅伯特卡帕,他在越南被地雷詐死了。」宋星河漠然道。
許之窈輕聲說道:「你是軍人,你的使命是保家衛國。而我是攝影師,我的使命,就是為死去的亡靈們發聲。」
宋星河看向許之窈。
連日的奔波,許之窈盤起的頭髮落下了好幾縷,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淡淡的棕色。她仍然很白,風塵難掩她的美貌,一雙靈動的眼睛裡面,泛著亮光。他見過她倔強的樣子,狡黠的樣子,而現在,宋星河覺得,那眼神只能用聖潔來形容。
她就這樣看著自己,乾淨地讓他忍不住迴避。
「你贏了。」宋星河道,躲開許之窈的目光,重新看向道路前方,餘光里恰巧可以看到趙小慶一臉便秘的表情。
宋星河伸手摘下他的耳機,淡淡道:「好好開車。」
「是!連長!」
這一夜他們沒停,半夜的時候,宋星河把趙小慶換下來,自己開車。
許之窈在半夜醒來過一次,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掀開身上的鋁箔毯,發現不知何時,宋星河和趙小慶換了座位。
現在是宋星河在開車。
他們已越過尼熱拉,繼續往北開,前往帕特將軍的家鄉帕尼拉,夜裡沙漠的溫度驟降,宋星河卻仍然只穿著一件短袖,嘴裡叼著一根煙,沒有點燃。
這是許之窈第二次見他這副樣子了。
他平素里閒得很嚴肅,但含著煙的時候,眉宇間似乎就會放鬆些,露出三分放蕩不羈地鬆弛。
不知道為什麼,宋星河身上的那件迷彩有些小,這樣看過去,他肩膀和胸部的隆起格外突出,完美的肌肉線條沿著肌理沒入腰際。許之窈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連忘返了三次。
「醒了?再睡一會兒吧,才兩點多。」宋星河發現她在看他,輕聲說道。
然而許之窈已經不困了,她坐起來,從包里取出相機,歪頭看向宋星河,「可以給你拍張照嗎?」
「不可以。」宋星河仍然拒絕,不過口氣比上回好了許多,「有紀律要求,不讓。」
許之窈有些遺憾。
「我不發表也不行嗎?就單純給自己留個紀念。」
宋星河看了她一眼,冷酷地吐出三個字:「也不行。」
許之窈一時無奈,「那你讓讓,我拍星空。」
她把鏡頭對準宋星河旁邊的玻璃。
宋星河有些無奈,只得把身子往後移了移,許之窈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鏡頭光圈調整,恰好可以拍到宋星河那裸露在外的肌膚,銀色的星光和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光影明暗之間,他半張臉都隱藏在黑暗中,只有嘴唇因為不適而抿成一條線,身體的輪廓清晰可見。
許之窈光明正大地拍下這張照片,而後又拍了幾張星空充數。
也不知為什麼,宋星河並沒真的阻攔,只是由著她虛晃一槍。
原來是個紙老虎啊。
許之窈在心裡偷樂,悄悄把宋星河的照片保存在自己早已建好的隱藏文件夾里。
「拍完了睡覺吧。」宋星河看著她抱著相機狡黠的模樣,一時無奈,縱容地說道。
許之窈心滿意足地收起相機,看著外面的璀璨天空,輕輕嘆了口氣:「睡不著,我們來聊天吧。」
「聊什麼?」宋星河問道,順手把煙拿下來,單手放回煙盒裡。
「為什麼不抽呢?」許之窈揚了揚下巴,看向宋星河的煙盒。
這是第二次,她發現宋星河含著煙卻不抽。
宋星河不知為何,似對這個問題,並不想回答,他喉結上下滾動了片刻,突然岔開了話題。
「其實我高考成績也很好,國防科技大。」宋星河道,「學的武器系統與工程,後來因為身體素質太好,才被特戰隊挑走。」
這話題轉的實在生硬,許之窈猝不及防,懵了一下,才「哦」得一聲。
而後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這沉默一直持續到宋星河以為許之窈睡了,她才突然又開口問道,「所以你為什麼含著煙不抽呢?」
宋星河盯著前路,難得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心虛地神色。
這神色實在叫許之窈好奇地很,她忍不住坐直了身體,湊到宋星河身邊,嗅了嗅。
「沒煙味啊。」
宋星河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狙擊手與生俱來的冷靜,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都要抖上一抖。
「你幹什麼?」他氣道。
許之窈瞧著他像是被調戲的良家婦女一般,一時笑了起來。
「怎麼了?這就怕了?」她挑釁地問道,又往宋星河地身邊靠了靠。
黑夜中,宋星河的臉似乎都隱約要紅了。
「坐過去點,我就告訴你。」
許之窈意外發現,這人的臉皮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厚,她乖乖坐回去,「你說吧。」
宋星河不吭聲。
「你說啊。」許之窈又追問了一句。
「家中教過,女士面前,不能隨便抽菸。」宋星河道。
許之窈嗤笑起來,看不出來,宋星河還挺紳士的。
她伸手摸進宋星河褲子上的口袋,輕巧地把一整盒煙取了出來,手指划過男人的大腿根,帶來一陣說不出的躁動。
半盒香菸在裡面晃蕩,還有一個國內打出來的打火機,塑料的材質,小飯店裡賣一塊錢一個的那種,表面的圖案早已摩擦沒了。
許之窈抽出一根香菸,含在嘴裡點燃。
宋星河的煙是軟中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不嗆人,帶著一絲醇厚。
煙圈在她面前散開。
宋星河打開窗戶,讓煙霧隨著風散出去。
「以後想抽就抽吧。」許之窈笑道。
宋星河偷偷用餘光看她,目光有瞬間的凝滯。
也許是因為長相的緣故,平日裡的許之窈扎著丸子頭,脖頸修長,乾乾淨淨,素麵朝天,乍一看像是那種網絡上流行的女孩子頭像圖。
一張臉上,仿佛夾雜著介於成人與少女之間的微妙氣質。
可當她熟練地點菸,那點稚嫩的氣息便一瞬間煙消雲散了,讓她平添了一絲蠱惑和成熟女人的魅力。
宋星河的喉結悄悄翻動了一下。
「行。」他答。
在非洲呆了那麼久,許之窈早就會抽菸了,貧瘠的土地大多需要些特殊的刺激,才能叫人獲得歡愉。
咖啡因、尼古丁、酒精……曾經陪許之窈度過許多個失眠的夜晚,便如同這一夜,在顛簸和流離中,看著賞心悅目的男人來上一根,也算是一種苦中作樂的愜意了。
也不知道又在想什麼,宋星河突然轉換了一下坐姿,離許之窈更遠了一點。
「抽完了就睡吧,保持體力,天亮的時候,我們就會進入帕尼拉。」宋星河看了一眼導航,再度逃避似的轉移了話題。
許之窈看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她菸癮不大,每次都只抽半根,只吸了幾口,又隨手掐滅了菸頭,
她把那半支煙放進自己的煙盒裡,又換了一根當地土煙,塞在宋星河的煙盒裡。
而後宋星河接過煙盒,自己放進口袋裡。
許之窈重新把自己裹進鋁箔毯,閉上眼睛。
她還是睡不著,吸菸過後的興奮讓她大腦一陣活躍,想著剛才宋星河窘迫害羞的樣子,她覺得有趣極了。
而此時,早就醒了的趙小慶以為許之窈睡著了,他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連長,要不……換我開?」
宋星河淡淡問:「偷聽了多少?」
「什麼偷聽,那……哪個……哎呀,這怎麼這麼大煙味啊?」趙小慶裝傻充愣。
宋星河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冷笑,「再裝睡,把你們都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