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拉（4）

  奇美拉（4）

  出門前奇美拉說是要換一下衣服, 讓林執隨便走走——除了那扇藍色門的房間，林執隨口打趣他，難道你是藍鬍子？奇美拉格外認真地為自己正名, 我沒有娶過好幾任妻子，林執忍不住開懷大笑, 你為什麼這麼可愛？奇美拉虎軀一震似的打了個寒噤：

  「我？」

  「對啊，」林執推著奇美拉寬闊的後背將他「驅逐」出房間，「快快快去換衣服。」

  林執把奇美拉家上下都參觀了個遍, 更加印證他對這個空間的初印象：巨大，空蕩, 冰冷, 雖然有健身房、游泳池、遊戲廳這種功能場所, 卻無法反映出這棟房子的主人有什麼特殊喜好, 非要說, 這棟房子裡充滿極其前衛高級的科技感, 林執不敢靠太近, 生怕不小心碰壞要賠償一筆天文數字。

  

  「很抱歉打斷你的參觀, 主人已經準備完畢, 在一樓客廳等待你。」

  聽到[盤古]的通知林執立刻快步下樓, 滿心期待奇美拉會以如何令人眼前一亮的形象驚艷他——看到奇美拉的那一刻, 林執感覺到上天在這瞬間拉了燈，他的眼前黑了幾秒鐘後才恢復視覺，林執甚至冒出「是不是奇美拉的父親回來了」的合理猜測。

  「我這樣會很奇怪嗎？」

  奇美拉竟然還覺得不好意思, 嬌羞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林執很難想像如今還有大學生會穿POLO衫配西裝褲如此——林執儘量調整措辭以免傷到奇美拉本就低入塵埃的自尊心：

  「不、不會、不會哈哈哈, 就是穿得有些……額、呃有些……成熟。」

  奇美拉雖然木訥但不傻，他從林執的表情就能判斷出自己的穿著打扮相當一言難盡, 忐忑的心終於跌入谷底，整個人都委頓了：

  「還是算了吧，我這樣的人跟你出去只會讓你丟臉……」

  林執趕緊叫停陷入自怨自艾的奇美拉：

  「你先帶我去看看你的衣櫃。」

  奇美拉的衣帽間很寬敞，他遞給林執一個平板，他所有的衣服都錄入在[盤古]的終端，看中哪件衣服只要點選，[盤古]就會送來。

  林執撥拉著平板，眉頭愈發皺緊：衣服除了T恤就是格子衫，且格子衫的數量一騎絕塵，相比之下運動服都算是帥氣時尚的穿著了。為此林執不得不懷疑奇美拉是格子衫的狂熱擁戴者，格子衫神教的忠實信徒，格子衫是奇美拉的戰袍，只有穿著格子衫才能給奇美拉帶來安全感。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或許有些冒昧。」

  「我只是覺得格子衫方便搭配。」

  「哦哦原來如此，」林執似懂非懂地點頭，「你有沒有試過不是格子襯衫、而是黑襯衫或者白襯衫搭配牛仔褲？」

  奇美拉不解：

  「黑襯衫和白襯衫不是穿西裝的時候穿的嗎？」

  林執頓了頓，說：

  「哇哦，不愧是理工男。」

  奇美拉活似只做錯事的小狗夾著尾巴耷拉下腦袋，林執都不忍心再開他玩笑了。他選了最簡約的白襯衫和牛仔褲給奇美拉換上，登時整個人都清爽乾淨了不少，但同時林執發覺奇美拉最大的問題在於他的髮型，劉海實在太長了，致他看起來陰沉頹喪。

  「換個髮型會好很多……」

  林執邊說邊用手指去撥弄奇美拉的劉海，奇美拉卻觸電似的一顫，躲開了，林執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奇美拉驚慌失措地連連道歉：

  「對不起！我只是、對不起！」

  「是我比較沒邊界感，」林執拍拍奇美拉的肩膀示意他放鬆，「我沒有強迫你要去改變，只是我覺得那樣的話你會更好看。」

  奇美拉儼然是個自我慪氣的小孩：

  「我不好看。」

  林執都快產生自我懷疑了：難道是他的審美有問題？他並不是看重外貌的人，否則也不會在酒吧里發現躲藏在角落毫不起眼的奇美拉，只是奇美拉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我否定挑起了林執的好勝心：

  「為什麼你總覺得自己不好看呢？本來審美就是很主觀的事情，有人喜歡雙眼皮有人喜歡單眼皮，有人喜歡白皮膚有人喜歡黑皮膚，在我眼裡你就是好看的，你為什麼自我厭惡感這麼強？難道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是醜八怪嗎？」

  奇美拉低頭沉默，他的眼睛被頭盔般厚重的頭髮完全遮蔽，林執無法判斷奇美拉的情緒。

  「因為我是怪物。」奇美拉語氣驟冷。

  「啊？」那是什麼話？「不至於吧，我見過白化病的，沒你說得那麼嚴重。」

  「不是因為這個，」奇美拉生硬地岔開話題，「走吧。」

  在奇美拉的地下車庫裡，停滿各式各樣的高級豪車，看得林執雙眼放光口水直流。

  「這些車你喜歡的話都可以開走。」

  奇美拉慷慨大方得讓林執兩腿發軟：

  「真的？」

  「嗯。」

  奇美拉確實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林執難免仇富，酸溜溜地問：

  「你的錢都從哪裡來的？」

  「賺的。」

  「賺的？！」林執目瞪口呆，「怎麼賺的？！」

  奇美拉有些為難：

  「我不能說……」

  林執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奇美拉飛快補充：

  「當然是正規渠道！」

  「哈哈哈，」林執笑了，「我有時候覺得你呆呆的，有時候又覺得你很懂我。」

  林執發自內心笑的時候眼梢是彎的，渾然天成的媚意，看得奇美拉害羞地別過臉去：

  「我知道我很笨，你笑話我也正常……」

  「笨蛋可買不起一車庫的豪車，而且我不是笑話你，」林執擡起食指戳了一下奇美拉的臉蛋，「我是覺得你很有意思。」

  「從沒人說過我有意思。」

  奇美拉挑了一輛相對低調的轎車，拉開車門示意林執上車，林執像只靈巧的松鼠鑽進副駕駛座，頗為得意地說：

  「那是我的榮幸，是你第一個朋友，也是第一個說你有意思的人，這樣你就會記得我久一點。」

  奇美拉坐上駕駛座面對林執，林執可以感覺到奇美拉正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語氣篤定得如同許下鄭重誓約：

  「我絕不可能忘記你。」

  林執問奇美拉平時都去哪裡玩，奇美拉說他從不出門玩，林執無言以對，讓奇美拉開車去電玩城。

  其實這些遊戲機奇美拉家裡也有，不過電玩城熱鬧的氛圍肯定和一個人在家孤零零的不同。

  林執拉著奇美拉玩投籃，起初奇美拉不好意思，我玩這個遊戲一般般，林執還安慰他，沒關係啊又不是比賽玩得開心就好——然後奇美拉就破了每台投籃機的歷史分數記錄，獎券猶如飛瀑嘩啦啦地噴薄而出，惹得邊上圍觀的小孩哇哇亂叫，林執也傻眼了：

  「你是不是跟我在裝逼？」

  奇美拉很冤枉：

  「我沒有，投籃不是我的拿手項目。」

  這都不是拿手項目？

  「什麼才是你的拿手項目？」

  奇美拉環顧四周，指向不遠處一對情侶正在玩的拳擊機：

  「那個。」

  林執和奇美拉走過去，那個女生正忸忸怩怩地把拳擊手套解下來遞給在一旁嘲笑的男生，歷史最高記錄分是1403分，而女生只打了759分。男生不屑地戴上拳擊手套，掄圓了手臂對準沙包面目猙獰地來上一拳，分數一下跳到「1261」，女生崇拜地驚叫：

  「老公好棒！差點就破紀錄了！」

  男生瀟灑地將拳擊手套扔到一旁，不屑地埋怨：

  「這台破機子有問題，我在別的地方玩都是能破紀錄的，這垃圾，嘁。」

  說完男生還不解氣地踢了拳擊機一腳。

  「老公好厲害！這身肌肉果然沒白練！」

  女生小鳥依人地攬住男生壯碩的手臂，兩人站在拳擊機邊你儂我儂，林執看了就煩，他戴上拳擊手套，擺出架勢，掄起拳頭砸向沙包，分數跳到「1177」，一旁的女生捂嘴驚嘆：

  「哇！那個美女的力氣好大！」

  「你來試試。」

  林執懊惱地搖搖頭，將拳擊手套遞給奇美拉，墊腳貼到他耳邊竊竊私語：

  「能贏過剛才那男的就行。」

  奇美拉突然被寄予厚望，精神肉眼可見的緊張，襯衫下繃出線條分明的肌肉塊，見狀林執哭笑不得：

  「我開玩笑的，你隨意就好。」

  奇美拉戴上拳擊手套，轉胯發力向前送出一拳，這一拳極快極狠，出拳帶起的風吹動林執鬢邊的長髮，令林執不由得產生一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恍惚感。

  「哐當——」

  圍觀的三人目瞪口呆：奇美拉竟然一拳把沙包給打飛了！

  由於設備受損導致顯示屏無法顯示出最終分數，但能把拳擊機打壞，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林執最先反應過來，學著那個女生的樣子環繞住奇美拉的手臂，裝作一副千嬌百媚的花痴態捏著嗓子誇讚奇美拉：

  「老公好厲害！」

  那對圍觀的情侶被奇美拉的怪力嚇得魂不附體，快步走掉了，林執隔著衣服林執都能摸到奇美拉的皮膚像剛出籠的饅頭熱氣騰騰的，燙得他趕緊鬆開手，奇美拉的身體硬得像石頭，緊張得甚至咬到舌頭：

  「里、唔——你叫我什麼？」

  「開玩笑的啊，」林執無辜地攤攤手，「我在學剛才那個女生說話而已，你別介意啊，不過我們打壞人家的遊戲機，要去賠錢吧。」

  於是奇美拉垂頭喪氣地去賠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