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
2024-09-14 03:41:38
作者: 尤欠忍
君生我未生
演播廳內,燈光驟滅,全場陷入黑暗之中。
位於舞台中央的大屏顯示著時間,直至最後10秒改為倒計時:
3,2,1。
屏幕的時間消失,隨後由暗轉亮,連同四周的大屏一起緩緩展開一幅長卷。一葉小舟從左側劃出,沿著長卷途徑各個省市,最終停於湖城。屏幕中央,水波紋從中蔓延至整幅畫卷,畫面逐漸模糊,暗淡。
演播廳又重歸於黑暗。
嘩————
數百座燈柱伴隨著音效依次亮起又熄滅。恢宏而磅礴的音樂漸起,冷白的光束旋轉著掃射整座演播廳。
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幕後走至舞台的正中央,他擡手向觀眾席示意。
光束熄滅,舞檯燈亮起,四周環繞的屏幕浮現出流動的金色花紋,花紋交織纏繞,組成一幅壯闊的山水圖。
舞台中央是大家眼熟的新聞聯播主持人,此時他身穿黑色中山裝,沒有用往日的播音腔,熱情又隨和的面向數千名觀眾: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看由央視出品的大型文博探索類節目:《遇見國寶》,我是主持人王國偉。」
網絡上 #遇見國寶 開播# 這條熱搜已經被人工置頂。
徐瑤在後台點進博客的熱搜詞條,平均每秒刷新能多出近千個帖子。誇讚舞美炫酷華麗的,驚奇新聞聯播主持人也有風趣一面的,驚嘆特效燒錢,花下血本的。
好評在官方置頂的熱度下節節攀升,達成一個巔峰級的開頭。
「今天第一件國寶來自於湖城,壺身上寫有一段淒婉哀怨的愛情故事。」
主持人話落,燈束環繞數圈後暗淡下來。大屏由流動的金色山水變為一座破落的村莊。
【年輕的男子身著圓領錦袍,來村落拜訪當地的制瓷手藝人。雪天路難走,村莊內看不見人煙,聽不見人聲,四周寂靜的如一片無人的荒村。
前方,一陣細微的抽泣聲劃破了寂靜。
男子頂著風雪向前走去。路途並不遠,他在一座牛棚前看見一個瘦小的女童,女童跪坐在雪地里抱著倒下的婦人,豆大的淚珠滑落至凹陷的臉頰,落入皚皚白雪裡。
四下無人的荒村,消失的家禽,倒下的婦人,還有雪地中無助哭泣的女童。
男子心下瞭然,他一步步走向女童,錦靴在雪地里留下行行腳印,又迅速被漫天的風雪掩蓋。
他蹲下面對女童,語氣溫和:「我叫樓銘,自潭州來。」
女童抹掉眼淚,目光仍是看著雪地里的婦人,抽泣著斷斷續續的回話:
「爹…爹爹死了,娘也不…不在了。」
「爹說…說村長生病了,全村人都生病了,連…阿哞也死了,我也會死……」看著婦人灰白的面容,女童的抽泣聲愈大。
樓銘解開披風遞給女童,女童猶豫了片刻,因為穿著單薄而打哆嗦。樓銘把披風罩在女童的肩部,柔聲說道:
「我可以為你的母親下葬,只是我的宅邸還缺一位書童,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樓銘說著,又從衣袖裡拿出一袋碎銀,「如果不願意,這些盤纏給你,你可以暫尋個去處。」
「我,我叫楊二妞。」
女童擡頭看著樓銘,沒有去接那袋分量不輕的銀子。
安葬完婦人後,樓銘把楊二妞抱上馬車,遞給她肉餅和湯。楊二妞大約餓得很了,迅速咬下肉餅的一角,凹陷的臉頰被食物填滿,竟也有幾分可愛模樣。
樓銘坐在另一側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她。
「樓…樓…」楊二妞吃完肉餅,記起男子的名字,可父母說,直呼長輩的名字不好,所以她不知如何開口。
「喊我先生就可以,」樓銘遞給她一片錦帕,「楊二妞,二妞,你喜歡自己的名字嗎?」
楊二妞接過錦帕,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我,我不知道,村裡的女孩都叫這個名字。」
「嗯。」樓銘從她的掌心拿起錦帕,替她擦淨髒污的臉頰。
「從今天開始,你叫楊雪生。」】
「蘇聞青,待會可以上場了。」導播人員提醒道。
蘇聞青最後檢查了一遍服飾妝容,都確認無誤後,向趙啟哲點點頭。
舞台的背景逐漸暗淡,再亮起時,已經由破落的村莊變為風水考究、假山林立的宅邸。
蘇聞青與趙啟哲從舞台的幕後走向正中央。
【雪天的馬車從村莊駛向潭州,再到樓銘的宅邸。
十年一晃而過。
楊雪生不記得自己的生辰。
先生從死人堆里把她救下,教她識字,授她倫常。
於是楊雪生把生辰定為那日。
每年的今天,樓銘都會提前一個時辰回來,買來當下時新的料子、釵環首飾來當禮物。今年也不例外,價格昂貴、做工精良的綢緞,花樣別出的金簪首飾,都堆放在桌子上。
唯一不同的是一尊青色的執壺。
楊雪生向樓銘行禮,她越過衣料和首飾,目光落在青色的執壺上。
「先生,這是什麼?」
「今天窯內新燒的青瓷,我看造型別致,特地帶回來給你瞧瞧。」
樓銘今年三十有四,樣貌與十年前並無差別,隻身量瘦削了些,人又溫和善笑,看向楊雪生時,眼角總溢出一道淡淡的細紋。
樓銘從懷裡掏出本紅帖:「京城安家的二公子,自上回碰面後對你久不能忘。我向同僚打聽過他品不錯,你……」
噗通。
楊雪生跪翻了椅子。
她跪著爬向樓銘,雙手死死拉住他的衣擺。楊雪生雙眼乍紅,淚水溢出眼眶無聲的砸在手背上。
「先生…!」
屋內碳火燒的旺盛,她的身體卻無端地滲出一股冷意。她拼命搖晃著樓銘的衣擺,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劇烈顫抖起來。
「先生,先生!我為您磨墨,為您梳洗,我幹活,我聽話,」她的手指向滿桌琳琅,「這些我不要,我都不要,我為您做牛做馬,求先生不要趕我走。」
樓銘大驚,隨即蹲跪在楊雪生面前。
「好,好,好,我們不走,不走。我即刻喊人回了他。」
樓銘溫和的寬慰著,動作語氣皆如十年前的雪天。
先生博學、溫和,卻有個心軟的毛病。
又或不是心軟,但只憑藉著對她的那一番憐憫,就夠了。
楊雪生雙十,樓銘三十有七。
自上次過完生辰後,樓銘再不提紅帖子嫁人等一干往事,安家的二公子也於第二年成婚,現在育有一女,楊雪生和他再無往來。
楊雪生二十有一,樓銘三十有八。
樓銘開始有意的藏起白髮,可仍未逃過楊雪生的眼睛。
楊雪生二十有三,樓銘年入不惑。
雪天,樓銘開始咳嗽。開始稱著涼,直到咳出鮮血。楊雪生請大夫來看,只道患了肺癌,請小姐準備料理後事。
那日樓銘睡在塌上,楊雪生徹夜守著。
她想起六年前先生為她謀親,她哭著跪倒在先生的腳下,放低了姿態幾近卑微的乞求。她當時是怎麼想的?
她在想,京城的公子幼稚無趣,整日吟誦風花雪月等一干不知所云的詩詞,渾身酸氣,比不上先生的半根頭髮。
春日,秋日。樓銘躺臥在塌上,楊雪生握著他乾瘦的指節:
「先生,您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
楊雪生二十有四,樓銘病逝於冬季。】
屏幕與舞台的燈光暗淡下去,演播廳重又陷入黑暗。
四列詩句在在舞台中央,從左至右依次浮現。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
我恨君生早
……
舞檯燈再亮起時,蘇聞青已經換好常服,雙手捧著那件複製品,與主持人一道站立在舞台中央。
觀眾席,秦安抹著眼淚,宋歡一臉動容的,崇拜地看著蘇聞青。
蘇聞青與宋歡對視,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可以看出,蘇聞青精湛的表演讓大家十分動容。」
主持人語氣輕鬆的說出這句話,打破了在場濃重的壓抑氛圍。
「我是唐銅官窯青釉褐彩執壺的前世演繹者,蘇聞青。同時感謝編劇老師為我們提供感人至深的劇本。」
說完,蘇聞青朝著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
此時,台下的觀眾才從戲裡走出,紅著眼眶向蘇聞青獻出雷鳴般的掌聲。
後台。
徐瑤時刻關注著網上的輿論,Amy也讓團隊及時推熱度,關鍵時刻不能省錢。
#蘇聞青演技#從15名節節攀升,直到穩坐第一,後標由「沸」轉「爆」,一行行實時彈幕划過屏幕,持續刷屏。
【不好評價,還我餐巾紙。】
【蘇聞青的造型能不能半永久?我沒開玩笑】
【好久不見趙啟哲,爺童回……】
【強烈推薦xx餐巾紙,觸感特別柔軟,我哭了半個小時,用完了兩包擦臉一點都不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多人啊聞帝登基!!】
「爆了爆了!」徐瑤激動的對著電話另一頭大喊,「Amy姐,詞條爆了!」
「我手上拿的這件複製品就是器物本尊,」蘇聞青把瓷器轉向鏡頭,「唐銅官窯青釉褐彩執壺。」
展示完一圈後,蘇聞青把器物放置在一旁,此時舞台上的屏幕已然換成器物的3D模型。
模型的壺身,清晰的寫著那首五言絕句。
「器物的名字很長,當時我常跟一位朋友抱怨。」蘇聞青回憶起當時在電話里,向陳默歇斯底里地發泄。
「後來這位朋友跟我說,明代前器物的名稱由朝代、窯口、工藝紋樣、器型,這四個部分組成。」
「誒,朋友,朋友,是老陳!」秦安在台下用胳膊戳了一下宋歡。
「噓,聞聞姐看著呢。」
「蘇聞青帶來的專業演繹,幾乎還原了壺身這首詩背後的,感人至深的故事。」主持人說完,背後的大屏圖樣驟然轉變,由單件變為形式不一的執壺、碗碟、香爐,一圈圈的環繞在四周的屏幕上。
「自古,五言絕句講究四平八穩、韻律嚴格。而此件器物的五言無關格式韻律,只有通俗與意境。」
「接下來,我們有請n大副教授,考古學博士陳默,來為我們講解銅官窯的歷史故事。」
演播室的鏡頭聚焦專家席,身著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從門內走出。百十束燈光在此時環繞於整座演播廳,男人的面孔或明或暗,一如那日的霓虹閃爍。
蘇聞青站於舞台的高處,聽到「陳默」二字時,瞳孔驟然放大。
熟悉的面容闖入蘇聞青的視線,一步步,從最低處向她走來。她好像又回到西悅門外,重又看到了那片在黑暗裡也能看得清的、世界上最小的、最寧靜的湖。
「蘇聞青老師您好,我是陳默。」
他向蘇聞青伸手。
陳默開口的「老師」二字,讓蘇聞青蘇聞青的面色一僵。
「我靠摸手了摸手了你看到沒有!」秦安在台下用胳膊肘戳宋歡。
「在拍照片,別晃我。」宋歡嫌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