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熱交迫
2024-09-14 03:43:06
作者: 尤欠忍
飢熱交迫
「可以。」
「我就說,陳默教授還是很能吃苦……你說什麼?」
意識到回答不對,蘇聞青的語調陡然拔高了兩個度。她盯著陳默,不解地皺著眉頭。
「……也能理解,」幾秒後,她皺了皺鼻子,眼神飄忽地看向角落,「那你就去吧,最好第6天晚上再回來。」
氣氛有些異常,許存安在一旁看得真切。她抱著胳膊,朝這對男女比了個抹脖子的造型。
做完一切後,她頭也不回地上3樓補覺。
一個小時後。
咚咚咚。
房間門被敲響,許存安開門,蘇聞青正站在門口,且只有她一個人。
「你們吵架了?」
許存安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兩個加起來快60歲的人,會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中鬧矛盾。
蘇聞青瞪她一眼。
「那邊有先天優勢,加上進度不慢,我們得想辦法拖住他們才有可能成功。」她把「歡歡法則」的紙條遞給許存安。
「宋歡已經反水,帶他們玩了一個下午的捉迷藏。明天是交流日,陳默會帶著空調去他們組,然後假意被躲貓貓項目吸引。這裡就他的年紀最大地位最高,剩餘4個人不捉弄他還捉弄誰?」
說話間,蘇聞青的眼神流轉,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而且,有陳默在,宋豫也不會安心修文物的。」
這是許存安第一次聽見兩個人的名字同時出現在一句話里。她擡眼,確認過附近沒有任何隱藏的小紅點後,才問:
「你們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許存安的身體微微前傾,左手代陳默,右手代蘇聞青,兩隻手交織糅合在一起啪啪鼓掌:「這樣?」
蘇聞青搖了搖頭。
她掰開許存安的兩隻手,左手在下,右手在上。
「是這樣。」
許存安像看天書一樣看她的手勢。
「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蘇聞青伸出一截小拇指比劃在左手的下面,離右手有相當一段長的距離,「這樣能看得懂嗎?所以你匿名寄過來的計生用品,我們目前還用不到。」
許存安皺眉:「那他還怎麼取悅你?」
蘇聞青緩緩伸出一小截舌頭。
時間已過11點,兩人在修復室內,把手頭最後一件器物修復完就回房間睡覺。
和修復間不同,他們居住的套間,不論是硬體還是軟裝都非極盡奢華,光浴室都有3個,全都配備了目前市面上最昂貴的按摩浴缸。
機械女音提前放了熱水,蘇聞青又往浴缸里擠了幾滴香氛,躺在水裡足足泡了有半個小時。
直到皮膚與水流接觸,眼前豁然開朗,像重感冒患者的鼻塞突然暢通,縈繞在周身的那一股劣質指甲油味兒才逐漸消散。
走出浴室,她躺在價值十萬的床墊上嘆氣。
頭頂是明晃晃的燈光,明亮卻不刺眼,可以沒有負擔地觀賞到華麗又璀璨的水晶燈。
一覺睡醒就是第三天,時間已然過半,而她似乎還沒有好好享受過這一片奢華的套間。
蘇聞青渾身酸痛,索性閉上眼睛,回憶起她初次參觀所看見的各個設施。
電競房,私人影院,游泳池,瑜伽按摩室…
這些設施對她而言並不陌生,在某處房產中隨處可見。
可經過一整天的臭味轟炸後,這一切都恍如隔世。
一邊是豪華體面的物質享受,另一邊是挨餓勞累,灰頭土臉的生活。
想到要用1張飯票撐4天,每隔一天吃一次飯,蘇聞青就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當然,提出建議的許存安也聰明不到哪去。
事實上,她們完全可以讓陳默牽絆住他們,那邊核心人物宋歡已經反水,這事兒肯定不難。得知他們的修復件數後再酌情努力,只要保持稍微領先的水平就可以獲取勝利。
實在沒必要搞得像設想中的那麼狼狽。
可《代號:溯源》的第二季不只是競爭。
它的本質還是綜藝。
這樣將將好的領先,然後毫無看點地贏得比賽,真的是她所追求的節目效果嗎?
帶著糾結,蘇聞青把被子扯上腦門。
第二天上午,陳默離開,跟著走的還有一台落地式空調。冷風不再,頭頂的老式風扇只能起到一個安慰作用,修復間重新變成了一架火爐。
碎發黏在蘇聞青的額角,此時吐出的熱氣也像噴火。來回滑動交錯的筆尖,軌跡從靈動逐漸轉為僵硬。
像是一架無情的機器,成百上千次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
她必須努力。
隔壁的捉迷藏活動雖然偏離主題,但周勻和沒有制止,顯然也是在他的默許之內。蘇聞青的心底暗自發笑,她一點都不難猜出節目播出以後,此時的畫面將會如何剪輯。
畫面先會跳轉到一片歡樂的遊戲間,360°無死角的播放宋歡組的人員有多麼快活。期間加上亮閃閃的特效,再裝作不經意間,露出甲方爸爸奢華贊助的商品。
三個超級賽亞人的身手和藝人們會產生一些化學反應,或許會爆出一些名場面,一些熱梗,氣氛歡樂,引得觀眾津津樂道。
隨後,畫面再一跳轉到她們這裡。
破舊的修復間,火爐一樣的溫度和汗流浹背的女演員。此時,彈幕上會飄過一行行敬業的讚美之詞,然後再上一波熱搜。
聯繫上一季的跳水奪取皿方罍器蓋,她的「敬業」人設會成為標籤,在央視的加持下,將會在未來伴隨她很長一段時間。
《代號:溯源》的自由度很高。一般來說,只要周勻和不出聲阻止,那麼所有操作都是被允許的。真要往深處了說,就是他早已料到mc會有這種行為。
現在,兩方畫面對比強烈,一張一弛,或許也早在他的意料之內。
至於從中包含的寓意,或許是為了襯托修復人員面對誘惑的決心;說明一入文博深似海,從此享受是路人;又或許是模擬修復人員在惡劣的環境下,依舊堅守在崗位的日常。
一行行美好的品格會化作文字出現在剪輯的下方,蘇聞青和許存安的身影是光偉正的,會是這座大樓中唯二的正面形象。
因此,她們的形象經過綜藝的誇大後,眼球的紅血絲越密越好,臉頰凹陷得越深越好,那張屬於女明星的形象包袱丟的越遠越好。
只有足夠慘烈,她們才會廣受讚譽。
這才是蘇聞青所需要的,比娛樂向更深一層的出圈方式。
並且不會有絲毫嘲點。
一口濁氣吐出,汗水順著她的下巴打在潔白的瓷板,一部分迷濛住了她眼睛,落在睫毛根部,像淚珠。
涼爽豪華的套間就在對面,只要蘇聞青起身,不過10秒就能從火焰山直達天堂。
……
做完兩件器物,蘇聞青忍受不住,還是被光油和稀釋劑那股劣質指甲油的味道打敗了。
並且是全開封,12個小時,360°環繞在鼻尖的劣質指甲油味兒。
陳默說這股味道不好聞,比含甲醛的油漆還刺激,剛開始可能會不適應,頭暈噁心等等都是常見的狀況。
然而現在,她就只想吐。
光油是粘稠的透明液體,乾涸後會變成玻璃一樣的質地。因此在光油里添加稀釋劑,把它稀釋成像水一樣的質地後,就可以用來模擬陶瓷的玻璃釉面。
桌上放著筆刷,勾線毛筆,還有一瓶光油。
光油的用量不是很大,今天是第三天,他們連光油的四分之一還沒有用到,完全不用擔心用量不足。
蘇聞青閉上眼睛,那股噁心昏沉的感覺還是沒有散去。
眼神渙散之際,桌上的光油和毛筆仿佛變了個樣式。
光油,透明指甲油。毛筆,勾線筆。
她想,她需要找些樂子來提提神。
半個小時後。
「蘇聞青,你瘋了?」許存安驚呼出聲。
她原本在兢兢業業地上色,擡頭活動脖子的那一瞬間,就看見蘇聞青拿著筆刷,在自己的指甲上來回勾畫。
起初以為她只是好奇,沒想到一分鐘過去,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甚至,還要將筆刷伸向自己的第二根手指。
聽到驚呼聲,蘇聞青擡頭悶聲道:
「我沒瘋,你快過來看。」
說完,她還朝許存安晃了晃手指。
蘇聞青用筆刷在指甲上塗了一層稀釋過後的光油,又用勾線筆沾取白色和黑色的色粉,均勻地點在上面,做成一個波點的造型。
「土鼈,知道這是什麼嗎?」她得意地向許存安招手,「這叫釉上彩。」
許存安:……
不等她說話,蘇聞青又用筆刷沾了一層光油,均勻地塗在黑白波點的表面。於是波點的表面變得光滑起來,即便是用手觸摸也不會掉色。
做好之後,蘇聞青像哄小孩一樣,又把手指放在許存安眼前晃了晃:
「看到沒,這叫釉下彩。」
許存安被這一番操作整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怎麼卸掉?這玩意兒幹了可比指甲油硬得多。」
蘇聞青一臉無所謂,伸手指了指桌面上那小半瓶稀釋劑。
「你是真的瘋了,」許存安的嘴角抽搐,恨不得把搖晃她的肩部大吼,「這玩意兒有腐蝕性。」
腐蝕性,這三個字對於普通人來說都具有一定的震懾意義。
可蘇聞青的表情沒有一絲驚恐。
笑話,稀釋劑的腐蝕性如果真這麼恐怖,陳默宋歡秦安的雙手為什麼至今還是好好的?為什麼他們操作的時候不像稀硫酸那樣,哪怕佩戴任何手套和防護措施?
一切的一切只能說明,稀釋劑有腐蝕性。
但不多。
接觸到人體產生的危害就相當於熬夜。
大家知道熬夜不健康,但熬夜又真的很爽。
聽完解釋,許存安只覺得自己吸入過多劣質指甲油的味道,導致大腦出問題了。不然她怎麼會認為,蘇聞青的話竟然還有幾分道理可信?
「來嘛,」蘇聞青把指甲伸到她的面前,鼓舞,「苦中作樂嘛,咱們多少利用手上的資源來休息一會兒。」
「反正又用不完。」她又補上一句。
許存安原本想拒絕,這句話是一把箭,打碎了最後一層屏障。
「可以是可以,」她看著蘇聞青的指甲,「但我不要波點,太俗氣了。」
「……」
陳默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背著一口旅行包,行走間,包內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
「陳默,你們以前過得是什麼苦日子?」
蘇聞青的聲音蔫蔫的,像被抽乾精氣的枝丫。
陳默垂眸,從旅行包里摸出兩個黑色的塑膠袋,背對著攝像頭:
「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
塑膠袋分量不輕,蘇聞青接過,又遞許存安一包。
回到房間後,她打開帶子,裡面用瓷碟子倒扣了兩份牛排。牛排滾燙冒著熱氣,像剛剛出爐的樣子。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