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上將何時斬我?
2024-09-14 04:22:00
作者: 安靜的蛋仔
第04章 上將何時斬我?
「阮副官,是什麼任務?」葉凌跟上阮峰,邊走邊問。
「將軍要出訪藍星,需要您隨隊保障。」阮峰客氣而古板地答,「飛船二十分鐘後啟航,您還有十分鐘時間收拾行李,行程預計五天,衣服多帶兩件。」
飛船?葉凌點點頭,順從地去收拾行禮。
「查查他的接診數據。」看著他背影消失,阮峰沉聲吩咐助手。「重點查反覆就診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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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葉凌準時趕到集合點。
排隊登船時,他遠遠看見阮峰,熱情朝他打了個招呼。
每天接觸,阮峰算他在這陌生世界最熟悉的人了,事實上,是唯一熟悉的——
做了幾千年的草,讓葉凌分辨兩片葉子沒問題,分辨人臉卻著實為難,所以——他臉盲。
在星艦上待了一星期,他只認得出一個阮峰,因為阮峰的臉極具特色。
不過,還有一個人,葉凌勉強也能分辨,正是阮峰和其他軍官簇擁著的那個:蕭淵。
葉凌最近每天給他治療,認得他……肩上將星。
他位高權重,除非傳召,並不能輕易接近。
葉凌專門被交代過這條規矩,迎上蕭淵視線,也只禮貌地點點頭,很快轉向引導他們登船的工作人員。
「這就是那位葉醫生?」看著他身上的治療師制服,蕭淵身後,有個高級軍官低聲詢問。
「臉色真白,果然是個病秧子,醫科院也是過分,何必派個廢物來敷衍將軍。」
廢物?距離極遠,按理不可能聽到的葉凌,腳步頓了頓。
「不派廢物派誰,你嗎?」蕭淵腳步倒是未停,只掃那人一眼,慢條斯理開口:「那不是連廢物都不如?」
嗯?葉凌勾了勾唇:不愧是當將軍的人,他好會說話。
「咳!」那軍官仿佛被口水嗆到,聲音不自覺壓低,賠上幾分小心,「將軍,屬下哪裡得罪您了?」
「背後非議人家小醫生,是老馮你不厚道。」有人替他解圍,又關心蕭淵:「將軍,小醫生您出門都帶著,是不是治療有點作用?」
那當然。葉凌支棱起耳朵。
蕭淵的問題很嚴重,他每次給他治療都很用心,精神海的恢復他本人一定有所感覺!
葉凌心裡不由期待:蕭淵此時替他說兩句,也許艦上就不會老有人造謠他廢物,以至於沒人找他看病了。
「有用。」
在葉凌滿心期待中,蕭淵不疾不徐,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又有磁性,像潺潺流動的山澗溪水,流得葉凌心裡一涼——
「聊勝於無。」
*
聊勝於無?
阮峰鼻觀口口觀心,默不作聲跟在蕭淵身後,隨他登上穿梭飛船。
——將軍身體情況事關重大,自然不能隨意對外吐露實情,治療情況打些迷霧彈原也應該。
登船不久,蕭淵與兩位高層議事,阮峰靜悄悄退出議事艙室,找到葉凌,將他從普通隨行人員乘坐的艙室中請出來。
「什麼事?」葉凌正在睡,被他硬叫起來,精神不大好。
「你先坐,將軍稍晚過來。」阮峰看一眼他氣色,示意他在艙室一側的軟席中坐下。
「要進行今天的治療嗎?」葉凌問。
他神識虛弱,影響到了這具身體,無法長時間保持清醒。
今天又治療了五六個人,神識消耗嚴重,他還沒緩過來,如果要治療,他得再睡會兒。
「不。」阮峰看了葉凌一眼,似乎在奇怪他怎麼這麼問。「待會兒空間跳躍,將軍精神力不穩定,或有危險,需要你從旁協助。」
這對治療師本是常識,阮峰以為他不需要解釋。
不過,同葉凌接觸多了,他也知道他偶爾犯迷糊,而且越是常識性的東西,越愛犯迷糊。
就是不知道是真迷糊,還是迷惑人。
他迎上對方那雙清澈明亮眼睛,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葉凌不太明白空間跳躍是什麼,但聽到阮峰交代,他還是答應下來。
坐下後他挺想跟阮峰聊兩句,問問他什麼是「空間跳躍」,可對方板著臉,操作著自己面前的虛擬面板,很冷峻很忙碌的樣子,葉凌只好打消了跟他交流的念頭。
奇怪,他有了手有了腳,能說會動,卻比從前更孤獨了。
愣了會兒神,他低下頭,查詢了什麼是「空間跳躍」,又碰了碰座椅前的磁懸浮面板,好奇玩了一會兒,很快闔上眼睛,呼吸轉瞬就均勻起來。
剛才迴避與他對視的阮峰,此時卻從虛擬面板前擡起頭來,看了眼他蒼白的臉。
真弱。
阮峰板著臉,沉默半晌,走向艙室一角,從柜子里抽出一條薄毯,展開來,蓋到葉凌身上。
蕭淵進來時,毯子已被葉凌睡亂了,皺巴巴搭在腿上,一角垂落在地。
蕭淵看了眼毯子,又擡眼,看了眼阮峰。
阮峰心不知為何一虛,僵著那張半金屬化的臉解釋:「他身體不好,感冒了耽誤給您治療。」
「嗯。」蕭淵沒說什麼,邁開修長雙腿,繞過葉凌,在他里側坐下來。
「還有十五分鐘空間跳躍,將軍要休息會兒嗎?」
阮峰詢問著,見蕭淵點頭,調暗了艙室燈光,默默走到對面坐下來,系好安全帶。
他很緊張。
這是將軍精神暴動後,首次進行有空間跳躍的星際旅行。
宛如潮汐作用,空間跳躍會對精神海產生極大影響,阮峰擔心會有意外發生。
謹慎起見,將軍原不該草率出行。
借著艙內幽暗燈光,阮峰小心看了眼蕭淵,又看向葉凌:再過十分鐘,就叫醒他待命。
他想著,視線在葉凌身上頓了頓:大約為了輕便,青年脫了他那身治療師制服的外套,只穿著軍團配發的普通軍綠色棉布T恤,臉被那軍綠襯得越發白。
他才24歲,是否體質太差?
思維發散了一瞬,阮峰又飛快收回來,嚴肅的臉上閃過戒備:
差就差,一個細作,自己關心他這麼多做什麼?
他這般想著,見葉凌身上的毯子褪下了一大半,還是皺眉給他提了提。
剛提好,又掉了。
那便再提。
他和毯子交鋒了幾個回合,直到蕭淵冷不丁出聲——
「我記得你是我的副官?」蕭淵眼皮不知何時撩開,淡淡掃向他。
阮峰尷尬至極,金屬的那半邊臉沒感覺,完好的另一半,卻隱隱發熱:「他身體不好。」
他身體不好,不照顧好,怎麼好好為將軍治療?
——這才是阮峰要表達的完整意思,可他本就不善言辭,窘迫當中,更不擅表達。
好在蕭淵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安排專人調理他的身體。」
他說完,又平靜閉上眼。
阮峰暗鬆口氣,等到十分鐘計時提醒結束,他推了推葉凌,把他叫醒:「葉醫生,您準備下,還有五分鐘空間跳躍。」
怕驚擾重新閉目養神的蕭淵,他聲音壓得很低,不過足夠叫葉凌聽見。
葉凌點點頭,看了眼蕭淵。
蕭淵正閉目休息,神色寧靜,冷白的肌膚被刻意調暗的昏黃燈光照出幾分暖意。
葉凌卻想起他那句涼颼颼的「聊勝於無」。
算了,幾千歲了,不和他一般見識……
葉凌默念了句,將神識鋪展向蕭淵——
既然阮峰那麼緊張,葉凌打算提前把蕭淵保護起來。
但是,神識剛觸及蕭淵眉心,對方忽然睜開眼:「不必。」
他一睜眼,安靜的氣質立刻變了,眉目含霜,凜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劍。
葉凌怔了怔神,阮峰卻迅速反應過來,滿目憂慮開口:「將軍——」
「現在還不必。」蕭淵收斂了些鋒芒。
聽出將軍不是一意孤行,阮峰這才放下心來不再說話。
「抑制劑。」蕭淵卻又開口。
阮峰蹙了蹙眉。他知道將軍不願將身體的掌控權讓渡出去——哪怕只是短暫幾分鐘。
可,抑制劑實在有損身體。
葉凌也蹙了蹙眉。
「抑制劑」他知道,原主的記憶里有。
當精神力紊亂而又暫無外力可幫助疏導時,可以使用抑制劑暫時壓制精神力,使其活躍度降低,從而避免可能的暴動。
但這種壓抑只是臨時的,往往招致反彈,而且對身體有很大的副作用,嚴重的能讓人失明失聰、五感退化。
「有我在,你不用使用那個。」葉凌說。
對方已經從阮峰手裡接過一支針劑,毫無猶豫注射進自己靜脈:「多謝。暫時不勞葉醫生操心。」
不操心,葉凌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趨害而避利——人類果然全是笨蛋,大將軍也不能例外。
「怎麼,我臉上有花?」推完針劑,蕭淵擡起眼皮,掃向一直盯著他看的葉凌。
「沒花。」葉凌神色古怪答。
開花幹嘛,這裡有他要吸引的同類?
那也不用開在臉上呀,人類好沒羞沒臊……
「既然沒花,葉醫生為何還盯著我看,是我有哪裡不妥?」蕭淵緩聲問。
他的眼神很礙事,讓他靜不下心。
「沒什麼不妥。」葉凌下意識答。「你……好看。」
——誇誇好了,免得他想不通,要往臉上開花。
好什麼看……阮峰乾咳一聲,警示葉凌收斂。
將軍長得是好,但沒人敢拿這個到他面前說。
這和將軍身世有關——人人皆知,基因改造人容貌都是不差的。
擔心蕭淵不悅,阮峰略緊張,卻聽見他家將軍竟然溫文有禮道了聲謝。
阮峰詫異擡頭,發現將軍已經重新合上眼皮。
阮峰愣了愣,低頭看了眼時間,明白過來:
空間跳躍要開始了。
將軍一定是沒時間同葉凌計較。
艦艇有些震顫,好在身體還被牢牢束縛在安全帶下。
葉凌剛對這種震顫感到新奇,就感知到一股奇異的引力,惹得他識海也微微動盪。
這就是空間跳躍?
識海傳來痛意,他微微走了下神,很快又想起正事,看向蕭淵。
蕭淵閉著眼,眉峰微蹙,似在忍耐什麼。
葉凌外放出神識,「看」到以他為中心,精神力的灰霧正在漸次濃稠地翻湧逸散。
那支抑制劑,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他沒有再等,阮峰開口叫出「葉醫生」的同時,他神識已分出一縷,輕車熟路,再次刺向蕭淵精神海。
些許雜亂灰霧立刻聚攏在蕭淵眉心,牴觸似的阻攔葉凌,甚至攻擊向葉凌。
真是頑固。
葉凌治療這麼多人,蕭淵是唯一一個,會倔強抵抗和攻擊他的。
「你放鬆。」葉凌盯著蕭淵眉心,眼神澄澈,帶著幾分嫌棄,又帶著幾分好脾氣的包容:對笨蛋不能要求太高。
蕭淵無意望進那雙眼睛裡,迷失剎那,一道金色神識已闖入他精神海。
蕭淵精神海內部的灰色絲霧倒沒有一點抵抗葉凌的意思。
相反,它們搖頭擺腦,一團一團熱切黏上來,買了掛票一般,懸在金光身上死活不下來。
葉凌並不介意它們如此,還起了玩心,神識化作一艘十分迷你的金色小艦,搭載著它們,倏忽奔至蕭淵的精神海核心。
這些就發生在自己精神海中的事,蕭淵卻並不知情。
星際人類對精神海的感知尚且淺顯,所謂「治療」,也只是治療師努力用自己溫和穩定的精神力場,同化病人狂暴失控的精神力場,引導病人自我修復。
蕭淵上次暴動後精神海崩壞嚴重,更連感知都難,他只能模糊感覺到,自己尚能溝通的那一股精神力,又壯大了一絲。
感受著那變化,他眼底划過一抹流光,擡眼看向對面的小細作。
小細作不知何時閉上了眼。
「你放鬆」……魔怔一般,蕭淵腦海莫名又浮現他的聲音。
浮現他溫和的、包容的、澄澈的眼睛。
也許是因為從沒被人那樣哄孩子似的注視過,蕭淵閉上眼睛,放任地,把那眼神一再回味。
回味夠了,他眉目冷靜,把那句話連同那雙清透的眼睛,強行驅逐出自己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