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9-14 05:03:09
作者: 渡寒星
第29章
陳德鳴沉思了一會兒後最終還是同意了明朗的邀請,在明朗的帶路下,兩人一起打車前往了一家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很奇特,坐落在一棟辦公大樓的二十八層,咖啡廳內是復古裝潢,店內開著暖氣,播放著悠閒低緩的藍調音樂,充滿了溫度和格調,而落地窗台式的窗口設計又為客人提供了廣闊的高空視野,閒暇之餘在這看著風景,曬曬太陽,喝杯咖啡,何其享受。
這裡平時主要做樓內上班族的生意,今天是周末,甚至還不到早上十點,因此店內只有他們一桌客人,這就方便了他們接下來要交談的內容。
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明朗詢問陳德鳴喝什麼後便熟稔地到前台點了單,而陳德鳴則是留意到收銀台小妹和明朗說話時通紅的臉,以及在對方轉身後偷偷打量的眼神,有些無語。
也是,這小子客觀來講外貌條件真的是得天獨厚,不往時尚界演藝界發展真是暴殄天物。
就是從剛剛相處來看,有點桀驁和嘴欠。
「我點了兩個蛋糕,陳哥剛剛在江哥那也只喝了咖啡吧?吃點東西比較好,沒那麼傷胃。」明朗笑著坐到對面。
……似乎也沒有這麼桀驁和嘴欠。
陳德鳴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小子剛剛在老江面前懟得他死死的,一句活路都不給留,現在又在這裝什麼貼心?
「你想和我聊什麼?」他直接開門見山問,決定不去探究對方本質上究竟是個什麼人設,這對他來講沒什麼意義,畢竟要和人家做網友的又不是他。
「陳哥和江哥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們看起來很親近。」明朗隨口問。
陳德鳴有些意外,他原本防禦值拉滿,沒想到對方問了這麼個不痛不癢的問題,於是他頓了頓,謹慎回答:「高中在國外留學的時候,他轉學過來,在國外大多也是同胞扎堆組團玩,自然而然就認識了。」
「江哥不愛說話,能和他交好不容易。」
「嗯?啊……是啊,那傢伙當時就是個悶葫蘆,但凡他開口,要麼是在課堂上驚艷眾生,要麼就是直接把天聊死。」陳德鳴眼裡浮起一絲懷念,嘴角也由原本緊抿邊漸漸放鬆微勾起來,「現在的老江對外已經八面玲瓏了,誰都看不出來學生時期的他就是個小面癱。」
明朗對此也有所感慨,他看到過太多江獨慎的面具,以至於一開始接觸到真實的江獨慎時他反而感到一絲惶恐無措。
「那位酒吧老闆,也是在國外一起認識的嗎?」明朗繼續提問。
陳德鳴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酒吧老闆」是指誰,他失笑:「蔣逸啊……算是吧,他其實和我們不同校,但我和他一起長大,經常來往,久而久之老江也跟著一起認識了。」
「他也知道江哥生病了嗎?」
「不知道。」陳德鳴搖搖頭,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雖然他和老江都沒有專門提過這茬,不過……以蔣逸那顆七竅玲瓏心,誰知道呢?
明朗這個問題又重新讓陳德鳴警覺和防備起來,但這人仿佛真的只是漫無目的地隨便聊天,下一秒又岔開話題:
「江哥是很厲害的人。」
陳德鳴收起警覺,贊同:「那是,能不厲害嗎,這么小的年齡獨自一人前往國外,回國後又白手起家,年紀輕輕已經有這樣的成就。」
「之前江哥在工作上也幫了我很多。」他想起那人在會議上的遊刃有餘,以及那晚吃飯時給了他很多關於工作方面的建議。
陳德鳴有些驚奇,「你們在工作上還有交集?」
明朗笑道:「是,我們公司是瀚江的乙方,現在給江哥做項目呢。」
難怪老江不滿足於只做網友了……陳德鳴心下瞭然,原來還有這層關係,按照那位的價值觀,但凡發現自己有能夠掌控對方的資源,那必然想用來做下「實驗」的。
只是,這次的「實驗對象」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掌控就是了……
陳德鳴回過神,試探性地問:「你……是昨晚就待在老江家裡了?」
明朗似乎是沒有聽出對方話里的深意,笑了笑直接回答:「對,他之前突然不理我,我本來想在門口等他問問原因,但看他狀態不太好,所以就先把人送了回去。」
陳德鳴還沒來得及思考把人送回去後為什麼還非得留宿這個靈魂疑問,明朗卻突然拋出一句:「他這樣多久了?」
「這次一個多月了吧……」陳德鳴脫口而出,然後立即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打住。
——原來在這等著他呢。
他皺起眉頭,不悅地瞪著套話的人。
但明朗卻沒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斂起笑容,神色變得肅然。
陳德鳴說「這次」,意味著江獨慎這樣的狀態是偶發但會反覆出現的,且應該有什麼觸發因素。
而「一個多月」這個時間,則剛好和江獨慎不理他的時間段吻合,那麼,江獨慎究竟是因為生病了才不理他,還是因為他某個不經意的言行才導致生病了呢?
被套話的陳德鳴很鬱悶,他皺起眉,聲音有些冷:「你不用在這顧左右而言他,究竟想問什麼直接問。」
繞來繞去說到底不就是想打探老江病情嗎?看看對方究竟有多「不正常」。
然而明朗卻嘆了口氣,有些無奈解釋:「陳哥,這不是『顧左右而言他』,我剛剛問的那些,都是我真心想了解的。」
江獨慎這個人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但陳德鳴確實點明了他最想問的部分,他也不掩飾,直接順著對方的話開門見山:
「江哥為什麼會患上人格障礙?」
陳德鳴皺起眉,雙手抱胸,表情凝重地盯著眼前的人——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明朗毫不躲閃,一動不動地和對方對視。
期間店員端來咖啡和蛋糕,見氣氛怪異,便趕緊放下東西後離開。
兩人沉默地對峙許久,終於,也許是陳德鳴在明朗眼裡看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也許是他自己下定決心嘗試冒險推好友一把,陳德鳴率先移開了目光退讓。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淡淡道:「出於保密原則,我無法跟你說他的病情,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他。」
明朗有些失望,但陳德鳴卻又接了下去:「雖然我不能告訴你老江的情況,但我可以跟你說說什麼是BPD。」
明朗的目光又亮了起來。
「BPD,中文我們一般稱它為邊緣型人格障礙,你只需要知道它是一種精神障礙就好。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理障礙,但普通人在冷靜一段時間過後,或者是通過一些自我調節方法,可以排解掉這些負面情緒,不讓它們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而人格障礙的患者則沒有這個能力,或者說,無法成功自我排解,最終他們的身心、生活都被這些負面情緒過度侵蝕,甚至走向極端。」
陳德鳴儘量用簡單易懂的話去解釋自己專業領域的知識,以便讓明朗更容易能夠理解。
「BPD在臨床上有很多特徵,但這並不是說每一個BPD患者都會具備所有這些症狀,他們可能只會表現出其中的幾種。」他頓了頓,看明朗一眼,帶著一些暗示性地舉例:「比如說,過度波動的情緒,不穩定的人際關係,害怕被拋棄,自我認知混淆,以及……」陳德鳴似乎陷入某個不愉快的回憶里,神情變得無比沉重。
「自毀傾向。」
明朗覺得有些呼吸困難,那隻遍布傷痕,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浮現眼前,他被自己的想像和猜測折磨——
「那——」他艱難地出聲,卻有些沙啞,他停下來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下情緒,才繼續問:「我能做什麼?」
陳德鳴並沒有立即回答,他再次用一種審慎的目光打量對方,似乎是在確認明朗的真心。
其實他也在賭,賭這個年輕人聽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描述後,還會選擇留在這裡和他繼續聊下去,而不是逃離。
他似乎賭贏了,聽到江獨慎是個人格障礙患者,並且可能會有一連串令人不安的症狀時,這個年輕男人的眼裡卻沒有絲毫猶疑和退縮,有的只是關心和擔憂。
但又似乎不止,還有另一種更深層,更微妙的東西……他說不清。
「你並不需要特別去做什麼。」陳德鳴終於認可了明朗的態度,他解釋:「只要像剛剛離開老江家時那樣就足夠了。」
「剛剛?」明朗疑惑,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江老闆家門口的言行,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陳德鳴笑了笑,提醒他:「你約他下周見面,還讓他『理理你』。」
講真,當時他真被這句話膩歪到了,也就好在這傢伙高顏值,裝起可憐來還不算突兀,勉強有點反差萌,不然哪個一米九幾的壯漢敢對著他撒嬌「理理我」,他怕是得一大耳刀子抽過去。
但同時,陳德鳴那一刻又敏銳地意識到,明朗這樣的性子恐怕真的最適合與江獨慎相處,這人看起來盛氣凌人,懟天懟地懟空氣,但面對江獨慎時又會變得柔軟,難怪老江這塊自我封閉這麼久的頑石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淪陷,一次次打破自己深信不疑的「人際交往安全準則」。
陳德鳴心裡分析得很透徹,明朗卻被他說得雲裡霧裡的,追問:「究竟什麼意思啊?我多約他出來玩,一直纏著他就可以了嗎?」
陳德鳴失笑,這種說法多少有點幼稚,但是從明朗口中說出來又是這麼直接坦蕩,聽起來就像是這麼回事,好像和江獨慎相處就是這麼簡單。
但他還是解釋了一句:「那傢伙認為人際交往就是各取所需,所以你只要一直對他有所求,他就會有安全感。」覺得自己被需要——這就是江獨慎矯正自我認知的本質需求。
另一方面,被需要就意味著不會被拋棄。
這句話陳德鳴沒有說出口,他怕給明朗帶來太大的心理負擔,畢竟這兩人才剛開始產生羈絆,總有一天,明朗自己會意識到這點的,到時候隨著兩人關係加深,也許根本不需要他介入對方就能處理得很好。
「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我可以給你發一些資料或者推薦一些書。」陳德鳴遞過手機示意對方輸入號碼,他覺得很有必要留下明朗的聯繫方式,萬一老江又玩失聯,他不至於急得焦頭爛額,另外還可以考慮邀請他加入江獨慎的治療小組,協助訓練人際關係處理。
明朗自然一百萬個樂意,趕緊麻溜地跟人交換了各種聯繫渠道,同樣心裡打著小算盤,萬一江老闆又對他冷暴力,他還能找個幫手。
兩人想法不謀而合。
明朗本打算再套點話,了解下江老闆學生時代的事,但陳德鳴接到醫院電話說臨時有個緊急案例讓他回來參與會診,沒辦法只得起身。
兩人一同走出咖啡廳,明朗低頭噼里啪啦打字,嘴裡念叨:「現在先留個言給江哥,等他睡醒就能見到了。」
陳德鳴一愣,回想了下這年輕人和老江相處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氛圍,以及那兩人看向對方時那種過度專注的眼神,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他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同時還有些頭痛。
想了想,陳德鳴終究還是沒忍住,拍了拍明朗肩膀。
「我問你一個問題。」他不緊不慢地問,「為什麼不放棄他呢?」
「你的朋友應該不少,老江和你又差了些歲數,你為什麼非要和一個人格障礙患者當朋友?」
明朗莫名其妙地回答:「可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陳德鳴頓了頓,思索片刻後點點頭,不再多說。
也是,有些事,不應由旁人來點出,更何況他的猜測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剛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又傳來低沉的聲音——
「我不是非要和他當朋友……」
陳德鳴詫異轉頭,只見那個年輕人朝他咧嘴一笑,像是之前的回答都是裝的,這人其實早就聽懂了他話里那層意思。
明朗目光熱忱,歪著頭痞痞道:
「我不是非要和他當朋友,我只是……」
「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