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

2024-09-14 03:43:33 作者: 尤欠忍

  初衷

  

  陳默的澡洗了有20分鐘。

  他剛一出門,蘇聞青就半倚著門框,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小陳老闆?」

  「?」陳默的後頸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蘇聞青雙手抱臂,繞著陳默走了一圈,看他的眼神比看博物館的特典展覽還要新奇。

  「您老當益壯,身子骨硬朗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又的把手機扔到他懷裡,「賺了點小錢,大幾千的路牌雨傘說扔就扔,真不像你的作風。」

  蘇聞青原本以為他丟的只是把普通雨傘,直到打開手機,那位淳樸的司機大姐竟不惜花兩毛錢發了一條彩信。

  點開圖片之後,雨傘傘柄上清晰地印有某藍血奢侈品的品牌標籤。

  饒是並不缺錢的她,這麼昂貴的雨傘也不會說扔就扔。

  再聯想到陳默出現的時間過於巧合,以及在車庫裡的那一番「白紙復原」的理論,蘇聞青不難想到,他其實早在某個角落裡聽完了談話了全過程。

  扔雨傘,乃至淋雨,就是博取同情心的手段。

  陳默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拉起蘇聞青的手臂。

  他的手掌溫熱,手指微微彎曲,力度輕到蘇聞青稍微掙脫一下就會鬆手。

  他帶著她向客廳走去。

  兩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蘇聞青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可也配合地跟著,一套配置過於熟悉,乃至職業病作祟,腦海里想像出她早些年拍過的狗血偶像劇。

  陳默現在創業,看樣子似乎有些成果,勉強可以算半個霸道總裁。

  一般來說,偶像劇女主意外戳穿了霸道總裁的小心機,霸道總裁會用猩紅的舌尖抵著上鄂,再用做作的氣泡音在女主耳邊說:「女人,你很聰明。」

  緊接著,他的手會攥住女主的手腕並把她帶到某個房間裡,過程中,女主會羞澀萬分地拍打他的肩膀,並大呼:「你弄疼我了!」

  等房間內一陣審核不讓寫的動靜過後,女主梨花帶雨地舉起胳膊,柔若無骨的手腕上必定會出現一道猙獰的紅痕。

  而霸道總裁也會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心痛,並下次還敢地表示歉意。

  導演一陣叫好,觀眾熱烈鼓掌。

  瞧瞧,多麼感人至深的愛情。

  偶像劇騙騙涉世未深的小孩兒也就罷了,蘇聞青本人特別抗拒這種惡俗的劇情發生在現實生活。

  可陳默的舌頭沒有抵住上齶,他聲音清潤,發不出油膩的氣泡音,手指也輕輕,自己也不會承受意外之痛。

  思索間,陳默帶著她一路走到沙發前。

  砰!

  蘇聞青回過神,隨即大大咧咧地坐在陳默的腿上,用力之大,整個人幾乎跳起來。

  她這兩個月的運動量不是吹的。

  雖然看起來比從前清瘦了一些,可她練的全是腱子肉,體重比從前還多了6斤。

  這一屁股下去,在巨大的衝擊力下,陳默的定然痛呼。

  然而,就在她轉頭準備看好戲時,整個人卻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的下巴靠在陳默的肩膀上,身體被一雙有力的胳膊圈住,如同被兩片輕柔的羽毛包裹全身,並不會有任何不適之感。

  碎發微微上揚,耳後傳來陣陣癢意。

  那是陳默的呼吸聲。

  「……」蘇聞青說不出話。

  她突然有些心疼宋豫。

  陳默對他就像表面和氣,背後偷偷捅他一刀,卻還笑著問他為什麼皺眉的人。

  手段不可謂不骯髒。

  可如今溫香軟玉在懷,這還讓她怎麼追究?

  她自認大度地搖搖頭,不再追究。

  「不就調侃一句,這麼不經說?」蘇聞青揉搓著陳默的頭髮,像撫摸狗狗的絨毛,又笑道,「還老師呢,以後學生跟你頂嘴可怎麼辦?」

  聞言,陳默的手指微微挑動,緩緩放開了她。

  蘇聞青按著陳默的肩膀,在他的懷裡扭動了幾下,終於挑准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坐姿。

  只聽陳默說:「我的學生說不過我。」

  蘇聞青眼睛一瞪:「你就吹吧。」

  窗外的雨還在下。

  洗完澡後,蘇聞青身體放鬆,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刷手機。

  陳默從柜子里找來一張毯子給她蓋上。

  手即將觸碰到她的的肩膀時,蘇聞青突然擡頭:

  「陳默,你怎麼想起來去學文物修復的呢?」

  蘇聞青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很突兀。

  她也是回想起,他在車裡指出的小鱷魚後才好奇地問出口。

  長大的人還擁有想像力已經不多見,除非像她一樣從小就遵循本心地去干一件事。

  就拿蘇聞青自己來說,她從小的願望就是出人頭地,不論是金錢地位還是名譽,總有一項要出頭。

  Amy的引領算是促成了她的夢想。

  陳默把毯子蓋上她裸露的手臂,在身旁坐下。

  「我8歲的時候就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是方向比較模糊,初衷也不太成熟。」

  小時候,除了夜晚窗簾的鬼影和凌晨的衛生間鏡子以外,最恐怖的東西要數被砸碎的碗碟。

  上小學的時候,陳默去同學家做客,因為父母都是高校教授的緣故,同學的家長們都對他格外關照。

  同學的爸爸做了一大桌菜,媽媽為每個人盛飯,同學則幫所有人拿碗,可同學力氣小,手中的盤子一不小心掉落在地面。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瓷碗四分五裂。

  聲音像火星,點燃了暴怒的導火索,原本其樂融融的飯桌在瓷碗碎裂的瞬間變得猙獰可怖。

  同學的哭泣聲,父親噴著口水的責罵聲,還有拿著掃帚一言不發的母親。

  可從同學的住所來看,他的家庭條件並不困難,打碎的也只是最普通的瓷碗。

  此刻櫃門大開,陳默甚至能在一壘壘碗碟中找出5個以上的同款。

  那時,年齡尚小的陳默並不理解這一家人的做法。

  他們家裡打碎的碗也不在少數。

  碗碎了,戴上手套,把碎片用舊衣服包起來扔進垃圾桶。

  這是他爸爸的做法。

  心愛的碗碎了,重新買一個更漂亮的碗。

  這是他媽媽的做法。

  實在很喜歡,把碎片重新黏在一起,修好不就行了?

  小時候的陳默是這樣想的。

  這個想法一直延續到高考完選專業。

  「原來你是為了撫平廣大小孩兒心中的傷痛才選擇幹這行。」

  蘇聞青摸摸他的臉,表情好不崇拜。

  兩人的話題很多,一直暢談到深夜。

  期間,陳默也詢問了她很多有關於小時候的記憶。

  蘇聞青大學畢業之前的生活並不美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悲慘。

  漏水的房屋,發霉的枕頭,不見葷腥的飯菜和領貧困生補助時,同學異樣的眼神。

  除了院長,她幾乎沒有任何親近的人。

  可面對陳默的提問時,她對於這些遭遇閉口不談。

  不為其他,只因為人與人的相處實在是太無聊了!

  交換品味,交換眼淚,交換童年的傷痛,然後抱頭痛哭看日出,彼此的感情也在眼淚與傷痛中升華。

  這個過程幾乎成為了一個模板。

  好像不和某節目的參賽歌手一樣說出自己悲慘的童年,就無法得到他人的認可似的。

  蘇聞青最討厭這樣。

  於是她說:

  院長是一個很博學,很善良的女性。

  她的手能擰得動布條拖把,也能織的起圍巾,夜晚拍在自己的後背時,就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催眠曲。

  她很聰明,課本上的題目從來難不倒她,講題的速度又快又准。

  她的英文發音也很好聽,比磁帶里口糊成一團的外國人標準一萬倍。

  怕陳默不信,蘇聞青字正腔圓地念出她學會的一個單詞:

  「Helicopter!」

  陳默的眼底略過一抹驚訝之意。他把被蘇聞青一腳踹開的毯子重新蓋回她的身上:

  「你才6歲就會直升機這個單詞?」

  「當然。」

  蘇聞青得意地點點頭。

  不過,還有一點她沒說。

  賺了大錢以後,她親自給院長送了一台直升機。

  說起院長,蘇聞青三天三夜也概括不完。起初還能邏輯清晰地講述一件事情,然而隨著時間的加長,她的話變得毫無邏輯,想到一出是一出。

  上一句還在說院長的涼拌黃瓜好吃,下一秒又轉移到醬汁的配比,她喜歡多加香菜。

  陳默只是摟著她,靜靜地聽著,偶爾的附和聲向蘇聞青證明,他比誰聽得都認真。

  「還要放一點味精,」蘇聞青說,「我剛剛講到哪了?」

  「剛才講到涼拌黃瓜,之前是字母A的花體寫法,還有一個黃銅的懷表,你只說了一半。」陳默柔聲提醒。

  「那我接著說黃銅懷表。」

  蘇聞青說一出是一出,陳默總能提取到關鍵要點,為她總結,然後再適當地提出一些問題。

  話題源源不斷,蘇聞青又一次覺得陳默這人很不錯,這麼無聊的故事他也聽得津津有味,半點都不掃興。

  直到最後,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才在陳默的提議下回房間睡覺。

  深夜,窗外的雨仍在下。

  閃電破開灰濛濛的雲層,豆大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縱然有窗簾做隔音阻擋,可大雨連綿,房間內仍能聽見稀稀疏疏的雨點聲。

  人的生理反應就是這麼奇怪。

  剛才還困得不行,可人一旦上床,睡意立刻就消散地無影無蹤。

  蘇聞青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

  她轉向陳默。

  陳默平躺在床的另一側,光線昏暗看不清臉,只聽得見沉穩的呼吸聲,離睡著應該不遠了。

  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陳默的胳膊。

  然而就在手指剛剛觸碰到胳膊的那一瞬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玻璃瓶破碎的聲音。

  蘇聞青手指一頓。

  窗戶早就關上了,不存在風吹落酒瓶的情況,除了有意放在玄關的高腳杯。

  枕頭邊的手機也沒有亮。

  Amy在杭城,徐瑤來公寓之前不管多晚都會給她打電話,更知道玄關放了杯子,要特地繞開,不會發出這麼大的動靜。

  蘇聞青的手剛要落下,只聽身邊一陣翻動。

  「外面有人?」

  「不是自己人。」蘇聞青答道。

  說完,她面上一熱,整張被子都被一股力蒙在了腦袋上。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只露出一雙眼睛,床沿邊上,手機屏幕照亮了一小片空間。

  陳默已經起身,披著外套,動作迅速地走到臥室門前:

  「你先報警,我去外面看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