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種
2024-09-14 04:04:05
作者: 長青長白
第三章 野種
知子莫若父,李瑛似已經料到李奉淵會是這種反應,李姝菀不安地看向李瑛,李瑛伸手按在她肩頭,安撫道:「別怕,他不會拿你如何。」
李奉淵看著眼前這父慈女孝的一幕,只覺得諷刺:「父親就這麼斷定?若我將她投進湖中淹死呢?」
他面色認真,不似在說笑。李姝菀心尖一顫,惶惶不安地往後退了半步。
停雀湖嚴寒冷清,她不要淹死在那處。
李姝菀年紀小,會被李奉淵話嚇到,李瑛卻只是面不改色看了自己這叛逆的兒子一眼:「你若當真做出這種事,這些年的聖賢書可算是白讀了。」
李奉淵此前在宮中做了幾年太子伴讀,如今又在名師座下聽學,他悟性好,學得通透,雖嘴上說得多厲害,但李瑛並不擔心他當真行錯事。
李瑛說罷,望向面前洛風鳶的牌位,指著李奉淵腳邊的蒲團對李姝菀道:「姝兒,跪下,拜。」
李奉淵聽得這話,神色忽而一變,不可置信地盯著李瑛,像是覺得他在外打仗傷了腦袋,失了神智。
李姝菀並沒發現李奉淵驟變的臉色,她遭了他的冷眼,此時不敢看他。
可心中雖畏怯,李姝菀卻不會不聽李瑛的話,她應了聲「是」,戰戰兢兢走向蒲團,膝蓋一彎,就要跪下。
可就在這時,身邊卻突然伸出一隻手緊攥住了她的手臂。
因常年習武,李奉淵手上的力氣全然不像一個尋常同齡少年該有的力氣,李姝菀痛哼了一聲,隨即察覺到那手用力拉著她往上一提,強硬地拽著她站直了身,而後又很快放開了她。
一拉一拽毫無溫柔可言,雖只有短瞬之間,仍叫李姝菀眼裡痛得浸出了淚。
她捂著手臂,紅著眼下意識看向拉著她站起來的李奉淵,目光觸及到的是半張隱忍怒意的臉。
李奉淵沖李瑛冷笑了一聲:「你隨隨便便從外面帶回來一個不知名姓的野種,就想跪我娘的牌位?」
他並未看李姝菀,可「野種」二字卻如一根鋒利的冰針刺向了她。
李姝菀眨了眨濕潤的眼,默默低下了頭。
李奉淵這話說得不堪,李瑛側目睨向他,沉聲道:「姝兒既是我李瑛的女兒,便是風鳶的孩子,認祖歸宗,拜見主母,有何不對?」
李奉淵嗤笑一聲:「於禮法是無不可,於人心呢?」
他低眸端詳著李姝菀的面容,面色譏諷:「七八來歲,真是一個好年紀。七八年前父親在外與別的女人有染之時,恰是母親病重臥榻不起的時候。父親如今帶回這麼一個野種跪拜母親的牌位,心中難道沒有分毫愧疚?」
少年人終歸是年輕氣盛,沉不住氣,李奉淵看著面前隨時間褪色的牌位,語氣激烈道:「母親離世時神智恍惚,已經認不得人,可直到最後一刻她嘴裡念著的都還是你的名字。你那時在哪兒?」
李奉淵咄咄逼人:「西北的戰場?還是他人的床榻?」
雪風湧入室內,白幡飄動,李瑛看著眼前厲聲詰問的兒子,少有的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才開口:「今後到了陰府,千般過錯,我自會向她請罪。」
父子吵架,無所顧憚,亡人地府,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他話音落下,李姝菀忽而小聲開了口:「爹爹,我、我不拜了。」
她似乎被嚇住了,又仿佛覺得自己才是致使二人爭執的禍源,一雙小手抓緊了棉衫,她言語有些哽咽,近似請求:「我不拜主母了,哥哥,爹爹,你們不要生氣。」
一雙清澈的杏眼裡蓄滿了淚,她忍著哭意,聲音聽著有些含糊,小小一個人站在李奉淵面前,還不及他胸口高。
李奉淵心頭本憋著火,如今她一開口,愈發悶堵。
他垂眸看她,低頭就瞧見兩滴豆大的淚珠從她凍得泛紅的臉上滾下來,流過圓嘟嘟的白淨臉廓,滴落在了他黑色的衣擺上,暈開了兩團深色的花。
她哭得很是安靜,淚水濕了臉龐,卻也不鬧,更沒有吵著要李瑛為她撐腰。小手抹了幾次淚,卻又抹不乾淨。
李奉淵看得心煩,竟生出半抹自己欺凌弱小的錯覺。
李瑛說得不錯,李姝菀不過一個小姑娘,即使李奉淵厭煩她的身世,也的確不能拿她一個小上好幾歲的女娃娃做什麼。
李奉淵抿緊了唇瓣,胸口幾度起伏,心裡因她而起的話此刻又全因她憋在了喉頭。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話可說,他冷著臉跨出祠堂,孤身淋雪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