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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預言

2024-09-14 03:34:59 作者: 水小合

  第十七章預言

  一聽到「香粉」二字,晁靈雲頓時渾身一僵。

  「平康坊南曲的姚家胭脂鋪,位置挺好找的。」吳青湘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唇邊淺淺笑出兩個梨渦。

  「呵呵,阿姊,我的那點私事,光王都不在意了,你也別跟妹妹我計較了吧?所謂不打不相識,如今我們倆可是自己人啦!」晁靈雲一向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甜甜地向吳青湘賠笑臉,「阿姊你回去告訴光王,就說四月十五慈恩寺,我與他不見不散。」

  吳青湘得到答覆,似笑非笑地看了晁靈雲一眼,向她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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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靈雲目送她離開自己的幄帳,鬆了一口氣,又在心裡暗暗鄙視李怡——眼下離四月十五還有半個月呢,到時候只怕連花期最晚的牡丹都要謝光了,哪裡還有花可賞?這討厭的啞巴王,連約她都不肯趕早一點!

  話分兩頭,卻說這天晚上,天子在芙蓉園大殿為三宮太后設宴,諸太妃與內命婦奉旨同席。

  蒙天子的恩典,李怡等親王宗室亦可赴宴,藉此機會與各自的母親小聚。

  因為白天的一場風波,啞巴王李怡少不得又成了席上眾人打趣的對象。

  如今已貴為太皇太后的郭太后笑順了心,在上席遠遠看著坐在鄭太妃身旁的李怡,目光里滿是愛憐:「我記得光王小時候頗有些頑劣,如何長大了還是這般莽撞?這孩子眼看著也老大不小了,身邊可有貼心的人?」

  鄭太妃卑恭地賠著笑,替木訥的兒子回答:「回太皇太后,小兒宅中有一名侍妾吳氏,可惜至今未有生養。」

  郭太后笑笑,沒再追問,慢條斯理地飲了一杯酒。這時管弦聲響起,跳《聖壽樂》的一百四十名樂伎魚貫入殿,在悠揚的燕樂聲中登上舞筵。

  衣香鬢影的舞姬陣列中,由雲容娘子帶領的弟子排在首尾兩頭,來自民間、被教坊抄名選入的舞姬則聚在中間。

  眾多佳麗身穿五色衣、頭戴金銅冠,窈窕的身姿翩若驚鴻,在《聖壽樂》軒昂的燕樂聲中婆娑起舞,不斷變換著隊形。

  隨著樂曲節拍加快,舞隊時而如飛蝶穿花,時而如鴻雁徊翔,直到漸漸聚攏在舞筵中央。這時燕樂恰好演奏到第二疊,舞姬們忽然伸手拽住衣領,抽去一直罩著上半身的短縵衫,露出繡在舞裙前襟上的碩大團花。

  舞姬衣飾驟然一變,席間觀舞的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不禁如痴如醉地喝起彩來。

  很快燕樂演奏到了高-潮,舞隊再度開始變換,每變一次就組成一個大字。訓練有素的舞姬們依次組成了「聖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年,寶祚彌昌」十六個大字,舞蹈越到後來節奏越快,直到最後一個字組成,燕樂演奏也戛然而止。

  大殿中瞬間響起一片潮水般的喝彩聲,眾樂伎精湛的表演贏得天子與三宮太后交口稱讚。

  領舞的雲容娘子與她的愛徒翠翹一併到御前謁見,領賞謝恩時,郭太后打量著鳳眼含春、容貌風流的翠翹,難得皺著眉多看了兩眼,笑道:「雲容娘子,你這弟子好生俊俏,舞跳得也好。」

  「太皇太后謬讚,」雲容受寵若驚,笑道,「奴婢這弟子名喚薛翠翹,這些年奴婢收了不少弟子,也就只有她稍微靈巧些。」

  「娘子過謙了,我看這小娘子,將來必定不俗。」郭太后有口無心地接了一句,便轉頭與坐在自己下首的蕭太后閒聊起來。

  雲容娘子領著翠翹告退離席,走到無人處,一瞥眼瞧見翠翹猶自榮光滿面,頓時沒好氣地冷笑:「不過是得了太皇太后一句誇讚,你就得意忘形了嗎?」

  翠翹慌忙斂去笑容,低頭道:「弟子不敢。」

  雲容鼻子裡哼了一聲,低聲教訓弟子:「等你將來出了師,有的是公子王孫圍著你奉承。你可得好好學著點,別那麼上不得台面,在外頭丟了我的臉。」

  「是。」翠翹乖巧地應了一聲,待雲容轉過身,眼中到底流露出一絲不平。

  此時舞筵上已換了一群彩衣小童表演竿木,七八個唇紅齒白的男孩子順著長杆上躥下跳、翻著筋斗,活像一群機靈活潑的小猴兒,逗得上了年紀的郭太后眉開眼笑。

  與滿殿其樂融融的氣氛不同,鄭太妃卻抓住機會握緊愛子的一隻手,憂心忡忡地問:「怡兒,你不要緊吧?」

  「母親放心,我沒事。」李怡心不在焉地回答。

  鄭太妃望著兒子英挺冷峻的側臉,不由一陣心疼。

  明明父子倆那麼相像,為什麼她的兒子卻要這般備受羞辱?當年他一時興起作在自己身上的孽,可曾想過會讓這孩子受苦?

  鄭太妃心酸到極處,不禁一陣恍惚,仿佛透過李怡酷似其父的相貌,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曾經給予她繾綣柔情的男人,同時也想起了因他那一點情分而起,卻要自己在未來歲月里獨自消受的無數折磨……

  記憶在這一刻,又回到了她這輩子最怕回想,又最愛回想的一年。身為逆臣侍妾,她被官兵從潤州千里迢迢押解到長安,成為掖庭中等級最卑微的宮女,侍奉他的元妃郭貴妃。

  困於深宮暗無天日的人生,幾乎可以一眼望到盡頭,直到某一天,她入宮前的身世無意間被郭貴妃得知,又被郭貴妃當成了一個笑話,在酒酣耳熱時講給他聽。

  自從她謀反作亂的夫君死後,她早已習慣了接受一切嘲弄,她再也想不到,那一夜郭貴妃酩酊大醉後,他卻攔住了正在收拾殘羹冷炙的自己,用一雙漆黑如幽井的眼睛注視著她,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能生出天子?」

  那一刻,她麻木的心再度痛起來,真的像被萬箭射穿。

  「聖上,那只是一句無稽之談……」

  「是不是無稽之談,不妨試試看。」

  一片天旋地轉中,她知道自己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理會……

  他衣上的薰香和溫柔相待的輕吻,讓她恍惚想起十五歲那年的秋天,潤州澤心寺山門前簌簌落在自己身上的桂花……那時她就站在那株桂花樹下,看相的老嫗笑著告訴她:「娘子有大貴之相,日後當生天子。」

  只因為這一句預言,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婚姻,被野心勃勃的鎮海節度使納為侍妾。

  命運的波瀾再度起伏,這一次她依舊只能隨波逐流,以最柔順恭卑的姿態低下頭,被天子納入懷中……仍是因為這一句莫須有的預言。

  他對她的愛到底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好奇、是戲謔?多年來她時時疑惑,但有一點她能確信——郭貴妃對自己的恨是千真萬確。

  身為金枝玉葉,萬千寵愛集於一身,貴為天子的夫君卻被一個從身份到經歷都卑賤無比的宮女勾引,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直至珠胎暗結。

  這份恨,是她應得的。

  她無足輕重的一生已經葬送在了一句預言裡,她不想讓自己寶貴的愛子也為了這句預言,拿一生來豪賭。

  「怡兒,你別為我擔心,如今她的眼中釘已經不再是我,我的日子比從前好過了許多。」鄭太妃用她那雙與李怡一模一樣的淺色眸子凝視著愛子,目光中隱隱透著憂傷,「有你這個兒子,我在宮中已然衣食無憂。你安安穩穩地在十六宅里過日子,早點生下一兒半女,我這輩子便心滿意足了。」

  鄭太妃的話中懷著深深的期許,李怡聽後卻一言不發。他的目光落在舞筵中央,這時表演竿木的童子已經下場,舞筵上跳《柘枝》的舞姬正笑靨如花,眉眼顧盼神飛,不時將多情的目光投向他。

  熟悉的鼓樂和舞蹈,卻讓李怡頻頻失神,忍不住一直去想另一個人。

  艷陽天的午後,悠悠一葉蘭舟,綠水上、樹蔭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香艷,直到此刻仍舊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為什麼會這樣?

  李怡不由深深蹙起眉——意外地唐突了佳人,並非他的本願,身為君子明明應該忘掉那非禮的一幕,然而頭腦卻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甚至比凡夫俗子還不如——只消這一點活色生香,竟然就讓他心猿意馬、原形畢露。

  他無地自容地低下頭,看著筵席上山珍海味、水陸雜陳,漫不經心的目光卻在不經意間,又撞上了一盤應時應景的櫻桃。

  玲瓏、圓潤、紅艷的果實,凝在雪白的乳酪里,就好像……滿腦子的遐思妄念,讓李怡呼吸一窒,而後耳根微微發熱。

  「怡兒,你在聽我說話嗎?怡兒?」

  耳邊傳來母親不悅的問話聲,李怡驀然回神,轉過臉望著母親,尷尬地扯動了一下唇角:「什麼?」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沒聽進去嗎?」鄭太妃無奈地看著兒子,捏了捏他的手,用極低的音量悄悄說,「我勸你不要惦念那些有的沒的,好好過你的安穩日子。」

  李怡沒料到母親竟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微微一怔,繼而面露微笑,低聲道:「別擔心。」

  他其實很想告訴母親,自己還記得年幼時的夢,並且早就知道關於母親的那條神秘預言。

  可惜他什麼都不能說——自他決定沉默寡言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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