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獵物
2024-09-14 03:40:08
作者: 水小合
第226章獵物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大地冰消雪融,草原開始變得水草豐美。
成群的駱駝、馬、牛、羊,像各色的雲朵鋪滿草原,在碧綠的牧草間緩緩移動。
天似穹廬,藍得令人目眩,天光雲影變換鮮明,風景有多美,日子就有多單調。
這陣子晁靈雲老實了許多,日常除了照顧公主,就是躺在草地上思念李怡。
草原音信不通,也不知道長安如今局勢如何,他和孩子們可平安。
萬物萌動的時節,不但畜牲忙著繁衍,人也思春。黠戛斯民俗開放,男男女女只要看對了眼,也不管晝夜,就能抱在一起往牧草里滾,害得晁靈雲近來連撿拾干糞都膽戰心驚,必須一邊走一邊用糞叉打草,提醒野鴛鴦們躲開自己,或者自己躲開野鴛鴦們。
十三郎啊十三郎,希望我能在變成塞外怨婦前,回到長安與你團圓。晁靈雲長嘆一口氣,懶洋洋地從草地上爬起來,背上沉甸甸的樺皮斗,繼續撿拾干糞。
她低著頭緩緩前行,忽然背後響起一陣滾雷般的馬蹄聲,剛警覺地轉過身,便看到一隻黃羊朝自己飛過來,撲通一聲落在了腳邊。
晁靈雲目瞪口呆,等回過神,可汗的獵隊已從眼前疾馳而過。
她意識到這是可汗分了一頭獵物給自己,便又低下頭,打量這從天而降的美味。只見一頭還沒長角的黃羊,被一箭穿喉,早死透了。
晁靈雲只能提著黃羊的兩條後腿,吃力地將羊拖回營地,邊走邊埋怨:「知道送我羊,就不知道送到帳門口啊……」
晁靈雲千辛萬苦地回到氈帳,丟下羊,卸了肩頭的樺皮斗,才算緩過一口氣。
她一邊揉著肩膀,一邊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掛在氈帳上的馬鞭,心情十分複雜。
說什麼禁臠,可汗也只是掛了一支馬鞭而已,注吾合素不會是唬她的吧?畢竟從那日之後,可汗都沒靠近過這座氈帳,不像是覬覦公主的樣子。
晁靈雲蹲在地上,拔出黃羊喉中的樺木箭,掰下箭頭藏進荷包里。黠戛斯盛產鐵礦,只要下一場雨,就可以直接在地上撿到鐵礦石。這種精純的鐵礦被黠戛斯人稱作「迦沙」,製成兵器極為鋒利,所以她留下這箭頭,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將箭杆塞進火爐燒掉之後,晁靈雲開始對著黃羊傷腦筋,這種個頭的獵物她可料理不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注吾合素幫忙。
注吾合素被她請到氈帳外,圍著肥嫩的黃羊轉了兩圈,嘖嘖稱讚:「這頭黃羊真不錯,可汗賞的?」
「嗯,你叫幾個手下,幫我料理吧,肉我分你一半。」
「就這點肉,都不夠塞牙縫的,還想差使我的人?」注吾合素嗤笑了一聲,卻還是認真幫晁靈雲籌劃,「你和公主兩個人吃,可以先烤一隻後腿,內臟燉羹,剩下的一半醃著,一半風乾,留著慢慢吃。還有這黃羊皮子,我拿去鞣製好了,再給你送來。」
晁靈雲聽得連連點頭,眉開眼笑:「多謝長史大人了,不如今晚你就留在我這裡吃烤羊吧。」
「你一叫我大人,我就瘮得慌。」注吾合素取笑她,倒沒推辭,只將自己的匕首遞給晁靈雲,教她給黃羊剝皮,「好好料理,別害我夜裡鬧肚子。」
這時太和公主也走到帳外,籠著袖子看二人給黃羊剝皮。只見一個笨手笨腳,一個手把手教,兩個腦袋湊在一塊兒便吵個不休,她不禁掩唇偷笑,竟覺得眼下做俘虜的日子,比在回鶻當可敦時更有滋味。
就在三人有說有笑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馬嘶,引得三人循聲望去,就看見可汗騎著馬,正停在離他們三丈開外的地方。
三人頓時收起笑容,恭敬地向可汗行禮。
可汗微微頷首,雙眼與晁靈雲對視,逕自道:「今晚的牙帳大宴,你過來。」
晁靈雲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只得應下:「是,奴婢遵命。」
可汗不再說話,揚起馬鞭,策馬而去。
晁靈雲撇了一下嘴,悻悻道:「好麼,我就知道這黃羊不能白拿。」
抱怨歸抱怨,能給公主打打牙祭,她心裡還是高興的。
晁靈雲掖了一下袖卷,準備繼續給黃羊剝皮,卻發現注吾合素的臉色有點不對,不由問道:「長史大人,你怎麼了?」
注吾合素轉頭望向晁靈雲,臉上神色極為複雜:「今晚的牙帳大宴,可汗沒派人請我。」
晁靈雲一怔,立刻為他擔憂起來:「為什麼,你失寵了?」
「蠢女人,你還沒注意到嗎?可汗也沒邀請公主。」注吾合素沒好氣地提醒她。
晁靈雲瞬間沉默下來,看了注吾合素一眼,低頭繼續剝羊。
此時三人都意識到今晚不同尋常,太和擔憂地望著晁靈雲,低聲道:「靈雲,我們好像都想錯了,可汗他是對你……」
「想錯了又如何,我們沒在第一天把馬鞭還回去,如今就沒什麼好說的。」晁靈雲丟開手裡的匕首,直接起身進了氈帳。
太和公主面對晃動的帳簾,雙頰發燙,渾身卻冷得微微顫抖。她只能轉頭看向獨自料理黃羊的注吾合素,期期艾艾道:「長史大人,我不知道可汗是何時對靈雲青眼有加。我,我能否求見可汗,請可汗放過靈雲?」
「公主,這裡是黠戛斯,可汗想得到誰,就能得到誰。」注吾合素剝好黃羊,狠狠將匕首插進羊腹,開膛破肚,「一個女奴而已,公主倒不如送可汗一個人情,若討得可汗歡心,說不定可汗就願意調派人馬,護送公主歸唐。」
說話間,注吾合素將匕首插進黃羊骨縫,喀啦喀啦的拆骨聲宛如凌遲,一刀刀剮著太和公主的心。
她一陣心灰意冷,不再說話,也轉身進了氈帳,滿以為會看見一個生悶氣的晁靈雲,卻意外地看見晁靈雲蹲在地上,十指插進髮根,正就著木盆搓洗著頭髮。
「靈雲,你……」太和公主驚訝到詞窮。
「我沒事,反正該來的躲不掉,若可汗真的找我麻煩,我會想辦法解決的。」晁靈雲淡定自若道。
太和公主見她不慌不忙,心中稍定,便主動上前幫忙。晁靈雲洗了頭,對著爐火烘乾頭髮,梳了一個簡單的雙螺髻,又描眉畫鬢,換上一身衣裳,便差不多到了晚宴的時辰。
太和公主將晁靈雲送出氈帳,就仿佛親手送羊入虎口,忍不住紅了眼眶:「靈雲,你,你不能去,你和我不一樣……」
晁靈雲見她淚光瑩瑩,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心裡一陣難受,索性爽朗一笑,大方地向她揮手告別:「對,我和公主可不一樣,所以公主就不必替我擔心了,我走了啊。」說罷,她頭也不回,快步向著牙帳走去。
今夜,是黠戛斯可汗的春狩之宴。
一連數日帶著人馬在草原深處狩獵,他消耗了大量精力,當然也收穫頗豐。
這一刻,明月初升,春風盈帳。最鮮美的野味已在烈火上烹烤,等著犒賞最出色的獵人,他慵懶地坐在王座上,慢條斯理地喝著青稞酒,慰藉一身疲乏。
活了二十餘載,他一向覺得人生得意,盡在此刻,直到一道穿著茜色回鶻春衫的倩影出現在牙帳門口,年輕氣盛的可汗才猛然驚覺,這個春天自己最想要的獵物,還沒有得手。
狩獵的本性讓他瞬間提起精神,端坐起來,看著晁靈雲不急不緩地走到王座下,向自己行禮。
「你過來,替我斟酒。」他沉聲下令,嗓音里藏著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沙啞。
晁靈雲領命上前,跪坐在王座旁,一邊替可汗斟酒,一邊道謝:「白天承蒙可汗賞賜獵物,奴婢誠惶誠恐,特來向可汗謝恩。」
可汗看著她將金杯緩緩注滿,唇角上挑道:「只是謝一句嗎?」
「可汗要奴婢怎麼謝呢?」晁靈雲放下酒壺,笑道,「要不奴婢再為可汗跳一支舞吧。」
可汗黝黑的眼珠凝視著她,眼神中的笑意已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