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間

2024-09-14 03:43:05 作者: 尤欠忍

  他的房間

  「稀釋劑有腐蝕性,剛才桌子沾了一點。」

  「……」

  

  「再,再多抽兩張紙!」

  一聽到桌子沾了稀釋劑,蘇聞青的嘴馬上就咧成一個猙獰的弧度。抽紙就在陳默的背後,她伸手,可陳默卻和她同時起身。

  啪。

  一聲脆響,側臉多出了一道紅痕。

  許存安剛上完廁所,回來就看到這麼個景象。

  蘇聞青帶著防毒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偏偏眼神還就落在窗戶邊。陳默的側臉微紅,不知是熱的還是怎麼著,明明有空調,額頭卻冒汗。

  「噫。」

  兩個人在教室里整這死出,就算是八歲小孩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許存安後牙槽緊繃,雞皮疙瘩像雨後春筍一樣覆蓋整條胳膊。

  「煩死了,你倆可真噁心。」

  這一頭心理不適,那一頭是□□折磨。

  天氣炎熱,宋歡小組的修復室沒有空調,宋豫嘗試把套間的風扇搬出來,卻遭到了周勻和的制止。

  天熱,陽光熾烤大地,綠葉被曬得發蔫,葉尖垂頭聳落。窗外的蟬鳴像白日狼嚎,聲聲嚎入他們的耳朵。

  夏天的午後本就發困,而那股困意又被狼嚎似的蟬鳴聲打斷,只能半死不活地在桌面上翻著白眼。

  原本放在桌子上當做「鎮宅之寶」的芭蕉扇標本,此刻正躺在豪華的套間裡,理由是天氣過於炎熱,宋豫不忍心讓它陪著自己一起受苦。

  「宋歡姐,我們一共做了多少個了?」

  修復室里,沈思文的腦袋有千斤重。他半仰著頭,面向宋歡,眼睛拼了命地睜開一條縫隙,像盜墓小說里墓門臨關上前最後一秒的殊死掙扎。

  「從節目開始到現在,你們一共做了5個。」

  目光落在5件瓷器上,宋歡的語氣不咸不淡。

  「第一天下午做了4個,吃完晚飯回來以第一天為由早早地入睡。半夜打遊戲到凌晨4點,八點吃完早飯後繼續睡回籠覺。」

  「一直到現在,你們還在偷懶。」

  面對宋歡的批評,沈思文雙手作揖。那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練得令人心驚。

  「姐,天實在是太熱了。你看,看宋豫哥,」沈思文的下巴朝一旁的空座位略略一點,「宋豫哥不也借著照顧芭蕉扇的的名頭,溜回套間套幾次了嘛。」

  宋歡雙手抱臂,沒有再說話。

  一直等到宋豫第18次首返修復室,關門的聲音稍大了些,震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秦安。

  遮光的報紙從臉上悠然滑落。

  秦安起身,破舊的小椅子咯吱咯吱響。咳嗽幾聲清完嗓子,他邁步走向中央的一台桌子,用指節敲擊桌面:

  「都清醒一點,下面導師有一項事情要宣布。」

  說話的語氣有些嚴肅,眾人以為接下來要開啟長篇大論的演講時,秦安卻讓出一條道。

  他的身體微微彎曲,從背後拿出一早準備好的保溫杯,畢恭畢敬地轉身。

  然後遞給宋歡。

  「下面有請宋歡導師講話,大家給呱唧呱唧!」

  說完便帶頭鼓掌。

  宋歡站在中央,輕抿一口茶,不動聲色地將竄到嘴裡的茶葉咽了下去。

  她就著苦勁兒說:

  「我也當過一段時間的助教,不得不說,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來來回回幾句話,句句都是老師的經典語錄。

  秦安義憤填膺地點頭,他站在宋歡身後,視線在二人身上掃了一圈,心底是說不出的暢快。

  又訓了幾句,直到總結完,宋歡卻換了個語調。

  「以上,是秦安給我寫的稿子。」

  「?」秦安的嘴角僵在半空。

  宋豫和沈思文也是一愣。

  「我覺得他的觀點太老套了,」宋歡往左一步走,避開了刺眼的陽光,「天這麼熱,不如去套間找……找點樂子。」

  「綜藝,總要搞點節目效果。」

  空氣似乎凝了一瞬。

  宋豫挫敗的心情在她說出這句話後一掃而空。他皺著眉,細細品味其中的語氣,非常像一個人。

  ……就連語調都仿了個十成十。

  「還愣著幹什麼呀?」宋歡避開宋豫的目光,給秦安使了個眼色。

  「攝像機已經搬到套間了,你們想繼續烤太陽嗎?」

  呲溜。

  幾個人影竄出教室,揚起的塵煙瀰漫在光線中。

  要說節目效果,第一季的時候他們也玩過——爛大街的真心話大冒險。

  所以第二季的節目效果,秦安決定換個新穎的玩法。

  「捉迷藏。」宋歡說。

  「……」

  「怎麼了,不新穎嗎?」

  「可以,但是不如追逃遊戲。」

  經商量,眾人決定把把捉迷藏的玩法升級。

  兩兩一組,一躲一追,3個套間為範圍,直到有身體接觸後才算出局。

  【《代號:溯源》整活大賽第二期之追逃遊戲,現在開始。】

  廣播內,周勻和也配合地展開口播。

  【第一局,藝人組vs嘉賓組,開始!】

  倒計時的60秒的隱藏時間,秦安報復性地把中央空調開到16度。

  「我們躲哪?」整張臉幾乎對著風口,愜意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著急的樣子。

  宋歡也站在風口,目光順著牆壁一路往上,略過窗簾,略過櫥櫃,再略過中央空調。

  「自古ct不擡頭。」她說。

  「躲天花板的柜子里?」面對冷風,秦安閉上眼睛,慢悠悠地豎上大拇指,「還得是你。」

  兩人狂吹空調,一直卡到最後10秒,這才不急不慢地躍上6米高的天花板,一個翻身躲進了櫥櫃裡。

  傍晚。

  夜裡壞掉的門鎖被放在一旁,陽台的扶手上,一隻千紙鶴悄然落在中央。

  千紙鶴左右兩個翅膀,分別用加粗的黑筆寫上了「歡歡」和「法則」四個大字。蘇聞青把千紙鶴放在手裡仔細端詳,翅膀上並不是宋歡的字跡。

  千紙鶴的內部透光,隱隱露出其餘的字跡。

  聯想到下午廣播裡莫名其妙的倒計時,蘇聞青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都追逃遊戲了,能不能尊重一點對手?」

  不怪她笑。

  宋歡和秦安作為被追捕方,不僅能遊刃有餘地躲藏,還能堂而皇之地翻牆,在兩人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傳遞消息。

  最關鍵的是,廣播裡的倒計時少說有10次,說明這倆人能力遠超對面的同時,還能保證宋豫和沈思文有良好的遊戲體驗。

  畢竟比起勝利,如何不著痕跡地輸掉比賽,哄對手開心才是最難的事情。

  沿著摺痕打開千紙鶴,紙條事無巨細,詳細說明了如何判斷石膏的使用量,避免浪費,又如何在石膏半干不乾的黃金4分鐘內塑型,盡最大可能減少重複打磨的時間。

  語言直白,沒有用任何深奧的專業術語。在一些繁瑣的步驟旁還畫了簡圖,即便不看字都能猜出個大概。

  蘇聞青撫摸紙張,十分得意地在陽光下照了照。

  瞧瞧。

  這字跡,這畫工,非宋歡莫屬。

  正美滋滋地欣賞學霸的大作,背後的陽台門突然被推開了,只是聲音不大,她側身瞥過去。

  「宋歡把法則寫給你了?」陳默剛進陽台,見她手上的紙條,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我以為至少要等三天。」

  不同導師之間的必殺技可以互傳。

  秦安可以被租用,陳默和宋歡同樣可以無條件分享自身的秘籍給對方。

  可這種情況很少見,起碼也要三天後才有這方面的意向,同時分享與保密也全在導師的個人選擇,節目組也無法干涉。

  陳默知道,周勻和設置這些環節是在模擬圈內的潛規則。

  凡是手藝人,絕大多數的前輩都不會把自己的看家本領盡數教給學生。

  陳默的導師是周博,在當時也是如此,凡事只求一個「悟」字。因此,他又拜入北派故宮的老師傅門下,從而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修復技巧。

  「歡歡法則」中,對於石膏的運用確實是宋歡的獨創。僅僅二十出頭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成就已經是圈內驚才絕艷的天才。

  陳默雖然把全部本領教給學生,可這是自己的選擇,他無法要求任何人都毫無保留地分享修復經驗。

  可在那時,宋歡是怎麼說的?

  陳默記得,22歲的宋歡坐在書桌前,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

  「歡歡法則」被一字不落地寫下來,並在校門口那家貴得令人咋舌的列印店複印100份,無償分發給本專業的所有學生。

  「我才不信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一套說辭,」那時的宋歡神采奕奕,眼眸迸發出鑽石一樣閃耀的色彩,」歡歡法則只是開始,未來,我還會發現更好的訣竅。」

  「不僅如此,宋歡還是臨危受命,躲在衣櫃裡寫給我的。」

  輕快的話語打斷了陳默的回憶。

  蘇聞青把紙條放在他的面前。右手食指點著凸出來的那一塊矩形,和中間被戳下去的小洞。

  「這塊,凸出來的是鑲嵌櫥櫃的不鏽鋼支架。中間被戳了個洞,說明這個櫃門由兩片材料拼接而成。」

  「你怎麼知道?」陳默詫異。

  蘇聞青撇了他一眼,笑得輕巧:

  「因為我小時候也老趴在柜子里寫作業。」

  吃完晚飯以後,蘇聞青繼續在修復室給器物上色,可好景不長,僅剩的小半瓶稀釋劑被用光了。

  稀釋劑算得上是展陳修復的硬通貨,稀釋顏料,洗筆,潤筆等都少不了它的存在,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走,我們去2樓的小賣部看看。」

  小賣部是2樓的一個小商店,其中各種各樣的雜貨都有。

  5飯票的防毒面具,3飯票的紅蠟片,和2飯票的白瓷板等等,所有的修復道具一應俱全。

  蘇聞青環視一圈,終於找到同款小鐵盒,看到價格時卻驚呼出聲:「小半瓶稀釋劑而已,要4個飯票?」

  小半瓶的稀釋劑她們最多用兩天,可修復出來的瓷器卻遠遠達不到8個之多,無論怎麼算都是一門虧本的賣賣。

  除去今天吃飯,他們一共只剩9張飯票。

  「全買稀釋劑,剩下的1張飯票破成兩天吃飯。」許存安提議。

  節目還有四天,對於需要長期保持體重的藝人來說,兩天不進食並不是什麼難事。如果劇情角色需要,她們甚至可以一周,乃至半個月不吃一粒米。

  「……我,我暫時還可以。」看著許存安無所謂的表情,蘇聞青咬了咬牙。

  不論是出於面子,還是節目效果,甚至是「敬業」的這個人設標籤,她都得答應。

  眼見兩人的觀點達成一致,正要付飯票,蘇聞青突然意識到身後還站著個人。

  「……」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陳默……我聽說導師之間可以相互交換的……」蘇聞青歪著頭看他,語氣不可謂不真摯。

  「你要是受不了,不如就暫時留在隔壁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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