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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奈何

2024-09-14 03:41:04 作者: 水小合

  第262章奈何

  自從夤夜召見了馬元贄,李瀍便一直等著他上奏揭發光王。哪知到了九月,馬元贄依舊按兵不動,眼看著光王宅成日熱熱鬧鬧,一派祥和,李瀍終於沉不住氣,再度召馬元贄入宮問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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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馬元贄依舊是誠惶誠恐,苦著臉向李瀍訴苦:「陛下有所不知,那光王當真是滴水不漏,卑職就算想給他羅織罪名,也無從下手啊。」

  「你休要欺瞞朕!長安那麼多寺廟,你就不能做點手腳?當初剷除仇士良時,你有本事往他宅邸埋那麼多兵器,如今這些本事難道都忘光了?」

  馬元贄眉毛一揚,聽李瀍口不擇言將這些秘辛都抖露出來,不禁哂笑道:「陛下果然明察秋毫,可惜光王宅上上下下都忠心耿耿,無人裡應外合,我的人也沒法下手栽贓。至於寺廟那一塊,早就被拆得乾乾淨淨,就是僅存的四座寺廟,每座寺里不過保留了三十個僧人,還都是些還俗後無力謀生的老弱病殘,硬要說光王拉著這些人謀反,實在是有些牽強啊。」

  李瀍聽了馬元贄的推諉之詞,先是怒不可遏,而後猛然醒悟過來,緊緊盯著他問:「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對光王動手?」

  「卑職絕無此意,陛下千萬別誤會。」馬元贄諂笑道,「卑職一直派人緊盯著光王宅,只等時機成熟,便立刻下手。不過卑職還有一言,想要稟告陛下。」

  「你說。」

  「卑職近日在坊間走動,聽見了很多不利於陛下的流言,說什麼陛下滅佛失德,遭到天譴,需日日忍受蝕骨之刑,直到骨消神滅,便會有明君出世,結束法難,重揚佛法……」

  「放肆!這些話,你也敢一字不漏地說給朕聽?」李瀍大發雷霆。

  馬元贄立刻叩頭如搗蒜:「卑職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李瀍見他這副卑躬屈膝的醜態,一時竟琢磨不透此人真正的居心。若說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偏偏態度又如此卑微,以他如今的地位,完全可以像王守澄、仇士良那般驕橫無禮,藐視君主。

  可要說他敬畏天子吧,他又是一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姿態,根本不拿天子的命令當一回事。

  如此一來,他這個天子根本使喚不動神策軍,又與自己的哥哥們有何分別?李瀍心中不安,再看馬元贄這般惺惺作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吼了一聲:「滾下去!」

  待到馬元贄退出大殿,李瀍立刻擺駕望仙觀,召來道士趙歸真問話。

  「朕這個病,到底是怎麼回事?自秋冬以來,渾身骨頭疼得越來越厲害,坊間已有天譴蝕骨之說,朕知道此乃無稽之談,但先生法力高深、見識廣博,應當能有定論吧?」

  趙歸真沉吟片刻,撫髯道:「以貧道管見,陛下的症狀不是蝕骨之疾,而是換骨之祥。」

  「換骨?」李瀍吃了一驚,追問道,「這換骨究竟是何意?」

  「陛下修習道法,已到了火候,自然要換掉病骨,才能身輕體健,得道成仙。」

  「真的嗎?」李瀍眼睛一亮,滿懷喜悅,卻又皺眉道,「換骨雖好,朕的骨痛卻著實難忍,不知先生可有妙法化解?」

  「陛下放心,貧道煉的九轉金丹近日便要出爐,到時陛下服用了丹藥,便可緩解疼痛。」

  「好,有勞先生費心了。」李瀍龍心大悅,重重賞賜了趙歸真,又命一干內侍擡著賞賜,好生護送趙歸真回丹房。

  數日後金丹煉成,李瀍服用後的確骨痛好轉,只是這金丹藥性燥熱,李瀍天生一副火爆脾氣,吃了金丹後更是性情暴躁,喜怒無常。

  如今整個前朝後宮,除了寶珞還能讓他有幾分耐心,連宰相到延英殿奏事都不敢久留,唯恐被他吹毛求疵,大張撻伐。

  也因為如此,大家都知道王才人寵冠後宮,只有她還能在聖上面前說得上話,遇到要緊事的時候,便有人不惜重金輾轉找上她,求她在聖上面前斡旋一二。

  對此寶珞最初是一概回絕,後來發現李瀍確實行事暴戾,為了救人性命,或者避免暴政,只能硬著頭皮去哄勸安撫狂躁的天子,漸漸的嘴上說是不干政,到最後也只能干政了。

  這日她正在望仙觀中小憩,忽然一名內侍跑來,口中連聲喊著:「娘娘救命!」

  寶珞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地睜開眼問:「聖上又怎麼了?」

  「聖上派線人去打聽坊間流言,聽到傳言說光王是聖人出世,氣得要派神策軍踏平光王宅呢!」

  寶珞一聽這話,便知這內侍多半是光王布在宮中的眼線,只是此刻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多想,只能急急忙忙地穿上鞋子,跟著內侍去浴堂殿找李瀍。

  浴堂殿中,前來復命的線人早被李瀍用腳踹了個半死,正七竅流血地躺在地上。

  寶珞進殿後著實被嚇了一跳,連忙喊了一聲:「陛下息怒。」

  李瀍正背對著她踹人,聞聲回過頭,紅著眼問:「你怎麼來了?」

  此時報信的內侍早已溜得不見蹤影,寶珞答不上話,只能默默地看著李瀍。

  「有人通風報信,讓你來幫光王求情,是不是?」李瀍直接替她說出答案,冷笑道,「光王的眼線都已經安插到朕身邊了,這次你還有何話說?」

  寶珞自然是無話可說。

  「你不說話,就是承認朕說的都對,光王就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他不但在朕身邊安插眼線,還在朕眼皮子底下收買了馬元贄,所以長安城他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朕事先連一點風聲都收不到!他明明欺君罔上,腹中藏奸,對外卻清清白白,還得了個『聖人』的美名!」李瀍盯著一臉黯然的寶珞,在盛怒之外,竟有一種終於證明自己正確的痛快,「你就是個傻瓜,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你知道馬元贄是什麼人嗎?如今整個神策軍都在他掌中,只要光王一聲令下,他就能發動神策軍包圍大明宮,將朕這個皇帝拉下馬!」

  寶珞聽得心驚肉跳,心中一急,口不擇言道:「不會的,就算陛下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光王他也沒派人包圍大明宮啊。」

  「你——你還能蠢到什麼地步?非要等他舉兵謀反,帶著人殺到朕面前,你才能死心嗎?」李瀍一口氣逆行而上,梗在嗓子眼,額心突突直跳,忽覺眼前一陣發黑。

  寶珞察覺他臉色不對,身子搖搖晃晃,幾欲栽倒,連忙撲上去抱住他:「五郎,你別生氣,是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跟你裝糊塗,我只是害怕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人。我也知道進了宮以後,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該反對,可我平生所愛之人,不過一手之數,難道就這麼幾個人,我都沒有辦法保全嗎……」

  她跪坐在地上,抱著李瀍的雙腿哭得聲嘶力竭,然而李瀍早已兩耳嗡鳴,聽不清她的話。

  往日靠金丹鎮住的疼痛,這會兒到了氣頭上,仿佛蟻穴潰堤,所有疼痛都被怒氣引出,像洪水猛獸一般,朝著李瀍反撲過來。他只覺得渾身的血管都要爆裂開,在痛到最極致時,再強的意志都脆如薄紙,這一次他沒能熬過去,最終還是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李瀍生性要強,一直對外隱瞞病情,望仙觀以外的人幾乎全被蒙在鼓裡,只是納悶今年入秋後,一向嗜好狩獵的天子竟然不提遊獵之事。他這一倒下,大明宮中如何亂成一團,自是不必細表。

  近來李瀍飽受病痛折磨,多日不曾安眠,這次借著暈倒,竟然足足睡了一覺,昏昏然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黑甜鄉中醒來,首先看到的便是滿臉淚痕,憂心忡忡的寶珞。

  這傻丫頭,估計差點被自己嚇死。他剛想擠出一絲笑,便聽見耳邊吵吵嚷嚷,各種噓寒問暖的聲音匯在一起,吵鬧得好像野塘蛙叫。

  他不禁皺起眉頭,緩緩轉動僵硬的脖子,只見望仙觀不甚寬敞的寢室里,塞滿了各宮的嬪妃和皇子們,不論是他喜歡的,還是討厭的,竟然一個不漏全都到場。

  難怪鬧哄哄的,望仙觀是什麼地方?是他金屋藏嬌、清靜修行之地。豈能容納這麼些烏七八糟的人,李瀍頓時大為不悅:「人來得倒挺全,朕這一覺睡了多久,值得你們如此興師動眾?」

  眾人聽出李瀍語帶怒意,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最後還是寶珞開口說了句公道話:「陛下昏睡了整整兩天,還不嚇人啊?大家也都是擔心陛下,才會聚到這裡來。」

  「朕睡了兩天?」李瀍吃了一驚,心中暗暗恐慌,反倒不說話了。

  內侍見天子醒轉,立刻端來煎好的湯藥,欲侍奉天子進藥。

  一時擁擠的寢室中鴉雀無聲,暗潮洶湧。

  如今太子未立,天子病重,誰是床頭侍疾之人,便顯得至關重要。

  眾人跪坐在地上,正翹首以盼,等著天子欽點侍疾之人。偏生寶珞渾然不知,只覺得這是平日裡自己做慣的事,便信手將藥碗一端,生生掐滅了眾人心中殷切的期盼。

  當下年紀最小的昌王李嵯便沉不住氣,咬著牙悄悄冒出一聲:「妖妃!」

  聲音不大,卻足夠傳入李瀍耳中。

  「放肆!」李瀍怒斥一聲,瞪著眾人吼道,「你們都給朕滾!」

  寢室中滿滿的人瞬間走得一乾二淨。

  寶珞看了覺得好笑,連帶著被冒犯的尷尬都煙消雲散,反過來勸李瀍:「彆氣了,不管是太醫還是趙先生,都勸陛下要平心靜氣,陛下怎麼還是動不動就發火?」

  「朕怎能不發火?朕還沒死呢,那孽障就敢口出狂言,真到朕死的那天,你可怎麼辦?」

  寶珞被他問住,愣了愣,若無其事道:「臣妾還能怎麼辦?真到那時候,陛下賜臣妾一道白綾就是了。」

  「傻丫頭,沒朕護著,你以為痛痛快快的死就那麼容易嗎?」

  「臣妾知道啊,可是陛下欠別人的情債,只能由臣妾來償還。」寶珞看得通透,只管一勺復一勺地餵李瀍喝藥,無所謂地笑道,「臣妾從嫁入潁王宅到如今,獨占聖寵已有九年,『妖妃』二字,臣妾也算當得起。陛下放心,臣妾不虧的。」

  李瀍沒想到她能看得那麼開,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能永遠保護她,心中憂懼不已:「你啊……你讓朕如何安心。」

  「行啦,安心服藥吧,」寶珞皺著眉催促,雙眼凝視著李瀍,決然道,「陛下若怕臣妾不得善終,臣妾就死在陛下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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