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公館（完）
2024-09-14 04:56:50
作者： 蕭二河
蝴蝶公館（完）
77.
奇美拉站起來要去擁抱林執, 他的影子如同膨脹的、漆黑的怪物要將林執吞噬，林執抗拒的往後退了兩步，刻意避開和奇美拉的接觸, 他在奇美拉面前總是醜態百出，可奇美拉永遠無動於衷。
是啊, 林執怎麼就忘記最重要的這一點呢？不論奇美拉長得再如何近似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類，他也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人類，AI不是人類, 獅子不是人類，神明不是人類, 除了人類, 沒有第二種存在能理解人類的矛盾和痛苦——即使是人類也無法相互理解。
正當兩人僵持之際, 林執的視野前方展開一個巨大的對話框, 文字說明密密麻麻：
「你已成為新的殺手「蝴蝶」
活動時間為十二點至凌晨六點（期間除「蝴蝶」外其他試煉者將強制入睡）
任務：殺死一名試煉者
「蝴蝶」可通過觸碰房間內懸掛的蝴蝶標本, 移動到其他房間內懸掛有蝴蝶標本的房間, 成功殺死試煉者後將獲得一枚蝴蝶印記, 「蝴蝶」集齊兩枚蝴蝶印記可結束試煉, 若死亡的試煉者曾為「蝴蝶」, 則提前結束試煉
警告：未能完成任務將受到懲罰」
顯然林執目前的唯一解就是殺了奇美拉, 字面意義上的「你死我活」。
「給我些思考時間, 」林執深深地吸氣，吸到肺部都隱隱脹痛才停下來，他舉起雙手抵著奇美拉的胸膛, 「我們彼此冷靜。」
我一直都很冷靜啊——奇美拉暗暗地想不敢說，不然稍有不慎又會莫名其妙地刺激到林執, 挨一頓劈頭蓋臉的罵，同樣在奇美拉眼裡, 林執也是一個很難懂的人類，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永遠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惹到他生氣，以人類的定義，他們是「戀人」「愛人」——好吧，也許只是奇美拉產生的美妙錯覺，然而他們在親密關係里不遺餘力地傷害彼此，儼然成為一對真正的怨侶。
林執躺在床上思考過去和奇美拉的種種，奇美拉、奇美拉、奇美拉，滿腦子都是奇美拉，奇美拉簡直是電腦病毒入侵林執大腦，強勢地塞爆林執大腦的所有儲存空間和程序運行。
仔細想來，奇美拉從一開始就是個很不合理的存在，當然非要說不合理，「圓頂」降臨才是最大的不合理，但奇美拉是不死之身，導致他在某種程度上造成試煉的失衡。
在試煉內死亡的試煉者會死亡，未能通過試煉的試煉者也會死亡，只要是普通人類，在不藉助復活道具的情況下，終有一日會喪命於某場試煉之中，就比如林執，他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若不是奇美拉對他使用了復活道具，他將會迎來永恆的死亡——多麼令人恐懼又嚮往的神秘詞彙，屆時關於他的一切都會從「圓頂」抹消，從現實世界中抹消，如同一顆匯入大海的水滴悄無聲息、了無痕跡。
絕不存在普通人類能通過一次又一次危機四伏的致命試煉，除非得到特殊道具，但機率實在太低太低了，況且能得到那種道具的也不是普通人了。
總之只要奇美拉參加的試煉夠多、在「圓頂」里待得夠久，他將是「巴別塔」內毋庸置疑的最終贏家。林執從系統和其他試煉者透露的情報大致可以推測出，登上「巴別塔」就能成為所謂的「神明」，至於這個「神明」的定義，肯定不是大眾認知的「神明」，以奇美拉的實力當個「神明」綽綽有餘，他為什麼還要來淌這趟渾水？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來這個地方。」林執乾乾地說。
「為了與你相遇。」
奇美拉的「深情告白」讓林執瞬間毛骨悚然，他嚇得從床上坐起來，神情嚴肅地問：
「什麼意思？」
奇美拉眨了眨淡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林執，他不說話林執也不搭理他了。
自「圓頂」降臨地球，世界各地總計至少有上百萬人進入「圓頂」，比林執優秀出色的人比比皆是，為什麼偏偏注意到他？難道他和奇美拉在進入「圓頂」前就認識？
在林執冒出這個念頭的剎那間，他的身體如同一段昏暗的隧道，記憶就像呼嘯的地鐵在他的身體裡飛馳而過，在林執腦海里一幀幀地疾速閃爍，林執頭疼得快炸掉了，他抱住仿佛遭受到鈍器擊打的腦袋，痛苦地呻吟起來，這不是他的記憶，這是誰的記憶？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陌生的地點，陌生的場景，陌生的對話，陌生的人……
在快門般定格的記憶片段里，林執看到一個男人——男人的劉海很長，幾乎遮住上半張臉，戴著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鏡，穿著件格子襯衫和水洗牛仔褲，皮膚呈現出久未見光的、不健康的蒼白色，整個人看起來陰惻惻的，似乎很難以親近。
即使林執看不清男人完整的長相，他也很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男人，這段記憶更像是亂線的電話接入到他的頻道里。
「呃——」
「警告：大量已刪除記憶數據泄露」
「警告：大量已刪除記憶數據泄露」
「警告：大量已刪除記憶數據泄露」
「警告：大量已刪除記憶數據泄露」
……
林執眼前不斷彈出紅色警告框，隨後「嗶」的一聲，林執聽到類似某種儀器關閉運作的動靜，他整個人都被重啟了，大腦強制關閉隔絕一切信息——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對於林執而言那種身體如同機器被操控的感覺異常鮮明可怖。
不知怎的，那名陌生男子的外貌被林執牢牢記下，林執又在他的記憶中翻來覆去地「搜刮」，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的生命中絕不曾有過這麼一個男人，首先從小到大他的朋友就屈指可數，工作後他的交際圈裡都是在酒吧里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大小姐，更不可能會遇到那個看起來高大陰沉的男子。而且看他的打扮，是挺典型的程式設計師打扮。
算了，可能誰的記憶數據錯亂了吧。
現在林執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和這場試煉無關緊要的信息了，眼下他面臨著「該怎麼殺掉奇美拉」這個難題。奇美拉沒主動開口，林執也不好意思向奇美拉提出來「我要殺掉你」。
「你想怎麼殺死我？」
林執嚇了一跳，有時奇美拉就像擁有讀心術，能精準看穿他的所思所想，有時卻又遲鈍得比石頭還要冰冷堅硬。
林執開明地把選擇權還給奇美拉：
「你想怎麼死？」
「痛快點，」奇美拉張開雙臂，語氣輕快，「或許你要藉助一些武器。」
林執不由得開始期待，這頓斷頭飯系統會給他一塊血淋淋的半熟牛排，好讓他用一把餐刀來了結奇美拉的生命。
或許是系統感應到林執的強烈企盼，最後的晚餐是——一碗牛肉麵。
林執望著眼前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的牛肉麵，陷入無言的沉默。
倒也不是牛肉麵不好，林著很喜歡吃牛肉麵，因此林執經常帶林著去吃牛肉麵，然後把自己碗裡的牛肉片挑給林著。
林執看了看右手握著的筷子，他很久沒用筷子了，自從進入「圓頂」後，他很少會產生飢餓感，休眠艙里的營養液能滿足人體所需的營養，加上他在「巴別塔」的時間屈指可數，根本不需要怎麼進食，吃也不是吃中餐，因此林執拿著筷子時，腦海里冒出一個很無厘頭的問題：怎麼用筷子殺人？
擡頭看那廂奇美拉，他竟然能熟練地使用筷子，唏哩呼嚕地吃著牛肉麵吃得很香，林執不由得想起林著，他每次吃牛肉麵也是這樣，於是林執也低頭扒拉了幾口，問奇美拉：
「你是不死之身？」
「大概吧，」奇美拉頭也不擡地說，「也可能是殺死我的東西還沒有出現。」
林執不吭聲了，繼續吃麵。
最終林執的解決方案是撿了一塊碎玻璃，那是蝴蝶標本框碎裂的產物，林執先在自己的手臂上做了實驗，只要用些力還是能劃出血痕的，無論如何，他不希望奇美拉死得太痛苦。
進食過後，林執來到滿地屍塊和血泊的客廳里，克拉還是以一副耶穌受難的姿勢被無形的鋼釘釘穿在牆上，隨著時間流逝，她的身體已經僵直發灰，那面血紅的牆刺得林執眼睛生疼，他閉上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不知道是不是系統對最後倖存者的體恤憐憫，被燒焦的桌上放著一盒煙與打火機，而且是林執喜歡抽的煙，聞起來很甜，都抽起來卻很苦。
林執取出一支含在唇間抽。
「你會抽菸？」奇美拉奇怪地問。
「工作需要。」林執閉起雙眼，仰靠在沙發上，吐出的裊裊煙氣如同出竅的靈魂掙脫他的軀體。
當客廳里的座鐘擺盪著幽幽的報時聲，系統提示也在兩人的眼前顯現：
「請各位試煉者在十二點前進入房間，房間內人數最多不能超過兩人，且在凌晨六點前不得離開房間，違規者視為試煉失敗」
林執和奇美拉回到他們的6號房裡，這場試煉只剩下他們，身份也都亮明了，林執要做的，就是在凌晨十二點後割開奇美拉的喉嚨。
而林執則有不同於普通試煉者的隱藏規則：
「你可以在十二點至凌晨六點自由活動，期間必須殺死一名試煉者，否則視為任務失敗」
奇美拉躺平在床上，安詳地閉著眼睛，儼然浪漫童話故事裡等待王子的親吻來喚醒她的睡公主。
林執原以為自己會下不去手，然而當他用銳利的玻璃邊緣抵住奇美拉喉嚨的瞬間，決定他人生死的絕對控制權使得他感到一陣病態的、抑制不住的興奮。
林執就像用裁紙刀劃開信箋那樣，劃開奇美拉雪白的頸部肌膚，噴薄而出的滾燙血液濺滿林執的臉。
冷不防奇美拉倏地睜眼睛，那雙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睛被浸泡得血紅，明明聲帶已經斷裂，卻還能對林執輕佻地調情：
「親愛的，「巴別塔」見。」
「試煉任務完成
積分：+50
當前總積分：70
登上「巴別塔」五層
由於個體記憶數據鼓掌，已將其屏蔽，不計入總數據流，待修復後再對外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