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拉（完）

  奇美拉（完）

  115.

  「昨日, 數字生命研究先驅、圓頂集團創始者陸奇博士於家中逝世，享年67歲。陸奇博士生前致力於數字生命開發運用，開創跨時代的數字生命管理模式, 其遺產全額捐贈予其名下基金會，陸奇博士以其無私偉大的方式繼續回饋社會……」

  黑暗之中, 發光的電腦屏幕上一串串白色代碼如浪潮般正飛速翻卷滾動：

  「個體信息數據上傳中

  32%、49%、54%

  ……

  

  上傳成功

  生命體構建中

  11%、26%、33%

  ……

  Chimera-NO.0001載入成功」

  「哥——醒醒——」

  「唔……」

  林執用力地揉了兩下眼睛，試圖像搓開紙鈔那樣搓開自己的眼皮，燦爛得刺眼的陽光扎進他的眼睛裡, 醃得林執流下兩滴眼淚。

  林著正枕在林執肚子上悠閒地玩手機，聽到林執嘰嘰咕咕的說著沒人聽得懂的抱怨, 又把他從半眠的睡夢裡打撈而起：

  「別睡啦哥, 起床吃午飯。」

  「你們先吃。」

  林執耍賴地用被子蒙住腦袋, 林著扯著嗓子向門外高聲叫嚷：

  「媽！哥說他還要睡！」

  林執像截出鞘的瑞士軍刀「啪」地利落坐起, 扯著林著的衣領讓他閉嘴：

  「多大人了還告媽媽！」

  林著抻長著脖子像只被即將送去宰殺的大鵝：

  「媽！媽！哥打我！我被家暴了！」

  很快母親就出現在房門口, 笑眯眯地問林執：

  「你是想睡到晚上一天只吃三頓飯嗎？本來上班又累還不按時吃飯, 你看你現在瘦成一把骨頭, 再看看阿著, 你們到底誰才是哥誰才是弟？」

  林執頂嘴：

  「他營養好, 現在小孩子都營養好, 如果他沒有長得比我高比我壯那是虐待兒童。」

  林著不滿地插嘴：

  「我都十九歲了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

  母親也怒道：

  「你說的什麼話, 我難道虧待過你？是我把你餓瘦的？還不快起來吃飯！」

  「是是是……」

  林執遊蕩去浴室洗漱，爾後坐到飯桌邊落座吃飯。母親不停地給他和弟弟夾菜，又被電視劇的劇情吸引, 林執不懂為什麼母親這麼愛看這種講小年輕們情情愛愛的電視劇。林著支棱著一條腿踩在椅子上玩手機邊吃，看起來吃完飯就要去打虎了, 坐在林著對面的林執嫌他沒個正形，讓他把腿放下去, 林著立刻反駁：

  「你自己不也盤腿坐椅子上吃飯，修仙呢你。」

  弟弟大了管不住，林執說一句弟弟頂一句，林執懶得跟小屁孩一般見識。

  「阿執，你什麼時候談個對象？」母親看著電視劇里談戀愛的俊男靚女，不由得思維發散到大兒子身上，「你瘦是瘦了點，但也長得有鼻子有眼的，不應該啊……」

  「要是真有我肯定帶回來給你，這不是工作忙，沒空找嗎？」

  林執敷衍道。

  「實在不行男生也行啊，」母親語出驚人，「現在科學技術發達，同性也能結婚生子。」

  林執直接一粒米飯嗆進氣管里磕得面紅耳赤：

  「咳咳咳——呃呃，說什麼呢這話我真不愛聽……」

  「哎呀，你這孩子還嫌媽囉嗦？媽活了大半輩子，也看透了，只要對方是真心愛你，能跟你共度餘生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林執無奈地打斷母親的叨叨絮絮，餘光瞥見林著這臭小子邊扒飯邊偷笑，沒好氣地在桌子下踢了弟弟一腳，「幸災樂禍！」

  「哥你真是、就會拿我撒氣！」林著氣鼓鼓地猛扒兩口飯。

  吃完飯林執和林著剪刀石頭布，誰輸了去洗碗。每當這種時刻林執都相信人都有運氣，因為大多情況下都是他輸，難得今天他贏一次，心情格外明媚，頂著大太陽去陽台抽菸。

  陽台上擺滿母親種的花草，林執自認為是個沒有生活情調的人，只覺得養這些植物費心費力，麻煩得很，即使開花了，花期也尤為短暫，唯一實在的用途就是用來當菸灰缸。

  不過母親總是把花草養得很好，夏天的月季枝繁葉茂，就是不開花，仙人球的刺在太陽照耀下呈現金黃的光澤。林執抽了幾口煙就被熱出一身薄汗，只得狼狽地在花盆泥土裡碾滅菸頭躲進客廳吹空調。

  一睜眼就吃飯，林執還沒看手機，打開發現信息爆了，都是約他晚上出去喝酒的。林執其實不愛出去喝酒，他寧願蹲在家裡打遊戲和林著互噴，可人又必須通過社交活動來維持人際關係。

  林執想了半天決定赴高中同學的約，說來也奇妙，在林執高中時這同學還追過他，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何況對方還是個漂亮的富家千金，但是林執對她沒感覺，搞得兩人不歡而散，結果工作後竟然因為業務又重新開始聯繫。

  因此林執不得不感慨，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所謂的「緣分」，緣分未盡前，這人肯定還會在你的人生中出現；林執還聽說人和人的緣分都有定量，倘若你這一世和此人緣分未了，下一世必將繼續糾纏，下一世又不幸相互虧欠又徒生孽緣，繼續延續到下下一世……

  「哥！」林著洗完碗，惡劣地把濕漉漉的手「啪啪」往林執的屁股蛋上各拍一掌，「我出門去打籃球了！」

  林執搓著被林著弄濕的褲子，無語地撇撇嘴，林著興高采烈地從冰箱裡撈出一根冰棍叼在嘴裡，籃球往背上一兜就出門去了，把母親和哥哥的嘮叨一併甩在背後。

  林執無奈搖頭，回頭看母親正窩在沙發里看電視，半闔著眼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著了。正午的烈陽堪比海底的強力探照燈，穿透力十足，從陽台直照進客廳，在客廳的木地板切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

  不知為何，林執有那麼瞬間覺得這個畫面很不真實，連帶他覺得自己的人生、自己所在的世界、這整個宇宙都是虛構的，這個想法短暫地亮了又滅，他偶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當然都是胡思亂想，他很滿足自己現在的生活。

  吃完飯林執又繼續倒頭睡了，睡到下午起床，腦袋昏昏漲漲的像是在大腦里養金魚，他走出去路過林著房間，弟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坐在書桌前打遊戲，林執躡手躡腳潛入林執的房間裡，站在林著背後看他的操作，等林著把關卡BOSS打掉，這才仰頭對林執頗為得意地炫耀：

  「帥不帥？」

  「一般般。」

  「那你打。」

  林著毫不客氣地把手柄塞進林執手裡，將他按在書桌前，你打一個給我看看，林執不要，林著非要，兩人推搡著便扭作一團滾到床上，母親聽到動靜火速前往戰場，板著臉訓斥道：

  「都多大了還打架？丟不丟人啊？阿執你是哥哥為什麼不讓著弟弟？」

  披頭散髮的林執被力壯如牛的林著按在身下動彈不得，只得用表情喊冤，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阿著你也是！看你哥那小胳膊小腿的，別折騰你哥了！現在，你們兩個和好，快點。」

  林著馬上放開林執，乖乖地說：

  「哥，我買了黑森林蛋糕，一起吃吧。」

  出門前母親再三叮囑不要喝多，林著讓林執在喝斷片之前給他打電話，他去接，林執有些好奇：

  「你怎麼接？」

  「騎共享接啊。」林著理所當然地說。

  「……再見。」

  林執到場時大家已經喝上了，由於他的遲到，還被按著罰酒三杯，林執倒也不忸怩，一杯接一杯喝了，眾人見林執如此爽快，更是變本加厲地給林執灌酒，林執又連喝三五杯下肚，感到咽下的酒化作一簇烈火從喉嚨燒到胃，竟是不勝酒力。

  同學見狀趕緊把果盤推到林執面前，讓他吃幾口緩緩，林執趁勢抱著果盤躲到卡座角落去避難，周圍卡座傳來的笑鬧聲、起鬨聲、歡呼聲此起彼伏，幾乎要蓋過震得心臟砰砰作響的蹦迪音樂。

  喝太猛了嗎？好想吐。

  林執雙手捧著發燙的臉頰，只覺得腦子裡有根筋在一抽一抽的跳，旋即感覺到身邊的座位微微陷了下去，有人坐到他的身邊，他以為是熟人，頭也不擡地把果盤遞給對方：

  「給你吃。」

  對方默默地接過林執遞來的果盤，在林執的手裡塞進一個玻璃杯，林執搖頭：

  「我先不喝了，剛才喝得猛，現在有些上頭。」

  「是水。」

  那人說，林執聽聲音覺著很陌生，便側過頭去看——竟是個陌生男人。

  雖然酒吧里的光線又暗又髒，但林執不難分辨出對方有著病態的白髮白膚，五官立體，整個人宛若一具死氣沉沉的石膏像，是患有特殊疾病的人吧，林執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被這個陌生男人吸引，男人有一雙很神秘的眼睛，像玻璃、像水晶，顏色淺淡，裡面折射著粼粼波光。

  林執和男人對視了許久許久，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雙眼睛，無數次，無數次，哪怕閉起雙眼，在黑暗中依然會清晰地浮現出這雙眼睛。

  聽起來有點搭訕的嫌疑，可這個疑問林執發自肺腑：

  「我們……之前見過面嗎？我覺得你很眼熟。」

  如果林執真見過這個男人，如此特別的外貌林執絕對過目不忘，嘶，好奇怪。男人見林執面露困惑之色，只是嘴角揚了揚：

  「沒有。」

  「好吧，」可能我喝醉了吧，林執舉起酒杯向男人晃了晃，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確實如男人所說，只是普通的白開水，都說在酒吧里不要喝陌生人遞來的飲品，林執卻鬼使神差地喝掉了，笑得風情明媚，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望著林執的眼睛良久，緩緩開口道：

  「奇美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