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4-09-14 05:03:28
作者: 渡寒星
第43章
明朗從來沒有聽過江獨慎用這樣高的聲調說話,也沒有聽過他用這麼暴怒的語氣說話,這人向來平靜淡漠,從容不迫,最近和他熟悉後,對著他說話時甚至有那麼點輕聲細語的味道。
明朗當下毫不猶豫地敲了兩下門,屋內突然沒了聲音,半晌,沉重的木門被拉開,江獨慎仍舊握著電話,臉色在蒼白中帶著一絲怒紅,看向明朗時陰沉的神情稍緩。
明朗挑眉,看到男人緊緊握著門把的手因主人強烈的情緒起伏而輕微顫抖,他把那隻手拽下來,抓進自己大掌內,緊緊包裹。
江獨慎一怔,原本陰鷙的目光一瞬間有些空茫,他看見明朗朝他勾唇,露出安撫的笑,被包裹的手傳來溫暖令人安心的溫度,他感覺自己似乎被對方從惡劣情緒的泥沼中拉出。
他終於可以喘口氣。
於是,江獨慎深呼吸,放鬆了緊繃的肩膀,重新回到電話的交談上。
「我再強調一次,別動那個房間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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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不知道又說了什麼,江獨慎的目光黯淡下來,瘦削的下顎繃緊,仿佛在咬牙隱忍什麼,許久,他似乎妥協了。
「……我會過去。」冰冷留下這麼一句,江獨慎掛了電話。
明朗沒有立即詢問發生了什麼,只是握著男人的手,用拇指輕輕摩挲安撫,然後把人拉到床邊坐下。
江獨慎逐漸平復情緒,但同時也陷入了另一種迷茫和糾結中。
明朗雖然沒有問,但那專注的目光明確表現出對方的關心,這讓江獨慎突然想起那天他們在買樂高時明朗對他說過的話:
「都讓我看到就好了。」
「不要讓我猜啊,我猜不到的。」
「直接告訴我吧,什麼都可以的。」
眼中的迷茫消散,江獨慎重新回到以往的冷靜從容,他思考片刻,下定決心,擡起頭——
「我唯一的家人只有奶奶。」
這句開頭有些突兀,聲音也有些變調,江獨慎剛開口就頓住了,似乎有些緊張,但明朗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臉上帶著溫和的淺笑,用眼神鼓勵對方繼續。
江獨慎放鬆下來,垂下了目光,低聲問:「你知道江鷹集團嗎?」
明朗挑眉:「略有耳聞。」
江鷹是當年的地產大亨之一,也做建築材料,他們家在轉型前,也曾和江鷹是同一跑道的競爭對手,只是近些年隨著產業升級,市場早已重新洗牌,而明家吃了房地產行業那段黃金時期的紅利後,也很快就轉移做其他投資,現在已經很少聽到江鷹的名號了。
原來,江老闆的出身是江鷹啊……
江獨慎自嘲地笑了笑:「我對江家來說,一直是一個污點。」
明朗皺起眉頭想要反駁,但江獨慎馬上又勾起一抹尖銳而不屑的冷笑道:「當然,江家對我來說,同樣是一個污點。」
「唯一關心我的人只有奶奶,但她卻因為那些她從來沒有在意過,甚至不知道存在的東西,而被江家人害死了。」
痛苦的回憶湧上,江獨慎嘴唇發抖,緊緊地抓住明朗的手,仿佛抓著救命的稻稈。
明朗心痛難耐,他傾身把人拉到自己身前,然後伸開另一條長臂環抱住對方,綁著繃帶的手在江獨慎後背輕拍,高大的身軀微躬,幾乎把人全部攏入懷中,仿佛形成了最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為對方遮風擋雨。
江獨慎神情痛苦,但卻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產生耳鳴和眩暈等的症狀,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訴說自己的過去,剝開自己那些腐爛的傷口,也是他第一次在回想那些令人絕望的回憶時沒有發病。
「我應該早點回去拿奶奶的東西的,我應該早點把她接出來的……」他發出一種像是哭像是笑的聲音,「我當年,當年只顧著自己狼狽逃離江家,卻把她留在了那個令人作嘔的地方……那個害死她的地方!」
明朗把情緒有些失控的男人緊緊環抱,擲地有聲道:「去接她,我們去接她出來,我陪你一起帶奶奶回家。」
他意識到江獨慎話里違和的地方。
江獨慎把拿回奶奶遺物稱作「把她接出來」,認為自己當年把奶奶留在了害死她的地方,這種說法,仿佛是他理智上知道老人已離開人世,但情感上卻一直拒絕接受,仿佛只要把遺物帶出來,就能回到當年「救」出奶奶。
明朗不由地想起那雙黑絲手套。
那雙手套是絲質的,很薄,黑色已有些微發白,江獨慎戴在手上時繃得很緊,不像是對方的尺寸。
那是一雙女士手套。
他之前一直很疑惑江獨慎這麼多金,為什麼會戴這麼一副舊手套,但此刻,明朗仿佛猜到了什麼,心臟再次被猛然揪緊——
江獨慎之所以一發病就會戴上那雙手套,也許是因為他潛意識裡覺得,只要戴上了奶奶的手套,奶奶就能回到他的身邊,像小時候那樣繼續保護他了吧……
剛剛男人的話里一次都沒有提到過父母,出現的角色只有「江家人」和「奶奶」,這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是父母早逝?還是……這些都與他患上如此嚴重的心理疾病有關嗎?
明朗緊緊地抱著人,他擁有美滿幸福的家庭,度過了充滿無數快樂回憶的童年,雖然他和江獨慎相差了七歲,但只要想到自己小時候無憂無慮歡聲笑語時,這人卻生活在不幸與折磨中,他就心疼得難以忍受。
江獨慎窩在明朗懷裡漸漸平復,對方的體溫很高,總是像個小火爐,讓他原本冰冷發麻的手腳很快恢復知覺。
要把這樣的溫暖留住……
他目光怔然,心裡偷偷呢喃著陰暗的想法——要是能把這個人鎖在自己身邊,或者藏在家裡就好了。
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江獨慎皺緊眉頭,咬緊牙關壓抑心中涌動的幽暗。
兩人折騰這麼一遭都沒什麼胃口,明朗不讓江獨慎洗碗,把人推到客廳坐,自己收拾起來,等忙完走出來,就看到茶几上擺著切得漂漂亮亮的新鮮果盤。
果盤上已經擺滿了很多不同品種的水果了,但江獨慎卻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低垂著眼,全神貫注,纖長白皙的手指靈活地剝著手中的橘子。
明朗沒有說什麼,只是走過去坐下,用牙籤戳了一塊芒果塞嘴裡,笑道:「每次來江哥這都會被投餵成小豬。」
江獨慎手中的動作終於停下,他擡頭看著明朗,目光有些茫然。
不等男人察覺出自己行為的異常,明朗把人手中剝好的橘子奪過來,逕自掰下一片塞嘴裡,一本正經地貧嘴:「果然,江哥給剝的橘子就是特別甜,和本人一樣。」
江獨慎輕輕瞪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悄悄紅了耳尖。
兩人慢悠悠吃著水果,很快江獨慎也發現自己切了太多,趕緊停下,對自己的失常有些慌,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但明朗像是毫無所覺,只像大胃王上身一樣一塊接一塊吃得飛起,仿佛這個量對他來說剛剛好,甚至手上的傷都沒能限制他的發揮,沒多久就清盤了,這讓江獨慎偷偷鬆口氣。
「咱們什麼時候去江家?」明朗用紙巾擦擦嘴,然後捲成一團,朝垃圾桶做出投籃姿勢,努努嘴示意江獨慎幫他打開垃圾桶蓋子。
江獨慎無奈把手伸過去,讓垃圾桶感應到後自動掀開蓋子,他活三十幾年都沒有配合過誰做出這麼幼稚的行為。
「咱們?」他看著明朗精確地把紙巾團「投進」垃圾桶,嘆息:「你不用陪我去,那不是什麼好地方。」江獨慎不希望明朗受非議,想到江家人見到明朗後的嘴臉,以及可能會說出的話……覺得自己無法忍受。
他雖早已百毒不侵,但不能讓這個年輕人遭受那些。
然而明朗之前說的那句「我陪你一起帶奶奶回家」並不是為了安慰人的場面話,他是認真的,他不打算讓江獨慎獨自面對曾經的殘酷。
「我當然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所以我更要跟著你去。」
「……」江獨慎有些遲疑,理智阻止他答應,但情感又慫恿他藏進對方的臂彎中。
他害怕自己沉淪於明朗帶給他的安全感和溫暖中,讓自己多年來好不容易打造的冷硬防線變得不堪一擊。
明朗看穿了男人的脆弱和強撐,心裡覺得既高興又難過,高興於這人在自己面前終於不再戴面具,難過於對方習慣一個人承受,無法輕易接受來自他人的保護。
「更何況,我還要抓緊一切機會在『你需要的時間』里好好表現啊。」明朗朝對方眨眨眼,就在江獨慎一臉疑惑的時候,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提醒:「你不是說過——你需要些時間嗎?」
江獨慎一怔,很快意識到明朗在指什麼,他有些緊張地絞緊雙手。
但明朗並不是想要逼迫對方立即做決定,便點到即止地轉移話題:「所以,江家人為什麼非得要讓你回去?」
本來江獨慎還在糾結是否應該給明朗一個明確的回覆——至少告訴他自己需要先諮詢陳德鳴甚至陳奇教授的專業意見後才能決定能否與人開展一段親密關係,沒想到話題一下子就跳了,他說不清是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
「江老爺子八十大壽。」江獨慎低聲解釋,剛剛躍上心頭的緊張消散,卻又滲出幾分低落。
明朗察覺出了他江哥情緒有些沮喪,但只以為對方是不想提起江家人。
他想起來,江獨慎三年前就已經被評為S市的傑出青年企業家,是白手起家的優秀典範,這證明他早已與江家脫離了關係,但如果江獨慎和家裡關係不好,為什麼江老爺子的大壽還會打電話讓他回去呢?
江獨慎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一哂:「無非是看上我手上那點銅臭。」
明朗恍然大悟,瀚江雖遠沒有江鷹體量龐大,但卻是S市著名的「超新星」,以IT業起家,近幾年也開始穩步進軍其他實體經濟行業,市場估值不菲,身為創始人的江獨慎自然也是積累了豐厚財富。
「瀚江的江是大江大河的江,並非指代我的姓氏。」江獨慎突然說了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就在明朗眨眨眼瘋狂思考這話里是不是又有什麼底層含義時,他繼續道:「我不會搞家族企業這一套,以後……以後也不可能有後代繼承。」
明朗雖然有被「家族企業」稍稍內涵了一下,但也聽明白了男人想要努力表達的意思,他甚至自戀地認為,這就是江獨慎風格的表白。
他江哥這意思四捨五入不就等於「我不會結婚生子,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嗎?
作為一個新時代好男人,他必須立即給出回應啊!
「我不會辜負你的。」明朗認真地點點頭,如是說。
「……?」
江獨慎感覺自己又沒有跟上這個年輕人的腦迴路,思考糾結了許久竟莫名有些想笑,又有些釋懷。
這個人總是能夠把他從負面情緒的泥沼中拯救出來。
他不再猶豫,問:「你確定想要和我一起去江家嗎?」
「想想想!」明朗點頭如搗蒜。
「既然如此。」江獨慎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勾起,用許久不曾出現的調侃語氣道:「那,明天就開始『入職培訓』吧——明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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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明保鏢,明代駕後,明助理也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