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別塔」？

  「巴別塔」？

  「腦波峰值達7.84赫茲, 是目前最高值！」

  「不能再這樣刺激下去了，真實的記憶數據恢復過快導致大腦超負荷運作，以實驗者目前的腦細胞活躍度極有可能會再度腦死亡！」

  

  「而且記憶數據一直在複寫, 您也知道有些真實記憶數據也是無法被完全刪除，一直回滾刪除真實的記憶數據植入編造的記憶數據, 記憶錯亂過多有損傷腦神經的危險！」

  「繼續。」

  「不能再繼續了！你想讓他永遠醒不過來嗎？還是讓他就算醒來了也變成一個誰都不記得的傻子？」

  「……」

  「……好吧，我知道了。」

  「LZ-1799數據恢復中……」

  「記憶數據恢復進度：21.77%」

  「哈呃……啊呃……」

  林執的呼吸聲很沉很沉，心跳很重很重, 小小的身體下迅速蔓延開刺目的血跡，林執目不轉睛地盯著, 死死地盯著, 直到視線被眼淚浸泡得模糊, 他仍然目眥欲裂地瞪著, 不願閉上眼。

  世界漸漸褪去色彩, 場景變得空白, 整個宇宙都在這瞬間坍縮, 五感也失去了知覺, 當世間萬物都不復存在時, 意識就成為了唯一的存在。

  【我的弟弟, 他叫林著, 比我小七歲，在我十二歲那年，父母帶我們到遊樂園玩, 由於遊樂設施出故障，弟弟不幸身亡, 所以我的弟弟林著，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 他根本沒能長大。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拉住他，如果我能再強壯些，更有力氣些……我就能拉住他，都怪我……為什麼我這麼弱小無力？我怎麼能因為逃避這個殘酷的現實就忘記了呢？這才是真正屬於我的記憶！

  那麼跟我朝夕相處的「林著」又是誰？我為什麼會跟他一起生活？難道迄今為止十八歲的林著都只是我的臆想？這段幸福美好的幻想甚至持續了整整十三年——】

  ——不，不對。

  林執回憶過去與林著的點點滴滴，過往種種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里，他和林著之間發生過的一切一切，哪怕是隨隨便便一段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對話，那天是星期幾、天氣如何、對話發生地點、林著穿的衣服款式、談話內容、甚至是面部表情……所有細枝末節林執都記得一清二楚！

  在此之前林執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林著離開這件事對他而言打擊太大，才導致他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如此刻骨銘心，然而林執從當下這一刻回溯過去，一直到十三年前他從遊樂園回家，在那之後他關於林著的記憶，都是虛構的。

  或許比起記憶，用「錄像帶」來定義更準確，林執關於林著的所有「記憶」，其實都是這段「錄像帶」里預先刻錄好的「劇情」。

  那麼如今最關鍵的問題在於——為何自己的大腦里會有這麼一大段虛構的詳細記憶？

  「錯誤代碼：error58-34

  由於未知故障，試煉《夢幻樂園》已強制關閉，本次試煉將不獲得積分，我是[盤古]，隨時為你解答相關問題」

  「……」

  「你將在三秒鐘後醒來，若有問題可隨時諮詢我」

  「我是誰。」林執問[盤古]。

  「代號：[尋人啟事]

  真名：林執

  年齡：25

  ……」

  報名「登梯行動」時填寫的信息呈現在林執眼前，林執打斷[盤古]：

  「我是指我真正的身份。」

  「代號：[尋人啟事]

  真名：林執

  年齡：25

  ……」

  [盤古]只是又重複載入一次林執的個人信息。

  「雖然我的記憶混亂了，但是我能分辨得清虛構的記憶和真實的記憶，還有先前錯亂的他人記憶，我認為那就是屬於我的記憶，」林執冷靜地闡述分析，「只是出於某種原因被我忘記了，因為偏偏都是和那個男人有關，他和奇美拉有關嗎？」

  「我不明白你的問題，請再描述一次」

  林執也不指望[盤古]給予給他真實的答案，他只是在自言自語地分析，證實這個猜測的可能性。

  「奇美拉還有一個代號是[菲尼克斯]，試煉者在什麼情況下會擁有兩個代號？」

  「試煉者有且僅有一個代號」

  「所以奇美拉不是試煉者，」林執得出一個顛覆性的驚人結論，「我猜他的真實身份和「圓頂」有關，假設「圓頂」是個大型遊戲，那麼奇美拉就是類似遊戲管理員的存在。」

  「現在我要知道究竟是誰這麼做？甚至還大費周章地為我量身打造了一段、一段幸福的記憶，明明我是個毫無價值的人。」

  「你是否需要心理醫生？」

  ……「圓頂」還真提供如此體貼的人道主義關懷？不過林執不需要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真相很接近了，只要知道那些混亂記憶力那個也叫奇美拉的男人是誰——

  「我沒有問題了。」

  「你將在三秒鐘後醒來，若有問題可隨時諮詢我」

  很快就會結束的，林執想。

  「3」

  「2」

  「1」

  睡眠艙外站著一個短髮齊耳的陌生女孩，她的眼睛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殘酷殺意，憤怒地審視浸泡在睡眠艙中如游魚般輕盈漂浮的林執，林執總覺得自己成了一尾真正的魚，下一秒他就會被這個女孩撈出魚缸剝鱗去皮。

  見林執醒來，女孩三兩步上前，她身材頗為高挑，直接一巴掌拍在林執面前的透明睡眠艙門上，即使液體隔絕了聲音，林執也能從她的嘴型讀懂她的話語：滾出來，女孩的清秀面容突然扭曲，大力拍打著睡眠艙門，無聲地咆哮讓林執滾出來。

  林執倏地震顫，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是水中月的妹妹藍巧舒！

  就在此時林執的房間門開啟，一道光刃直直朝藍巧舒劈去，藍巧舒旋身躲開的同時另一道光刃朝她頸間飛來，她堪堪躲開卻還是被擦到脖頸，然而對方並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第三道光刃直飛她胸口，藍巧舒凌空劃開一道空氣盾試圖阻絕致命攻擊，但對方似乎每次都能預判她的行動軌跡，直接閃身到藍巧舒身後一把掐住她脖頸，將她向牆上摔去，衝擊力大得令林執瞠目結舌，藍巧舒背後的牆壁甚至凹陷出一個碎裂成蛛網狀的巨大深坑。

  「阿著！」林執跌跌撞撞地跑出睡眠艙拉住林著，他全身都在淌水，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你這樣會殺了她的！」

  「我就是要殺了她。」

  林著輕描淡寫地說著，將藍巧舒再次拎起來，他的瞳孔呈現出某種淡金色光澤，——林著正在發動天賦技能【視界】，因此藍巧舒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預知範圍內，並且林著還有其他的天賦技能加成，幾乎稱得上是無敵。

  像只死老鼠被林著輕巧拎在手中的藍巧舒全身是血，胸膛微弱地起伏著，已是奄奄一息，林執有些於心不忍，試圖與藍巧舒溝通：

  「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好好說。」

  「哈……」

  藍巧舒輕蔑的冷笑像是聲嘆息，林執如果向藍巧舒道歉，只會顯得他很虛偽，他不像奇美拉那麼神通廣大能讓人死而復生，水中月的死是既定事實，藍巧舒找他報仇也是天經地義。

  「[尋人啟事]，[黑色森林]是你的弟弟，對吧？」

  藍巧舒從凌亂的、被血浸透的短髮間，露出一隻充滿仇恨的、怨毒的眼睛，宛若尖銳的長釘狠狠穿透林執的臉，瞳仁里泛出一圈稍瞬即逝淡藍的光暈，林執的身體突然動彈不得。

  「我發動了天賦技能，【時止】，」藍巧舒主動為兄弟倆解釋，「接下來的三分鐘裡，時間的流逝速度是正常情況下的萬分之一倍，在我技能期間，時間幾乎是靜止的，但我不受影響。」

  藍巧舒像棵歪脖子樹，扭著腦袋朝林執陰森一笑，旋即她擡起手臂——不知何時，她的手臂化作類似螳螂前肢的鋸齒狀鐮刀，手起刀落，林著掐著她脖頸的手臂眨眼間便被整齊斬斷，噴薄而出的鮮血濺了藍巧舒一身，林著仍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

  「順帶一提，意識和神經的運作是不受影響的，所以他現在應該很疼吧，畢竟被砍斷了一隻手臂。」

  林著毫無反應，林執漣漣眼淚劃出的淚痕將他慘白的臉頰割得四分五裂，藍巧舒十分享受林執的反應，比起直接殺掉林執，折磨他愛的人才會讓他痛不欲生。

  「難受嗎？恨我嗎？」藍巧舒憤怒地走到林執面前一腳將他踢倒在地，「我比你的恨還要深一千倍，一萬倍，你這種依附男人而活的廢物，有什麼資格活到現在？姐姐比你更應該活下來！不過你的臉確實很漂亮，尤其是哭起來的時候，真是越看越讓人覺得噁心。」

  鋒利的刀尖深深劃開林執的臉頰，皮膚血肉被割破發出沙沙的脆響，仿佛是在裁切一疊輕薄的紙片。

  只要不把林著牽扯進來，藍巧舒對自己怎麼樣都可以，就算是毀容也無所謂。

  藍巧舒把林執的臉都劃爛了，也不見得他又什麼反應，便站起身，用腳尖撥弄著林執被劃得面目全非、鮮血淋漓的臉龐，傷口裡流出的血把他的長髮浸泡得濕透，活似只血淋淋的哀怨女鬼，她嘖了一聲，踢開林執：

  「果然還是不解氣，我覺得還是應該殺了他。」

  藍巧舒再次走到林著身邊，沒有絲毫猶豫，乾脆利落的手刀一下便捅穿林著的胸口。

  不要！

  不要！

  不要！

  林著倒在地上，身體裡流出的溫熱液體浸泡著林執。

  一如十三年前那般，那種無能為力的、毀滅性的絕望如蟄伏在暗中飢腸轆轆的惡獸，終於找准機會撲向林執，將他脆弱的精神和意志殘忍地撕咬粉碎，林執墮入無以復加的自我懷疑之中無法自拔：即使再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沒能救下弟弟，如果我再重來一次，我能救下他嗎？我為什麼還是這麼無能，我永遠都做不到，這是我罪有應得……我活該……

  ——我的確不該活下來。

  「實驗者生存意志為0

  「圓頂」V348.343版本測試結束，實驗者未能通關，適用於V348.343版本的虛擬數據將在三十秒後彈出實驗者記憶庫，請選擇是否覆寫新記憶？」

  「否」

  「實驗者將在三十秒後恢復真實記憶」

  「30」

  「29」

  「28」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