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將何時斬我?
2024-09-14 04:22:53
作者: 安靜的蛋仔
第32章 上將何時斬我?
「醒了?」葉凌養神, 在治療艙又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蕭淵守在治療艙外看著他, 聲音沙啞, 「哪裡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葉凌反應慢, 留意到他在,驚訝了一小會兒,慢慢坐起來。
然後發現哪裡不太對——他身上輕了很多。
葉凌低下頭, 看了眼自己手腕, 眼中一喜。
「早就想給你打開, 沒找到鑰匙。」蕭淵摸了下他手腕。
「才不用鑰匙, 他徒手捏斷的。」豆子忿忿嘟囔。
徒手捏斷?葉凌看向蕭淵, 神色複雜。
「那你現在是找到鑰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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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收拾我房間找到的。」蕭淵淡定撒著謊, 平靜端過一碗藥。
葉凌嘴角抿了抿:「這是什麼?」
「新的中藥, 給你補腦安神的。」
「那你應該喝點兒。」葉凌看蕭淵一眼。
他終於注意到,他眼裡全是紅血絲。
他最近很少休息, 還給了他血……葉凌又看了蕭淵一眼。
天上地下, 多的是生靈想得到他,第一次,有人以自己的「血」灌溉他。
葉凌看著蕭淵,那顆人類心臟怪怪的,很熱、很滿:蕭淵, 也真心把他當朋友。
「我沒事, 已經喝過了, 你喝。」
他在關心他, 蕭淵心臟一悸,沒忍住, 摸了下他腦袋。
喝吧,乖乖的,醒來一切都會好。
葉凌卻不夠乖,看著那一大碗藥湯,遲遲不接——這玩意真的很苦。
「蕭朗,你要見嗎?」見他不動,蕭淵又開口。
「可以嗎?」葉凌一喜。
這麼高興?蕭淵看他一眼,把藥往他口邊遞了遞:「把藥喝了,我讓人叫他過來。」
葉凌毫不遲疑,拿起藥碗來「咕咚」「咕咚」把藥喝了。
蕭淵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喝完,接回藥碗。
「我還有事。」他很溫柔地望著葉凌,「你不舒服,先好好休息。等忙完了,我陪你去玩。」去走遍世界。
他說著,越過葉凌的身體放下碗,姿勢——就像擁抱一樣。
身體交錯的短促間隙里,他雙唇輕吻了下他頭髮。
手指緊了緊,他毅然鬆開葉凌,深深看他一眼,退出房間。
「準備休眠倉。」出了門,他語氣冰冷吩咐,滿腔溫柔仿佛隱匿去了另一個世界。
葉凌皺了皺眉。
一陣困意適時襲來——他明明剛睡醒。
「他的效率也太高了。」葉凌反應過來,扭頭看了眼那隻藥碗,神智有些恍惚。「小狼……還沒見,居然又騙人……」
他雙眼直勾勾看向蕭淵離開的方向:再見,大騙子。
十分鐘後,阮峰敲響葉凌房門。
門內無人應答,他推門進來,見葉凌已經坐在沙發上睡著。
睡得恬靜。
阮峰神色沉凝,向外面招手叫了人進來,幾人動作敏捷,將沙發上的葉凌擡起來,靜悄悄推出門去。
自從星際穿梭實現,人類的人體休眠技術就不斷發展進化,迄今為止,已經很成熟及安全。
不過程序依舊複雜。
被推進治療部的葉凌並未立刻進入休眠倉,而是接受了一系列內外檢查和藥物注射。
注射時,本該沉睡的他不知為何清醒過來,眼睛望向阮峰。
阮峰心一緊,看他動自己臉上的氧氣管,急忙跨上前制止:「葉醫生,這是輔助呼吸系統,您被注射了麻痹藥物,它們會幫您維持呼吸。」
說完他怔了怔。
聽到這種消息,葉凌臉上並沒有意外。
「阮副官。」葉凌握住他的手,「我還沒給你治療過。」
他說什麼?
也許是肌肉被麻痹,葉凌聲音很低弱。
不等阮峰聽清,他被醫生調整了藥物用量,重新沉睡過去。
阮峰收回手,神色恍惚。
葉凌前面說什麼他沒分辨清楚,最後兩個字,他卻看懂了口型——「再見」。
他知道自己被休眠?
將軍跟他解釋了?
帶著重重疑慮,阮峰蹙緊眉頭,沒有發覺有什麼悄然滲透他的身體,他身上植入金屬異體的部分,與原本神經和肌肉連接得更自然、更緊密、更輕巧……
後面的休眠沒有再發生差錯,一小時後,葉凌被推進了休眠倉。
阮峰親眼看著他被送進去,又等了很久,確認一切數據正常,才退出休眠室,向蕭淵匯報。
蕭淵點點頭,並未多話,只是打法更兇悍凌厲了些。
戰場如何硝煙瀰漫,都影響不到位於星艦最深處的冷凍休眠艙。
這裡只有規律的機器噪聲和監控器閃爍的紅光。
凌晨時分,閃爍的紅光頻率稍有變化,那是攝像頭捕捉到動態畫面,在自動調整方向。
值班人員很快注意到畫面的調整,他擡頭看去,卻忽然感覺一陣疲憊,竟完全控制不住眼皮,不由自主睡去。
不止他一人。
所有值班人員同時陷入沉睡。
片刻,一道身影從從容容走出冷凍室。
沒有一人發覺。
*
「小狼?」半夢半醒間,小狼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啪」地睜開眼:「哥哥?」
葉凌笑了:「再叫一聲聽聽。」
他還是第一次聽小孩兒這麼叫他。
小狼卻緊緊閉住嘴巴,不大聚焦的眼睛緊緊盯著葉凌,細瘦的小手摸向他身體:「發生了什麼?」
他語氣很嚴肅——嚴肅得不像個孩子。
雖然視力還模糊,他已經能看到東西了,葉凌門口多了很多守衛,他是個敏銳的孩子,早已察覺到不對勁。
何況他們還不讓他見他,不管他怎麼鬧都沒用。
「沒什麼。」葉凌知道他來過宿舍區,也沒瞞他,「哥哥做了錯事,被罰了幾天禁閉。」
他說著,眼睛適應了昏暗,仔細打量著小狼:看得出來,小狼這段時間吃好喝好,身體改善了不少,臉上有了一點肉肉,頭髮也變得順滑又有光澤。
葉凌很欣慰,正要說話,小狼先一步開口,小臉無比陰沉:「誰關的你?你做了什麼錯事?」
葉凌頓了頓。
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很錯的事。」
「有多錯?」小狼繃著臉。
「咳!」葉凌不自在地清清喉嚨,「你不用管。」
「眼睛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他岔開話題,控制一絲靈力進入小狼身體,給他檢查起來。
小狼卻沒回答他的問題,仍盯著他,身體繃緊:「他們,他們有沒有打你?」
「誰打我?」葉凌懵了下,「沒有。沒有人打我。」
蕭淵嚇唬他的話是說了不少,但一根頭髮絲也沒碰過他。
他的聲音不像在撒謊。小狼鬆了口氣,繃了好幾天的心弦放鬆下來。
他害怕大笨蛋遭遇他那樣的事情。
他那麼笨!別人打他,他肯定都不知道怎麼躲!
幸好,幸好沒有。小狼攥緊手掌,他要變強,快些變強……他暗暗決定著,不知怎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戰場上,人類與異族的戰鬥局勢正膠著。
異族的部隊未得寸進,人類也始終未徹底攻破異族防禦,威脅到被他們包裹在核心的指揮堡壘。
但是,就在片刻前,異族森嚴的防禦陣型,忽然掀開一角,一具人類機甲,竟然無聲無息潛入進去。
「哥哥,你要做什麼?」豆子有點兒虛。
哥哥現在的身份可是人類,他要「死」,也沒必要非得作個大的,進入敵人包圍圈啊……
「沒關係,他們看不到我。」身處敵人腹地,葉凌語氣淡定得很。
「總歸是要走,我們撈波大的。」
什麼意思?
豆子還沒明白,就察覺哥哥神識凝聚起來,延伸向前方一個橢圓形的堡壘。
「你來了?尊貴的客人。」一道模糊的意念傳來。「你來履行,約定?」
什麼約定?豆子懵了懵。
哥哥背著它搞了什麼事?!
「我不會跟你走,但可以治療你的孩子,前提是你們回到你們的地方。」葉凌以神識答覆那道意念。
對面沉默了片刻。
他,或者她,似乎並不能熟練駕馭這種意念傳遞,很生澀地傳來回饋:「為什麼,不跟我走?你是,禮物,可以得到,我族效忠。」
「我不需要效忠,也不是什麼禮物。」葉凌說。
他沒有多話,神識覆蓋那堡壘,找到一個年幼的異族。
異族也有精神海,這個異族幼崽的情況和陸輕舟有些相似,精神海中的絲霧異變,喪失了活力。
葉凌已經有了經驗,迅速把那些「死去」的絲霧吸收。
「現在,退兵。」絲霧吸收殆盡,葉凌開口。
「客人,你,很天真。」堡壘忽然變形,橢圓層層裂變,像一隻閉緊嘴巴的巨獸,忽然向葉凌露出獠牙,但——牙呲到一半,它頓住了。
「客人……饒,饒恕我。」那道意念響起,似乎極為痛苦。
「退兵,否則你們再也走不了。」葉凌說,語氣無波無瀾。
與此同時,「游隼號」的指揮部,負責異族信號監控的軍官忽然失聲驚叫:「怎麼回事?偵查組成功了?我們看到了!!」
「將軍!通報將軍!」
一道屬於他們軍團內部的通信終端,從異族腹地發出一個格外清晰的信號。
坐標、畫面,敵軍的核心堡壘,統統清晰可見。
羝星那種讓人頭大場域干擾,竟然離奇失效。
蕭淵很快有所反應。
因為場域干擾,偵查信號不能及時回傳,針對羝星部隊的例行偵查從未在戰場上幫上過什麼忙,主要作用是輔助戰後復盤,推導異族的行動邏輯。
但,凡事皆有例外。
蕭淵不會輕信偶然,也不會錯過戰機。
戰場局勢全在他腦海里,太空環境、敵我兩方戰力分布、交火以來敵方防禦牆的變化軌跡……極短的時間內,對常人來說概覽都極端困難的無數細節,已在他腦海中計算完畢。
不是陷阱。
一道道指令發出,威力最為強勁的火力迅速集結,指向坐標位置。
「你看,我沒騙你。」葉凌彎彎唇角。蕭淵真給力。
「怎麼還不動?是想讓我把你們那個星門的位置也發出去嗎?」他語氣天真——不負那異族給他的評價。
「我們,退。客人,息怒!」異族意念憋屈。
「不要再來,我命還長。」葉凌笑著,神識凝聚的赤金色飛劍,卻以無比鋒銳之勢,刺向異族精神海核心。
「鏘!」一道尖銳的爆鳴聲響起,橢圓形堡壘刷拉劃開星空,幾乎瞬間,便穿越過那道隱匿起來的星門。
隨著堡壘退場,異族那數不盡數的黑色戰機,像是一股黑色潮水,與來時截然相反地,漩渦一樣向星門倒卷而去。
他們的撤退來得如此突然,人類猝不及防,戰場一度陷入混亂。
沒有人留意,一具普普通通的人類機甲,逆著那股黑潮,向無盡太空遠遠遁去。
「將軍,信號斷了。」屏幕前,士兵緊張報告。
那道發回位置的通信,在異族開始撤退的一刻就中斷開來,任憑他們怎麼呼叫都沒有反應。
「場域干擾還在,再等等。」一位將官出聲。
「宋乘風。」蕭淵在指揮頻道出聲。
「將軍,我在。」
「你帶人親去接應。」
「是!將軍!」宋乘風聽命,立刻行動起來,而指揮室內的信號分析員,已經根據剛才回傳的通信編碼,確認了機甲番號,有些遲疑地匯報——
「將軍,番號18745,這不是偵察隊的人……」
自然不是。
機甲是葉凌從星艦維修室隨手偷的。
此時的葉凌,已經駕駛著18745,自由向太空翺翔而去。
「不管什麼移動技巧,記得第一步都是找准重心……」
他說著,耍了個蕭淵教過他的飛行特技,快活地問豆子:「豆子,好玩兒嗎?」
「還行……」雖有點暈機,豆子不忍擾他興致。
好在,葉凌沒有繼續耍。剛才嚇唬那異族,幾乎把他積攢的一點能量消耗光了,身體不知哪裡出了血,他咳了一聲,口腔里全是血沫子。
他很累,但,也很放鬆。
「我們也取個名字好不好?」任由機甲自動飄著,葉凌又說。
「什麼名字?」豆子問。這又是哪一出?
「機甲。」
「蕭淵有台藍色的機甲,叫冰雲,多好聽。」葉凌說。
敢情是給機甲取名。
「算了吧,哥哥,過十分鐘就要爆掉了。」——哥哥已經設置好了機甲的自毀程序,現在已經進入倒計時,豆子親眼看著的。
「再說哥哥你的取名水平……」
「我的水平怎麼了?」萬籟俱寂的太空中,傳來葉凌不服氣的聲音。
「可能,確實,稍差了一點點。」片刻,他自己又出聲。
嗯?哥哥這是怎麼了,忽然有了自知之明?
葉凌是被別人對比的——
「大家的名字都比我的好聽。你看陸院長,「陸輕舟」,輕舟已過萬重山,多暢快。」
「還有宋乘風——乘風好去,長空萬里!」
「牧雲牧醫生就更厲害了,在天上放牧雲朵,何等自在。」葉凌眼中閃過艷羨。
他不自由,一定是名字沒取好吧?
「也不是都好,大壞蛋的就不好,還沒哥哥名字好聽。」
哥哥太有自知之明,豆子反而不忍心起來,訥訥找出反例。
「嗯。」蕭淵的名字閃過心頭,葉凌沉默下來。
他的名字確實取得不好,聽得葉凌心臟悶悶的,很不舒服。
「哥哥?」見葉凌停下來,望向「游隼號」的方向,豆子驚疑不定——它怕哥哥又忽然改變主意。
但是並沒有。
葉凌轉過身,驟然加速:「走了,豆子,哥哥帶你乘風去!」
星空無風。
但機甲風馳電掣划過,無比暢快,瀟灑,自由。
而後,倏地,化為一道絢爛的煙火。
「將軍!機甲內控系統剛剛收到信號,番號18745機甲,啟動了自毀程序!」
指揮室內,傳來一道聲音。
「什麼?」
「怎麼回事?」
繁忙中,還是不少人注意到這話,皺眉擡起頭來。
「啟動了多久?能否定位坐標?」蕭淵沉著問。
「可以定位。但——」士兵停頓一瞬,「內控系統收到信號,說明機甲已經完成了自毀。」
已經自毀?指揮室內一片譁然。
太多謎團等著這位18745解開。異族已經退了,又有什麼危險,逼迫他自毀?
「機甲主人是誰?調出他身份資料。」蕭淵命令。
「是。」士兵立刻操作,很快報出一個人名,隨後,他又頓了頓,「資料顯示此人昨日受傷,收治在醫療部,機甲也受損送進維修部維修。」
「這又是怎麼回事?」交頭接耳的議論更多了。
「安靜。」監控屏前,蕭淵蹙眉,凝神看那人資料。
「將軍——」有聲音打斷了他。
蕭淵回過頭來,對上阮峰一張白慘慘的臉。
*
「監控不知道被什麼干擾,沒有那幾分鐘的畫面,已經調集了技術人員,在全力修復。」
「值守士兵同時陷入昏迷,疑似,疑似用了空氣傳播的迷醉劑,醫療部正在檢驗。」
連走帶跑跟在蕭淵身後,阮峰倉惶匯報。
蕭淵仿佛聽見了,又仿佛沒聽見,大步走進冷凍室,推開一切擋路的人、物、事,「騰」地拉開休眠倉。
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一如蕭淵的大腦。
「走廊的監控也一樣受到干擾,技術人員正根據受干擾的設備和時間,推導他的路線。」
伴隨蕭淵轉身出門,阮峰仍在事無巨細匯報。
蕭淵沒有理會他,步伐越來越快。
他去的,是宿舍的方向。
「將軍,已經跟宿舍那邊確認過了,他沒有回去過。」阮峰說。
蕭淵充耳不聞。
兩分鐘,他走進宿舍區,「騰」地推開那扇熟悉的門。
房間堆滿了各種新奇玩意,唯獨缺了一個主人。
蕭淵環視一圈,臉上陰雲密布:「路線。」
「什麼?」阮峰一時失神。
「他的路線,還沒推導出來?」
「推出來了!」阮峰身後的士兵迅速答,「他沿E3走廊出了治療部,乘D9電梯到第三宿舍區,又從第三宿舍區去了機甲維修部,最後的信號故障,是維修部的機甲測試平台。」
測試平台直接連通星艦外部,也就是說,人從這裡逃了?
阮峰面色一變。
但他不及開口,蕭淵的聲音響起,陰沉嘶啞,似從地獄中來:「你說,什麼部?」
「機甲維修部。」士兵老老實實重複。
阮峰怔怔聽著他們一問一答,腦子裡忽然霹靂一聲,閃過剛才指揮室的話。
「查——」蕭淵吐出一個字,頓了片刻才接續,「查維修室,是不是,少了一台機甲。」
「是少了。」士兵正要匯報這個,「少了一台機甲,番號187——」
「住口。」蕭淵忽然打斷他。
住口。他們看錯了,不可能少。
他的三腳貓技術,不可能駕馭機甲。
不可能知道什麼自毀——咳,蕭淵忽然悶咳了聲,肺里一股鐵鏽味兒。
壓下鐵鏽味兒,蕭淵翻開床單,翻開床墊,翻開沙發上的抱枕和靠背,翻開本就透明的治療艙。
他一定是躲在哪裡。
「將軍——」阮峰小心翼翼出聲。
「出去。」蕭淵聲音很正常,很冷靜,像具沒有情緒的機器。
他們太吵了,他們人太多了。
他們妨礙了他,等他們出去,一切就好了,他會出現的……
「將軍,這裡有封信。」阮峰聲音艱澀。
茶几上有封信,壓在一個盒子下面,剛才蕭淵動作間撞到茶几,它才露出來。
紙上有四個大字——蕭淵親啟。
字跡勉強工整。
「出去。」蕭淵頓了頓,再次開口。
所有人悄無聲息退出去。
蕭淵撿起茶几上那張對摺的紙。
打開來,裡面不過短短三行。
【盒子裡的東西給你。】
【我在這個世界上,有留戀和想保護的人(你排第一)。】
【對不起,再見。】
蕭淵攥住紙,有一瞬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也停下了呼吸。
他怎麼敢?
他沒有允許!
他怎麼敢!
雙瞳赤紅,蕭淵幾乎要把紙張攥爛。
視線觸及原本壓著信紙的盒子,他才冷靜了些:盒子還沒看,裡面也許還藏著信,告訴他一切都是惡作劇。
他沒有猶豫,立刻打開盒子。
沒有信。
裡面是只保冷的冰盒。
冰盒裡,靜靜躺著滿滿一盒紅艷艷的……糖葫蘆。
【分小狼幾串。】
盒子上貼了張便簽,字跡潦草,但便簽紙最底下,畫了個大大笑臉,簡潔明了。
鐵鏽味兒從肺蔓延到口腔,蕭淵面無表情站起身來。
「將軍?」
見到門打開,阮峰一臉擔憂往前迎了一步。
「坐標。」蕭淵開口。
阮峰攥了下手指:「將軍——」
蕭淵已經錯開他,大步向前去。
阮峰低頭,在終端迅速操作著,把一組坐標發給他。
坐標所在地,宋乘風已率人在那裡。
「將軍,你怎麼過來了?」見到疾速而來分外熟悉的機甲,宋乘風迎上來。
蕭淵沒說話,錯過他,徑直向前。
前方有螢火漫天飛舞,別樣浪漫。
那是機甲燃燒的殘骸。
「老大——將軍,18745,英勇犧牲。」宋乘風語氣鄭重下來,帶著特戰隊員,肅穆列陣行禮,向那螢火告別。
雖然不知他是誰。
雖然不知,為何他們將軍要步入螢火中,擾烈士殘軀,令烈士不得安寧。
*
「好舒服……」快穿司,某間靈氣充裕的「員工休息室」,葉凌吸飽靈氣,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疼痛欲裂的識海終於得到慰藉,葉凌感到腦子一陣舒適的清涼,身體也——身體?
葉凌低頭看了眼自己。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星艦上那套簡潔的銀灰色制服,而是一襲碧色長袍。
寬寬鬆鬆,從肩到腳。葉凌站起來,踩到衣角,差點把自己絆倒。
「連條腰帶也沒有。」葉凌剛張口吐槽,一根玄青色腰帶自動出現,由松到緊,緩緩束在他腰間。
「這是哥哥靈力所化。」豆子解釋。
原來如此。
葉凌舉起手,又陌生,又熟悉。
這才是他的身體。
豆子也看著他,頭頂的小葉片又變紅了:哥哥真好看……
室內的青年長袍曳地,烏髮如墨,五官說不出的完美,雙眸更如碧海晴空,一塵不染,萬里澄明。
不足之處,是氣色不大好。
「小苗苗還好嗎,哥哥?」豆子想到什麼。
「好。」葉凌點頭,伸出手掌,指節高的小苗苗在他掌心顯化出來,室內濃郁的靈氣十分偏愛它似的,不需它主動,立刻朝它涌去。
「發現它不見了,蕭淵會不會納悶兒?」葉凌下意識彎彎嘴角。
很快,又放平。
也許他不會納悶兒,會氣瘋。
關於蕭淵為什麼會關起自己,葉凌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
蕭淵其實把他當好朋友,因為當朋友,所以特別不能忍受他的「背叛」、特別生氣。
可即便生氣,他依然把他當朋友,不肯真的處置他。
他就像一個氣到爆炸卻找不到出口的小孩,選擇了最幼稚的辦法來「報復」他。
時間長一點,他就不生氣了吧——他那麼聰明。
葉凌不確定地想著,一塵不染的眼中,終究浮上淡淡雲翳。
這時,混沌的房間牆壁上,一道門無端出現,被「篤」「篤」叩響。
葉凌神色一動,打開門,見門外懸浮著一塊式樣古樸的木牌。
葉凌福至心靈,伸手將木牌取下來。
「任務完成度,75%,功德值10438460,折算後功德值7828850。挽救他人、改善他人境遇、中止戰爭減少傷亡,獲得功德值2993457。」豆子湊在他身前,讀著木牌上顯現的話。
「是否兌換?」待它讀完,木牌上的文字自動變化。
「兌換?」
「功德可兌換為生機,自動發放至玄參界。」木牌上出現兩行字。
「兌換!」葉凌一喜,立刻開口——他還以為要攢夠天道說的一個億,才能兌換。
木牌隨葉凌心意,隱去原來那道字跡:「已兌換為生機,發往玄參界。」
瞬間,豆子懸浮在半空的身體往下沉了沉——忽然增了重量似的。
「哥哥,我感知到了,本體。」它喃喃出聲。
「是嗎?」葉凌眼睛驟然明亮,「大家還好嗎?」
「又斷了……」豆子小聲說。「沒來得及看。」
「沒關係。」葉凌只失落了一下,就提起精神來,打量著豆子,很是高興:「你變成實心的了,豆子。」
什麼實心的,它那是凝實,神魂凝實了些!豆子羞惱躲開葉凌手指:「別捏我……」
不捏就不捏。葉凌收回手,又看向木牌,上面的字跡又變了——
「是否進入下一個世界?」
「進。」葉凌答。夜長夢多,為萬無一失救回大家,葉凌當然希望越快攢夠功德越好。
不過——「上個世界,我能再看一眼嗎?」
木牌浮在半空,有靈性似的歪了歪頭,仿佛有些為難。
「拜託,牌哥。」察覺它有鬆動,葉凌雙手合十,誠懇請求。
木牌奇奇怪怪地紅了紅,牌面上的文字隱去,一片浩瀚星空,浮現出來。
「游隼號!」——最先出聲的,竟然是豆子。
葉凌古怪看它一眼:不是整天這個壞那個笨,對那裡的一切都不屑一顧嗎?
「咳!」豆子清清喉嚨,假裝不知道葉凌在看它。
葉凌也顧不上再看它。
他著急想知道大家情況如何,木牌說他改善他人境遇、中止戰爭減少傷亡,這麼說,異族確實被他唬走了嗎?牧雲的藥研發出來了嗎?蕭淵和小狼他們還好嗎?
木牌仿佛知他心意,進入游隼號,第一個帶他去的,就是牧雲的實驗室。
小狼正按壓著手肘內側,從實驗台上坐起來。
「怎麼樣?」牧雲緊張問。「有效果嗎?」
「嗯。」小狼低沉應了一聲。
「「嗯」?嗯是什麼意思?蕭朗,你能不能多說兩句你的感受,這對我們的實驗很重要。」牧雲急切地盯著他。
「不疼了。」小狼被他盯了半天,還是只吝嗇吐出三個字,就緊緊抿住唇。
「不疼了?真的?!」牧雲和助手對視一眼,激動起來,一把抱住小狼,「太好了!」
「咚」的一聲——得意忘形的牧雲,被小狼重重推開,撞在實驗台上。
「對不起。」小狼攥緊手心,拋下一句,悶頭跑走。
小破孩,臭脾氣,豆子撇撇嘴。
「他是不是長高了一點?」葉凌看著小狼背影問。時間流速不同,對葉凌來說只是剛離開,小世界卻似乎已過去挺久,小狼身高明顯見長了。「頭髮也長了,力氣也大了。」
「脾氣還是一樣壞。」豆子冷哼。
木牌里,小狼一路跑回自己房間,拍上門,用力抹了下眼睛。
眼睛紅通通的,他在哭?哭什麼,真沒用,豆子心情古里古怪。
它沒出聲,看著臭小孩慢下動作,從門口走到床邊,爬到床上,從枕頭底下,拖出一個盒子來,然後張開手心,摸了摸一直攥在手心的什麼東西,把它小心放在盒子裡。
那是支空了的藥瓶,看起來就是剛剛牧雲實驗室里那種。
「他喜歡收集這些?」葉凌同情地看了小狼一眼:呆呆的,也不知道收集點兒好的,比他的石頭差遠了。
「嗯。」豆子接過話,漂浮到木牌前,擋住葉凌視線,「哥哥,去看看別人吧。」
小壞蛋的盒子裡全是藥瓶,每個藥瓶都貼著實驗室的標籤:標籤上有一串字符,YL01或YL02開頭,後面跟著一串複雜的數字。
YL,那是哥哥姓名的縮寫,豆子知道的,笨蛋醫生當初抽血時就說過,等藥研發出來,要用哥哥的名字命名。
小壞蛋手指摸著那些字母,都要摸花了。
豆子不想讓哥哥看。
哥哥也許,會難過。
「好。」葉凌移開豆子,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木牌里的小狼,「去看看其他人。」
木牌帶他看了治療室、訓練室,還找到了伏案工作的阮峰。
他還是嚴肅認真,一板一眼。
不過那隻機械手握起筆來靈巧了不少。
葉凌滿意地勾勾唇。
「蕭淵呢?」看過阮峰,葉凌終於忍不住問。
木牌中畫面突然變化,離開星艦,穿過浩瀚星海,眨眼之間,來到一顆藍綠色星球。
地星。
葉凌認得。
木牌怎麼帶他來這裡?
木牌上的畫面再度變幻,由遠及近,逼近一座巍巍雪山。
雪山之巔,罕無人煙之處,撐著一頂小小帳篷。
葉凌的視線掃進帳篷里。
帳篷里有一隻背包,有些眼熟。
還有一隻空空的花盆,也格外眼熟。
花盆旁邊,臥著一隻毛絨絨的小白狗,更眼熟得厲害——葉凌「幾小時」前還抱過。
葉凌怔了怔神。
木牌自動變換畫面,來到帳篷外。
皚皚雪地中,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安靜仰望著星空。
人影一動不動,畫面近乎靜止,豆子甚至拍了拍木牌,以為它「掉線」了。
就是在它動作的時候,人影忽然也動了,他忽然扭過頭來,深邃雙眼竟透過木牌,準確無誤,望向葉凌:「是你?」
葉凌屏住呼吸——像偷窺被抓包。
木牌更抖了一下,唰地關掉了「監控」。
隔絕了蕭淵那雙深沉的、又仿佛燃燒著什麼的眼睛。
「下個世界開啟。」木牌一刻不停浮現新的文字,而且不等葉凌說話,就大放光芒,將還沒醒過神來的葉凌吸進光里。
*
「啪」的一聲,身上一痛,葉凌猛地睜開眼,剛好捕捉到什麼東西極快地從他眼前擦過。
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又是「啪」的一聲!
什麼東西甩到他側腰,讓他疼得一抖。
「廢物!」
「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廢物!」
一道刻意壓低的女聲響起。
伴著她滿是恨意的話,又有東西甩來,這回葉凌看清了,是條鞭子。
這一鞭是朝著臉來的,電光火石間,葉凌身體微動,躲開了鞭梢。
「你還敢躲?!」女聲更加尖利,手臂再次揚起,但有個男人低聲下氣攔住她:「主子息怒,那人已經綁來了,先給少爺療傷要緊。」
伴著男人的聲音,葉凌忍著身上四處傳來的痛意,接收了紛至沓來的信息。
這一世的原主「葉凌」依然是個罪有應得的短命炮灰,是鄴水城第一修真世家葉家的二世祖,有一對天賦甚高得到上面仙門看重的父母。
原主出生後資質普通,那對優秀父母無法接受,暗中以邪術抽取一個孤兒的天靈根種在他身上,又將孤兒養為家奴,連續五年抽他精血供原主適應靈根,害那孤兒自幼受盡苦楚。
但那孤兒是天道之子,縱然受盡磨難,卻註定要崛起站上世界之巔,原主和葉家,就是他崛起路上的一塊踏腳石。
這些葉凌都能淡定接受,唯有一點,讓他怔怔發愣:
天道之子,姓蕭,名淵。
葉凌渾渾噩噩,聽見那一男一女又說了什麼,隨後袖子被人扯了扯:「少爺,跟我來。」
那人把跪在地上的他扶起來,帶他進了一間光線幽暗的密室。
「少爺,主子已經回宗門了,你別怕。」
進了密室,機關閉合,那人毫無預兆伸手摸向葉凌的臉,嗓音陰柔:「主子太狠心了,少爺疼不疼?」
疼是疼的,但葉凌沒顧上——
他察覺一道冷颼颼的視線。
下意識轉頭,對上一雙陌生又熟悉的眼。
「怎麼又是他!」豆子在葉凌識海驚訝地跳起來。
「是誰?蕭淵?」葉凌不確定地問。
地上的人年紀還輕,一身黑衣,被五花大綁丟在陰暗濕冷的地上,姿態很狼狽,眼神卻冷漠平靜,毫無情緒。
葉凌從頭到腳,專注打量著他。
他身上的衣服和上個世界迥然不同,頭髮更長得鋪了滿地——雖然名字一樣,眼睛也給他很熟悉的感覺,重度面盲的葉凌,卻不能像豆子一樣,認出這張臉。
「就是他!大壞蛋!」
真是陰魂不散!豆子剛剛還覺得他有點兒可憐,現在那點兒同情立刻煙消雲散。
豆子這麼篤定,葉凌眼睛不由亮了亮:
人類壽命雖短,卻能往復轉生。
姓名面貌都一樣,就意味著——他和上個小世界的蕭淵是同一個靈魂轉生到不同世界!
但是,蕭淵在上個世界明明還風華正茂,怎麼會這麼快轉生、還在這個世界上度過了這麼多年?葉凌蹙眉。
「因為他們把時間疊起來了。」豆子知道這個,它在快穿司聽過一耳朵,這叫「時間摺疊」。
葉凌似懂非懂,沒有深究,不由自主朝蕭淵邁動腳步。
似察覺他注視,地上的蕭淵動了動,雙目冰冷盯住他,腕上拖著什麼,摩擦地面,發出「刺啦」聲響。
葉凌頓住腳步,神色複雜地,看向他手腕上怪熟悉的鐵鏈子——
風,風水輪流轉?
*
「少爺,請寬衣。」
見到蕭淵手上的鏈子,葉凌正發愣,那男僕再次出聲,伸手探上葉凌腰間,去解他腰帶。
葉凌本能伸手捂住腰:「寬衣……做什麼?」
「少爺糊塗了?要入血池,脫去衣物效果更好。」
他說著,見葉凌不動,嘆了口氣:「起碼也要脫了外袍,莫浪費了藥效。」
藥效?
葉凌看向他所說的「血池」,終於明白這人讓他脫衣服是要做什麼。
原主被父母養成陰暗扭曲的性格,在仙門「碧海宗」中惹了不該惹的人,吃了大教訓,身負重傷,被送回家族。
——送回來泡「藥浴」。
只因他體內靈根是邪術剝奪,與自己並不契合,每兩年仍要抽靈根原主人的精血,輔以靈藥,製成「藥材」浸泡。
這次受了重傷後,靈根更隱約有脫離控制之感,這才緊急回到家族,要再次「藥浴」。
「我不——」葉凌下意識張口,吐出兩個字,又戛然而止。
他不是原主,自然不想泡什麼「藥浴」,可是,他必須扮演好原主。
剛想到這裡,葉凌身上一涼——卻是那僕人已經解了他的腰帶,褪去他外袍,還伸手要去解他中衣。
葉凌已有了些人類的羞恥心,不想被扒光,避開他的手,不再猶豫,擡腳邁進那池子裡。
「嘶!」好冷。
池子裡不知有什麼玄機,冰寒無比。
葉凌身上又有傷,被冰水一刺激,又疼又冷,臉色青白。
蕭淵也被推進池子——身上帶著幾道汩汩冒血的的傷口,正是一道人形「寶藥」。
葉凌眉頭緊鎖:他為什麼不反抗?
這個節點,身為天道之子的他應當已暗中獲得了某種傳承、有了自保之力才對。
蕭淵的確有自保之力——不止是自保之力。
看了那大少爺一眼,他合上眼睛,一邊感悟池底法陣,推演自己得來的秘術殘本,一邊有意引導著體內無形無相的魔煞之氣,和自己的血液一起,源源不斷進入血池。
一心二用,蕭淵卻不知為何,猶有閒暇回憶起大少爺那雙眼。
半年不見,他的樣子變了,眼睛清澈得像換了一個人,讓他陌生,又讓他似曾相識。
那雙眼浸染著痛意看向他時,他……胸口莫名滯澀。
定是魔煞之氣積攢太多,該紓解了。
浸泡在冰冷池水中,蕭淵指尖輸送著魔煞之氣,越發賣力了。
葉凌凝神梳理著信息,卻覺得越來越冷。
這血池中有什麼讓他不適。
葉凌暫放下信息,低頭看去,瞧見一股黑色的氣,正不聲不響湧入他體內。
這是什麼?
與靈氣相似,但又不是靈氣。
他好奇看著它們進入自己體內,大部分和自己的靈氣駁雜混在一處,少部分撲向位於上丹田的靈根——一道火焰似的東西,只是還沒靠近就被烤化了一樣,消失了蹤跡。
還有極少部分,鑽進他的經脈、臟腑,讓他又冷又疼、倍感不適的,就是這些。
葉凌看了眼蕭淵。
這黑氣跟靈氣不一樣,別人也許察覺不到,葉凌卻能清楚看見它們的源頭在哪兒。
「大壞蛋!」豆子和他一道看見了,氣得大叫,「他這是在弄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