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9-14 05:03:06 作者: 渡寒星

  第27章

  「江哥,你為什麼一直戴著這個手套?」

  江獨慎下意識地露出防備姿態,銳利地盯著眼前人,而明朗坦蕩地注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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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著黑絲手套手指無意識蜷縮,緊緊絞緊,一種緊張而微妙的沉默降臨。

  「嘟——」門鈴對講機的響聲打破了一室沉重。

  江獨慎神色不明,明朗則不耐煩地「嘖」一聲,因被打斷而不悅,這是一次能了解江老闆的絕佳機會,為什麼老天總不能成全他啊!

  「嘟——嘟——」

  江獨慎終於起身,走到門口,按下室內機接通鍵,屏幕上出現了樓下保安的臉。

  「江先生您好,有位陳先生來找您。」說著身體一側,露出陳德鳴的臉。

  陳德鳴一臉大怨種,盯著鏡頭:「開門,老江。」

  「你來做什麼?」江獨慎脫口而出,讓陳德鳴遭受一萬點暴擊。

  「我作為你的……」他瞟了一眼隔壁保安,咽下「主治」兩個字,改成:「……朋友,有義務過來確認下你的死活,趕緊開門,你這還能金屋藏嬌不成?」

  「……」隔壁保安小哥:這位先生你知道你這麼說像個過來抓姦的嗎?

  小哥想起昨晚抱著江業主回來的那位高大帥哥,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的太多。

  而對講機另一邊的江獨慎卻有些焦灼,他不希望陳德鳴和明朗碰上,不希望他們交談,他怕陳德鳴會透露什麼,但是對方已經到了樓下,堅持拒之門外就太過欲蓋彌彰。

  這種焦灼仿佛傳導到了全身,江獨慎覺得自己戴著手套的手似乎開始疼癢難耐,他不受控地用手摳著鞋櫃堅硬的邊角,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樣,力度越來越大。

  突然,他的手被另一隻大手覆蓋住,指節修長,寬大而充滿力量,制止了他神經質的動作。

  「金屋藏嬌沒有,金屋藏『漢』這裡倒有一個。」明朗笑眯眯地湊過來,一張稜角分明帶著兩分痞氣的俊臉立即占據整個對講屏幕,陳德鳴被這視覺衝擊震得一愣,然後隨即震碎了三觀——老江這傢伙口味變了?哪裡勾搭這麼個極品網友回來的?

  他突然理解了之前蔣逸描述對方「特別野」是什麼意思了……

  屏幕里的人研究了下對講機的功能,然後擡手按了下,樓下的玻璃門發出開門的聲音,陳德鳴趕緊回過神,火急火燎地衝進電梯。

  另外一邊,被握住了手的江獨慎整個人僵住,他感受到自己手上傳來的溫度,手上的麻癢似乎感染到了心臟,整顆心臟都因這樣的衝擊而難受地緊縮。

  明朗靜靜地看著眼前蒼白脆弱得如同易碎水晶的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起來,他試探性地把江獨慎的右手捧起,見對方沒有激烈的反應,只是渾身哆嗦了一下,他在心底悄悄鬆口氣,然後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緩緩摸上黑絲手套的邊緣,往下挪了一點手套,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

  他感受到男人下意識地想縮回手,露出了一絲抗拒,但他堅定地握住,認真望入眼前人漆黑的眼裡。

  「江哥,沒事的。」明朗低聲安撫,動作輕柔得仿佛是怕驚擾對方,最終,那隻藏在黑絲手套里兩天的手,終於赤裸裸呈現在他眼前。

  跟他記憶中江獨慎的手一樣,手指白皙修長,指節形狀優美而精緻,男人曾經用這隻手拿起過他列印出來的資料文件,也曾隨意搭在方向盤上,在等待紅綠燈時擡起食指輕輕敲擊,還曾在和他喝酒時,優雅地端著高腳杯輕輕搖晃。

  但除了這些,這次,男人的手遍布泛白的褶皺,像是被過度清潔而導致皮膚浮腫損傷的狀況,而那原本圓潤平整的指甲,現在卻全部凹凸不平,多處泛著裂紋和血絲。

  明朗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在這一瞬間已經停止工作,仿佛被一種無形而殘酷的力量狠狠攥緊、撕碎。

  那種疼痛是緩慢而煎熬的,從心臟溢出,隨著血液的流動遍布全身,讓他頭皮發麻,渾身肌肉繃緊,疼痛過後,難過和悲傷席捲而來。

  江獨慎弓著背,被握著的手因許久未曾暴露在空氣中而微微顫抖,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住不甩開明朗,不歇斯底里地發怒,不倉皇無措地逃跑。

  急促的門鈴打斷了室內既柔和又緊繃的微妙氣氛。

  明朗深吸一口氣,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深深看江獨慎一眼,勉強勾了勾唇安撫對方,其實也是安撫自己內心洶湧的情緒,然後再次輕柔地把手套往上推,一切恢復原狀。

  在手套被戴好的一瞬間,江獨慎猛然抽出手,躲開明朗的目光,快步走到門口開門。

  陳德鳴一進屋就覺得屋內的氣氛怪怪的,但是又說不出哪裡怪,撲面而來的暖氣讓他下意識地打量起四周,少數幾次來老友家送藥,整個房子都是冷冰冰的,從未有如此溫暖的溫度。

  而在看到江獨慎竟然穿著針織外套和襪子後,陳德鳴更是驚訝。

  就算他和蔣逸嘮叨過好友無數遍,江獨慎一直都穿得很單薄,就算是時常著涼生病,這個人也病態地堅持著不願意穿厚衣服。

  房子和房子主人的種種變化,想必都是那位網友的「傑作」,陳德鳴心情有些微妙,他樂於見到對方為江獨慎帶來這些好的變化,但又擔心這種影響力帶來的風險。

  就算江獨慎不願意說,他也猜到好友最近這次嚴重發病十有八九因為這位網友,但問題在於,對方也許並沒有做什麼事,只是江獨慎自己過度臆想。

  陳德鳴望向站在江獨慎身後的高大男人,確實非常年輕帥氣,不是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而是帶點攻擊性的野性難馴,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好脾氣有耐心的類型,但是之前老江卻對他說過,對方「忍耐力超群」,對他的信息轟炸騷擾表現得格外包容。

  「陳德鳴。」他向前走了兩步,主動伸出手自我介紹。

  明朗懶洋洋握住:「明朗。」然後突然傾身貼近江獨慎耳邊,調侃:「看來這位又是江哥的『兩個好朋友』之一了?」

  陳德鳴總覺得這話怎麼聽都不對勁。

  但江獨慎沒聽出來,只是點點頭,簡單說明:「他和之前帶你去的那家酒吧老闆一樣,都是我的高中時就認識的朋友。」

  明朗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歪了歪頭,笑著點評:「周六早上九點就登門拜訪的好朋友,真的不多了呢。」

  「……」

  「……」

  江獨慎和陳德鳴同時沉默,前者是在分析這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後者只覺得從這話里感受到年輕人的森森惡意。

  明朗一副不認為自己這話有什麼奇怪的樣子,甚至還熱情地往屋內揚了揚手,「來,隨便坐啊,陳哥。」簡直就像是這家裡的另外一個主人一樣。

  陳德鳴被這人一聲聲「陳哥」喊得寒毛直豎,一時也顧不上深究裡面的怪異感,還真傻愣愣跟著人走到沙發上坐下,直到對方在廚房裡大聲問他要喝茶還是咖啡,他才猛然醒悟。

  「老江,確定我來的是你家沒錯吧?」陳德鳴嘴角抽搐地斜了一臉淡然坐在沙發對面的江獨慎。

  江獨慎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陳德鳴扶額,心裡有點想吐槽又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起。

  「你還好嗎?」最終,陳德鳴還是回到自己來找對方的根本目的上,他看了眼廚房裡的人,壓低聲音:「老江,你們又和好了?」

  江獨慎垂下了眼,盯著自己手上的黑絲手套,剛剛明朗掌心的溫度仿佛穿透了這層薄薄的真絲,讓他產生了一種和對方肌膚相貼的錯覺。

  半晌,他搖搖頭,平靜道:「不存在所謂的『和好』,我們從未吵架,一直以來都是我單方面不正常,對他做出不好的事。」

  陳德鳴嘆息,作為好友,他自然是站在江獨慎這邊,一切以他的喜好為考慮,但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他明白要和一個人格障礙病人發展親密關係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有些傷害在不知不覺間就會造成,而人格障礙病人卻並不會意識到這是在對別人造成傷害,江獨慎現在能清晰意識到自己行為的異常並加以控制,也是因為他曾經接受過長期高強度的治療,已經對自己的病情有較高掌控力的緣故。

  「陳德鳴,你認為我的病情是否穩定?」江獨慎突然問,神色淡淡,眼底卻滿是認真謹慎,他在評估自己的病情,也希望聽到自己主治醫生的專業評價。

  這非常重要,影響他決定是否要回答早前明朗問他是否生病的問題,雖然他當時回答了,但明朗和他自己都知道,其實並沒有說真話。

  陳德鳴看出了好友看似平靜的神情下掩飾的緊張,意識到自己給出的意見會對江獨慎的某些判斷造成重大影響,他陷入了沉思。

  說老實話,江獨慎最近的表現並不穩定,他已經將近十年沒有出現過這麼嚴重的發病,但最近卻似乎打破了自己辛苦維持多年的狀態。

  那雙手套——陳德鳴看了一眼男人交疊放在膝蓋上的手,他也已經許久沒有見過。

  江獨慎對那個叫明朗的年輕人產生了一定程度的依賴,因此開始害怕被嫌惡,被拒絕,甚至被拋棄,從而引發了強迫症症狀。

  陳德鳴此時也有些茫然,他從業後從未有這麼一刻,希望能徵求自己爺爺陳奇教授的意見,他害怕說出口的是不夠專業的判斷,害怕他的不專業對好友人生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

  過去十幾年,江獨慎把自己封閉在心理防區,不和任何人發展親密關係,從而也控制住了病情,保持長期穩定的狀態。

  但這樣真的就是最好的嗎?

  究竟是孤身一人永久保持穩定的心理狀態更好,還是恢復正常人際交往,但承受一定發病風險來的更好?

  心理治療的初衷和根本,不就是幫助病人重新融入社會中嗎?表面痊癒了,但心理上實際仍與世隔絕,又算什麼痊癒呢?

  陳德鳴深吸一口氣,有了結論。

  「老江,你的病情並不穩定。」

  聞言,江獨慎一怔,沉默片刻,點點頭,空洞和麻木的目光移向窗外,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發呆。

  然而,陳德鳴卻接了下去:「但你有能力控制好自己。」

  江獨慎有些詫異地移回目光。

  「這麼多年來,我們都知道你做出的努力,以及獲得的成果,每次我認為自己應該要介入的時候,你忘了你都是怎麼懟我的嗎?」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

  這句話,江獨慎這些年無數次對他說過,也無數次向他證明過。

  「我相信你,就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樣,你也應該相信自己。」陳德鳴認真道,「做你想做的事吧,這一次如果你迷失了,我永遠在那,隨傳隨到。」

  江獨慎盯著陳德鳴一會兒,突然輕輕笑了,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另外一道高大的身影就一個跨步擋在兩人之間

  「砰!」裝著咖啡的馬克杯被重重放到陳德鳴面前的茶几上,還濺出了幾滴。

  明朗微笑:「兩位在說什麼呢,這麼有趣啊?」

  「……」陳德鳴無語,那種說不清哪裡怪怪的感覺又來了,他總覺得這個年輕人對他似乎有些敵意,但他們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

  要是蔣逸在,估計得對面前一個比一個更遲鈍的好友們扶額。

  明朗陰陽怪氣了一句,似乎也沒打算獲得什麼回答,和剛剛粗暴的動作不同,他輕柔地把一杯溫水塞進江獨慎手裡,然後自顧自地擠到江獨慎和沙發扶手之間那點狹小空間裡坐,江獨慎不自然地往一旁移了下,搞不懂這人為什麼隔壁空著這麼大一片沙發不坐,非得和他擠。

  「陳哥工作是做什麼的啊?」明朗打算「知己知彼」。

  這一問,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明朗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沒搞懂自己隨口一問又踩了什麼雷區,而陳德鳴也端起杯子喝起咖啡,藉機在腦子裡飛快思考該怎麼回答自己的職業才不引起懷疑,沒想到下一秒,一旁的江獨慎卻突然代替他開口回答:

  「他是我的心理醫生。」

  陳德鳴猛地嗆了一口咖啡,咳了個半死。

  而明朗則整個人頓住,有些驚訝地扭頭朝男人看去。

  除了江獨慎,另外兩個男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坦白而目瞪口呆。

  但江獨慎仍舊神色淡淡,他掀起狹長的眼,目光平靜中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暗涌,他望入明朗的眼中,薄唇微啟:

  「你聽說過BPD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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