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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深宵

2024-09-14 03:38:27 作者: 水小合

  第161章深宵

  轉眼夏去秋來,長安百姓期盼的甘霖仍然沒有降臨,天氣炎熱得令人心浮氣躁,隨時都想發一場無名火。

  「煩死了!不繡了!」寶珞惱火地摔下繡花繃子,指著晁靈雲的肚子嚷嚷,「你又不一定會生女兒,準備那麼多花花草草的小衣服做什麼?」

  晁靈雲擡頭看她一眼,只笑笑不說話,低下頭繼續繡花。

  

  「我的好兄弟,哥哥我說句實話,你可別惱啊,」寶珞從浮著冰的銅盆里撈出一串瑪瑙珠似的紅葡萄,高高地拎著往嘴裡送,「我們倆的手藝,真的都不怎麼樣,你還是直接去繡娘那裡買吧……」

  「不管手藝好不好,重要的是一份心意。」晁靈雲將繃子放遠些,端詳自己繡到一半的花樣,「那些錦衣華服,將來多得是,有什麼好稀罕?我的女兒一生下來,就該穿我親手做的衣裳。」

  寶珞瞅著她滿是母愛的一張臉,噗嗤一笑:「我算服了你了。」

  晁靈雲不理會她善意的取笑,繼續一針一線地繡,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寶珞一疊聲地喚她:「靈雲,靈雲,回魂啦!」

  靈雲猛地回過神,怔忡地睜大雙眼:「嗯?什麼事?」

  「一會兒我就要出門赴宴了,你什麼打算?」寶珞不知何時已經裝扮一新,一邊往手腕上套著金鐲子,一邊望著她問,「你是回光王宅,還是就在這裡用飯?哎,我說你這陣子到底是怎麼了?老帶著一堆針線活往這裡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躲著光王呢。」

  晁靈雲指尖一顫,正準備拈針的手指撞上針尖,一滴殷紅的血珠子從指肚上緩緩地洇了出來。

  她挑了一下眉,故意噘著嘴問寶珞:「怎麼,你嫌棄我了?」

  「瞎說什麼呢!」

  晁靈雲幽幽嘆了口氣,放下繃子,邊收拾針線、衣料、花樣子,邊說:「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免得你疑神疑鬼。」

  寶珞頓時急了,按住她的手,撒嬌撒痴:「唉,我就隨口一說,你別多心啊,算我錯了還不成?」

  晁靈雲撐不住笑了,推了她一把:「逗你呢,我明天還來。」

  辭別師父和寶珞,晁靈雲登上回光王宅的馬車,在放下車簾的一瞬間,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便消失殆盡。

  是的,她是在躲著李怡。

  每一個白天都怕與他相見,就算為了維繫最後一線餘地,夜晚不可避免要與他同床共枕,她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他之間的裂痕正越來越深。

  每一個無話的夜晚,背對而臥的兩個人,在同一張床上聲息相聞,交錯起伏的呼吸就像一場僵持的戰爭,冷漠在沉默中一點點涓滴成流,再冰凍三尺。

  這塊堅冰若是化不開,總有一天會四分五裂,不可挽回。

  吳青湘那一頭已經有了身孕,不管李怡許給自己多少海誓山盟,一個呱呱墜地的孩子,總是一份無法忽略的重量。

  何況李怡這樣的身份,開枝散葉是天經地義,一心一意,才是離經叛道。

  為什麼他說那一夜是錯誤,卻能毫無芥蒂地接受這個錯誤所帶來的孩子?因為王宗實的滿臉喜色、太醫的道賀、鄭太妃殷切送來的禮物,都一再地對他潛移默化,消解了他心中的負疚。

  她不是在和李怡一個人對抗,而是在和所有人,乃至三綱五常、天理人倫對抗,真鬧大了,沒人會站在她這一邊。

  她不是一個看不到危機的糊塗人,卻依舊執拗地將這份恐懼壓在心底,不肯先向李怡低頭。

  可壓在心底的恐懼,不會因為刻意忽略而消失,總會像影子一樣出現在所有光鮮的背後,不管她往哪裡逃,都能牢牢粘住她的腳跟。

  這甩脫不掉的陰影,又像最高明的漁夫握在手裡的網,每時每刻都在窺伺著她,只要她有一絲鬆懈就撒下天羅地網,將她捆縛得動彈不得。

  。。。

  這一晚依舊是難以成眠,後半夜不安的淺夢裡,她又一次落在網中央,感受到恐懼的源頭從羅網的另一邊傳來有力的脈動,卻無力掙扎,只能順著這股力量堅不可摧的收網節奏,一點點接近那足以殺死她的噩夢謎底。

  「鬧到現在,你不就是等著我開口嗎?」

  羅網一端令她恐懼的牽拉陡然靜止,李怡的聲音冷冰冰傳入她的耳朵。

  「娶妻娶賢,要的是知冷知熱,你這麼礙眼,我何必留你在身邊?」

  流淌在她體內的脈脈熱血驟然變冷,她的身體抖如篩糠,淚珠順著哆嗦一滴滴湧出眼眶,砸碎在冰涼的瓷枕上。

  就在她渾身冰涼,溺水一樣喘不上氣的時候,一隻溫熱的手忽然復上她的臉頰,緩緩撫摸,將她喚醒。

  「做噩夢了?」

  晁靈雲猛然驚醒,圓瞪著淚汪汪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在朦朧夜色里看清楚李怡的臉。

  午夜時分總是那麼玄妙,能放大恐懼,也能放大柔情。

  李怡撐著身子,低頭看著晁靈雲,看到她滿面淚痕瑟瑟發抖,也看到她緊張得四肢蜷縮,卻仍舊下意識地保護著自己隆起的肚子。

  硬了那麼多天的心就在這個瞬間軟下來,冰雪消融,柔情似水。

  再怎麼欺他瞞他,終究是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怎麼能讓她變得如此心神不寧,楚楚可憐?

  「掉那麼多眼淚,」他輕輕嘆氣,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為什麼哭?是不是為了我?」他低下頭,與她額頭相觸,有力的手臂橫攬過她,用那麼多日來最親密的姿勢,帶給她強勢而熨帖的溫暖。

  明明夢裡為他的無情難過得要死,偏偏醒來的一剎那,被他如此溫柔相待,她卻為自己在夢裡的卑微與脆弱,感到一陣刺入骨髓的羞恥。

  就是這個人,讓她變得惶惶不可終日。她含羞忍恥的,用手背遮住了自己潮濕的眼睛。

  「夢見什麼了?」李怡順勢摸到晁靈雲冰涼的手心,在黑暗裡細細摩挲她掌間的紋路——

  她這一生曲折、坎坷,而他將與她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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