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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國色

2024-09-14 03:35:02 作者: 水小合

  第二十章國色

  絳真猛然聽晁靈雲提起這個,著實一愣,才點頭回答:「是有這麼回事,那是好些年前的一段逸聞了。據說當年穆宗看中了元真娘子,奈何元真娘子痴迷舞蹈,不願入宮為妃,令穆宗龍顏大怒。」

  晁靈雲只知師父痴迷舞蹈,卻不知師父竟能痴迷到這種程度,不禁嘆為觀止,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沒有什麼後來啊,」絳真笑道,「後來穆宗就駕崩啦。」

  晁靈雲差點噴出口中的茶,沒想到師父的秘辛竟是這種壁虎斷尾式的結局。

  「現在想來,元真娘子也算是如有神助,」絳真感慨道,「若她當年入宮為妃,不一定能及時受孕生子,只怕如今已經落髮為尼了。安知這不是她對舞蹈的一片赤誠,感動了上天才有的造化?」

  晁靈雲點點頭,深表贊同:「師父的劍舞出神入化,若因為入宮為妃而就此塵封,那才真叫暴殄天物。」

  「正是如此。元真娘子以舞技馳名天下,關於她私事的議論就非常稀少。」絳真說到這裡,不由一笑,「與她相比,同屬教坊第一部的雲容娘子就艷名遠播,這大概與她們的舞蹈風格不同也有關。」

  晁靈雲認真回想了一下,對絳真道:「我師父與雲容娘子啊,不光是舞蹈風格,連行事風格也是迥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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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真笑笑,往窗外瞥了一眼日頭,忽然就有些心神不寧。

  「我頭髮好像有點鬆了,進屋去照照。」她放下茶碗,走進內室揭開鏡袱,理了理雲鬢,又往腮上補了點香粉。

  晁靈雲跟過去,倚在門邊望著她優雅的背影,只覺得賞心悅目,卻冷不丁想起了另一個人來:「對了阿姊,光王宅里有個人對我起了疑心。她打探出我到姚記胭脂鋪買過香粉,不要緊吧?」

  絳真回頭望了她一眼,警惕地問:「光王宅里的人?是誰?」

  「那人是光王侍妾,名叫吳青湘。」晁靈雲回答。

  「光王的侍妾?」絳真立刻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她是不是因為拈酸吃醋,才打探你用什麼香粉?」

  當然不是!晁靈雲苦笑了一下,覺得解釋起來太複雜,只好語焉不詳地說:「我感覺那人城府頗深,未必只是尋常女子,總之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絳真見她蹙著眉一臉認真,連忙言歸正傳,好讓她安心:「好,這事我會放在心上。姚記胭脂鋪日日顧客盈門,便是被她尋上也不會如何,倒是你自己外出時要多加小心,別被人盯梢。」

  晁靈雲乖乖地點頭。

  二人說話間,張大郎又殷勤地送了櫻桃畢羅來。這人高馬大的傢伙一進門,晁靈雲頓時就覺得寬敞的客堂變得逼仄狹小,顯得自己格外多餘。

  「哈哈,這才剛入夏,怎麼屋子裡人一多,感覺就悶得慌呢?」她接過畢羅,沖絳真做了個鬼臉,「阿姊,我先走一步,就不留在這裡礙你們的眼了。」

  「就你油嘴滑舌。」絳真紅著臉瞪了她一眼。

  晁靈雲一路竊笑著走出絳真的宅子,騎上小毛驢,優哉游哉地回左教坊去。

  與此同時,平康坊一家酒樓的二樓上,一道淡淡的視線居高臨下,始終追隨著騎在毛驢背上的晁靈雲。

  待到她走遠,那視線又再度移動,落回一直被監視著的宅院。

  身著男裝的吳青湘微微一笑,喚來店家,指著那宅院問:「店家,剛剛我瞧見這宅中走出來一位極美貌的小娘子,但不知……」

  「哦,客官看中的人一定是絳真娘子。」店家機靈地搶答,笑道,「那就是她的宅子,客官好眼光。」

  吳青湘但笑不語,默默結了帳,下樓離開。

  晁靈雲騎著毛驢回到左教坊時,恰好看見一群舞姬捧著牡丹有說有笑地走過。看著別人懷裡奼紫嫣紅的名花,晁靈雲很是心虛地瞄了一眼自己懷裡,儘量把熱乎乎的畢羅往袖子底下藏。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她一邊羞愧地感慨,一邊飛快抽毛驢屁股,落荒而逃似的趕回元真宅中,兩腳一落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再過幾天就要到四月十五,她得去見啞巴王了!

  如今晁靈雲是一想到李怡,就會想起自己尷尬到死的糗事,隨後心跳加速、臉頰發熱,仿佛得了熱病。這種時候如果是在屋裡,她就會長吁短嘆,滿床打滾;如果是在戶外,她就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條縫,好方便自己一個猛子扎進去。

  就因為這個毛病,她已經非常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李怡,奈何剛剛從她眼前涌過的那一波牡丹花,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慈恩寺的賞花之約。

  元真和寶珞得到侍兒報信,歡天喜地的跑出來迎接畢羅時,就看見晁靈雲正抱著畢羅一臉呆滯地傻站在門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這是什麼光景?買個畢羅也能中邪嗎?」元真擡手掐了一下晁靈雲的耳垂,笑道,「快去我屋裡,有好消息告訴你!」

  晁靈雲痛得瞬間回過神,跟著師父和師姊走進屋,就聽見元真喜滋滋道:「你不在的時候,鄭中丞派侍兒來報信,說是大曲初成,邀我們後天去她宅中取譜、聽曲。」

  「大曲譜好了?」晁靈雲頓時欣喜萬分,將李怡帶給她的煩惱盡數拋在腦後。

  「等我拿到曲譜,就開始為你編舞。」元真一邊嚼著畢羅,一邊笑道,「我們還得請個高手,為大曲寫歌辭。」

  隨後元真與寶珞就開始討論誰的詩好,晁靈雲聽不大懂,卻充滿期待地笑個不休。

  四月十五這日,天公不算作美,太陽一直躲在雲後透出朦朧的白光,天空中還瀟瀟飄著一點小雨。

  李怡前一天就到慈恩寺聽大和尚講經,當晚宿在佛寺精舍中,一大早醒來看見窗外落紅滿地,便有點心煩意亂。

  這樣糟糕的天氣,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兆頭,他摩挲著手裡那隻小小的鈿盒,頻頻失神,幾乎快要忘記自己約晁靈雲的最初目的。

  其實那一日在小船上發生的事,固然令晁靈雲不堪回首,然而對李怡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令他方寸大亂的意外?

  李怡在精舍中茶飯不思,一直心神不寧地挨到午後,王宗實才給他帶來了消息:「殿下,知客僧來報,晁娘子剛剛到寺,已經被引去浴堂院牡丹花下了。」

  「知道了。」李怡低聲回答,起身走出精舍,接過王宗實遞來的油紙傘,「我一人前往即可,你不必跟隨。」

  「是。」王宗實低頭恭送李怡,站在屋檐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默默在心中念佛:阿彌陀佛,請保佑我家光王,順利犯下色戒……

  世人愛花,以牡丹為花中之冠,慈恩寺牡丹,更是冠絕長安。寺中牡丹尤以浴堂院的兩叢粉紅牡丹為最,每到花開時節,一株能開五六百朵,燦若雲霞、惑人心目,引得無數雅客慕名而來,終日在花前流連忘返。

  可惜李怡約的十分不是時候,如今花期將盡,遊客大減,加上一夜風吹雨打,名動京城的牡丹王已是綠肥紅稀,落紅狼藉。

  話雖如此,卻也有人偏愛玩賞「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的景致,此刻浴堂院裡仍然徘徊著不少人。

  李怡撐著傘走進浴堂院的時候,放眼望去到處是紙傘,傘下又有一多半都是長裙逶迤,一時也辨認不出誰是晁靈雲。

  他只好走上前去慢慢尋找,在雨絲風片中茫然四顧,直到被一道若有似無的哼唱聲吸引。

  那哼唱聲有著他熟悉的音色,調子輕快婉轉,與鄭中丞在櫻桃宴上彈奏的琵琶曲有著相似的旋律。

  李怡心中一動,順著那哼唱聲一路尋找,幾步之後,就發現了一個撐著白紙傘,穿著黃羅裙的窈窕身影,正面向牡丹娉婷而立,不但獨自發出輕聲哼唱,空著的一隻手還伸出傘下,在濕漉漉的籬笆上打著拍子。

  隨著一陣心跳加快,李怡覺得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他一步一步接近那道背影,漸漸看清楚了那隻沾著雨珠,染著水紅色蔻丹的小手,一瞬間竟錯覺那晶瑩的指尖正一下一下敲在自己心上,越發打亂了他的心跳。

  他的步履無聲無息,帶著一份近乎畏怯的遲疑,卻最終還是走到了她身後,近到能聞見她衣上淡淡的桂花香。

  她應當是很專注,這樣近的距離,卻沒能打斷她自顧自的哼唱。

  這次第,李怡覺得連開口都是冒失,只好擡起一隻手,輕輕叩了兩下她的雨傘。

  白紙傘瞬間順著他的方向轉過來,露出了傘下笑吟吟的玉人:「哎,是殿下來了?」

  傘影之下,晁靈雲目如燦星、面若皎月,潔白的額頭和雙頰上貼著幾點水紅色的蟬翼花子,明明應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卻又生生奪走了身旁那一樹牡丹的國色天香。

  就仿佛這一地的殘花,都是因她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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