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樂園(8)
2024-09-14 04:57:05
作者: 蕭二河
夢幻樂園(8)
林執嚇得從夏干寧身上彈開, 屁股一個勁地往後挪到床腳:雖然這麼說很沒禮貌,但夏干寧這副樣子和鬼上身沒太區別,可那副絕無僅有、非人十足的冰冷語氣和淡漠神態, 很難再找出第二個與之相似的靈魂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摩天輪上,」夏干寧——現在應該稱呼為奇美拉, 坐起身倚在床邊睨著林執,「他死了。」
林執震驚得無以復加:
「……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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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美拉站直身體,動作有些許僵硬地活動四肢, 顯然是在適應這具軀體,林執顫抖著抓住奇美拉的手:
「他為什麼會死?」
林執說話時齒關都在打顫, 奇美拉冷漠地回答:
「不知道。」
林執還是無法相信夏干寧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定奇美拉用了某種方法附在奇美拉身上, 就好比玩遊戲時帳號被其他玩家登錄。
事到如今林執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過分糾結,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試煉還在繼續, 往好處想, 奇美拉出現在這裡, 至少能讓林執的人身安全在大部分情況下得到有效保障。
「我累了, 」林執對奇美拉毫不客氣, 霸道地往床上一躺閉上眼裝死, 「我睡了。」
然而林執閉眼入睡期間,始終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奇美拉站在床邊注視著他,林執被他看得全身像是有螞蟻在爬, 迫不得已又掀開眼皮,無奈地問:
「你不睡?」
奇美拉搖搖頭, 林執撇嘴,翻過身背對奇美拉, 以此減輕那道令人不適的強烈視線帶給他無法忽視的強大精神壓力。
後來林執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還做了個怪夢。
夢以林執的第一視角呈現,他坐在熱鬧的卡座上,音量過高的勁爆舞曲震得人的耳膜和心臟隆隆作響,像是身體裡行駛過一輛又一輛的大卡車。
鼻腔里混雜著酒、菸草、香水的刺激氣味,男男女女嬉笑怒罵,林執也興高采烈地談笑,喝下一杯又一杯導致他胃內翻江倒海的劣質洋酒,同時有意地蠱惑慫恿著興奮又上頭的客人們繼續加單。
不知道是不是林執喝醉的原因,夢中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的,聲音也像浸濕的紙漿作一團塞在他耳朵里,忽然之間,林執仿佛受到某種感召一般,鬼使神差地轉頭看向卡座的最角落,那裡是燈光死角,如果不是他的視線翻閱過一具具聳動的、迷醉的、糜爛的空白軀體,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那裡還坐著一個人,完完全全浸沒在黑暗裡,蟄伏在虛無之中。
明明是夢,卻絲毫不受林執的意識所控制,他身不由己地走向那個男人,與此同時林執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夢,而是一段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就像他無法更改錄像帶里的任何劇情,他只是順著這段回憶重新體驗。
林執走到那個人面前,從身形可以看出是個高大的男人,乍一看穿著打扮很不起眼,但再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全身都是名牌,包括那副壓在又長又厚的劉海下的黑框眼鏡——又是他。
這些錯亂記憶數據的共同點,就是都有這個男人出現,同時這也是林執距離男人最近的一次,只要男人擡起頭,林執就能看到他的臉。
「為什麼不一起玩?」
林執說著,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男人的肩頭,格子襯衫下包裹著的軀體竟然出乎意料的壯實。他剛想坐到男人身邊,男人卻應激似的抖掉林執的手,聲若細蚊地說:
「不用……不用、理會我。」
不知道是代入了這段記憶主人的心境,亦或是純粹出於林執的個人意願,他居然也開始對這個頻頻侵入男人產生幾分好奇。
「第一次來?你是社恐嗎?」夢裡的林執鍥而不捨地追問,連林執都覺得這段記憶的主人有些唐突無禮了,「還是你不會喝酒啊?沒關係哦我們這裡有無度數的雞尾酒,喝一杯吧。」
「不是的,我……」男人邊說著邊把腦袋埋得更低,下巴幾乎都要貼到胸口去了,「我不習慣和女生接觸……」
林執先是一懵,旋即笑得前仰後合,拍著男人厚實的背,把男人嚇得恨不得挖個地縫躲進去。
「我是男的啊,男的!」
強烈的違和感倏地向林執襲來:這段記憶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酒吧里當銷售,面對客人時態度虛偽諂媚,被人誤認性別……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認錯了——」
目前男人發出最大音量的一句話是對林執的道歉,不過這對於林執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從小到大他經歷的性別誤會早已是家常便飯,即使他曾經把頭髮剃光進男廁所,依然會有陌生人用懷疑或是獵奇的眼神打量他。
「如果你誠心要道歉的話,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了。」
「啊?」男人表現出很為難的樣子,「我不能……不能說。」
搞什麼啊神神秘秘的,一個名字而已有什麼不能說的,難不成是什麼公眾人物?林執又忍不住多看了男人兩眼,他一直低著頭,只能從側臉的深刻下顎線判斷出他的臉型挺流暢。
「這樣哦……那總得給我個用來叫你的稱呼吧?」
根據林執的社交經驗,這樣的客人再次光臨酒吧的概率微乎其微,一般遇到這種他並不會進行更加深入的話題交流,可這份記憶的主人卻鬼使神差地被這個古怪的男人吸引住了,他期待地看著男人,直到聽見他小聲地說:
「你叫我……奇美拉吧。」
「哈呃——」
林執猝然驚醒,止不住地狂冒冷汗,那個男人是奇美拉?那眼前的奇美拉又是誰?
「做噩夢?」
奇美拉頂著夏干寧的臉,林執果然還是無法完全適應,對比起先前夏干寧的言行舉止,簡直像是患上精神分裂症。林執捂住鈍疼的腦袋,有根神經正突突地暴跳:那個叫奇美拉的男人,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個念頭剛萌發成型,林執的大腦仿佛被千萬根鋼釘同時刺穿,痛得他的眼淚止不住地狂流。林執絕對是觸及到某個絕對的禁忌領域,這陣生不如死的疼痛就是一個最強烈直白的警告信號,但也意味著他正在接近某種真相。
「你想到了什麼,對嗎?」
奇美拉扣住林執疼得打顫的肩膀,卻被林執反手緊攥住手腕,瘦尖的指骨因疼痛而無意識地發力,幾乎要摳進奇美拉的血肉里。
「你……是誰?」林執目眥欲裂,疼痛使得他幾乎無法發聲,「我跟你……什麼關係?」
「檢測到個體數據架構出現嚴重漏洞,記憶數據複寫中,已恢復0.4583%,建議儘快刪除,以免污染數據模組」
又是類似於代碼系統的提示……難道我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串數據?
奇美拉不作言語,手指抵住林執的後頸輕輕按下,林執瞬間像個電池耗盡的玩具,不省人事地癱倒進奇美拉懷裡。
「這次又要失敗了,嗎?」奇美拉自言自語道。
俏皮歡快的兒歌搭乘著廣播飄送在遊客中心的每一處角落,同時也吵醒昏睡的林執,有種死而復生後靈魂還沒來得及完全復位嵌合進這具軀殼裡,導致他整個人有些解離。
「醒了就起來吧,」奇美拉雙腿交疊靠在沙發里,「去吃飯。」
哦,對,想起來了……林執晃晃沉甸甸的腦袋,復盤昨日接踵而至的意外,昨天夏干寧在摩天輪上死了,被奇美拉上身,這麼描述有些怪異,大致就是這麼個情況……
——除此之外好像還有什麼來著?發生了一件什麼事,關於我自己的……林執試圖把那些昏昧不明的聲音影像攏合在一起,可惜他完全無法打撈出任何有效信息。
林執本想從奇美拉那邊問出點什麼,又覺得是白費勁,最終沒有開口。
昨晚不知道是從哪個房間裡發出的慘叫聲讓林執頗為在意,試煉者陸續在用餐區域匯聚,林執掃了一圈,沒少人。接著他又在人群中搜尋粉紅豹,和昨天比起來,粉紅豹的精神萎靡了許多,有種睡眠不足的樣子,林執主動走過去向粉紅豹問好:
「早上好,你看起來很累。」
粉紅豹高舉起雙手拉伸身體,疲憊地回應林執:
「早上好尋人啟事,你聽到了嗎?」
林執想了一下:
「慘叫聲嗎?」
「不是,」粉紅豹雙手箍住額頭,將長發往腦後捋,「是一群小孩子在吵,你沒聽到?」
「小孩?」林執愣了愣,「沒有尖叫聲嗎?」
粉紅豹也莫名其妙:
「你是說小孩的尖叫聲嗎?」
「不,就是一聲慘叫,」林執和粉紅豹大眼瞪大眼,「小孩在吵又是怎麼回事?」
粉紅豹搓了搓起雞皮疙瘩的手臂,弱弱地說:
「就是……我昨天半夜睡覺,聽到走廊外有小孩子的聲音,腳步聲、笑聲,很大聲呢,我以為有一群小孩,規則里不是說看到小孩要聯繫兔先生嗎?我就思考,如果只是聽見小孩,沒有看到小孩,是不是就不用聯繫兔先生?而且如果走出房間,說不定又會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還以為大家都聽到了……」
「我聽到了。」
冷魚從林執和粉紅豹之間的縫隙幽幽冒出,把兩人嚇了一跳。
「我也聽到了。」DDDog插話。
「我也是。」大殺特殺懶洋洋地舉手。
林執登時毛骨悚然:原來大家都在聽他和粉紅豹的對話,其他人也都過來說明情況:不想活了說自己聽到的是慘叫聲,他是唯一一個和林執聽到同樣聲音的人,而奇美拉則說什麼都沒聽到,粉紅豹好奇地觀察披著夏干寧皮的奇美拉:
「冷酷暖男,你現在冷酷了好多啊。」
林執暗暗捏了把汗,祈禱粉紅豹不要對夏干寧的性格轉變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