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度曲
2024-09-14 03:34:45
作者: 水小合
第十二章度曲
師徒二人等了一會兒,就見寶珞與一位抱著琵琶的娘子並肩進入舞館,笑吟吟地向她們走來。
元真連忙笑著迎上去,一邊與鄭中丞寒暄,一邊向她介紹自己新收的弟子。
鄭中丞二十來歲的年紀,肌膚白淨得如粉雕玉琢,越發襯得她目如點漆,鬢髮如鴉。她微笑著打量晁靈雲,見她乖巧地向自己行禮,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活潑矯健的靈氣,便知道她是根好苗子,不禁恭維元真:「恭喜娘子,又收了一名好弟子。」
元真聽她這般說,立刻放心了一半:「玉不琢不成器,我這弟子,還請鄭中丞不吝賜教,多加雕琢。」
「娘子客氣了,」鄭中丞笑道,「承蒙娘子看得起,特意邀我度曲,我也少不得逞能獻醜了。」
「鄭中丞這是答應了?」元真笑嘻嘻地挽著鄭中丞的胳膊,在她耳邊小聲哀求,「這次我打算編一支相和大曲,若沒你幫忙,我就要沒臉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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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中丞聽了元真的打算,不由大吃一驚:「娘子莫非在與我說笑?不是說好了,為你弟子的彎刀舞度曲嗎?」
站在一旁的寶珞也是臉色一變,慌忙撇清:「鄭中丞,我真沒騙你!師父,你怎麼忽然變卦了,這與原先說好的不一樣啊!」
元真慌忙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她倆噤聲:「給我點面子,別大聲嚷嚷啊!在你們來之前,我和雲容鬥了兩句嘴……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寶珞一聽就明白過來,朝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師父,你怎麼又這樣!」
鄭中丞看了看愁眉苦臉的元真,忍不住噗嗤一笑:「罷了,如今後悔也無用。晁娘子,請你先舞一遍刀給我看看吧。」說罷她走到舞筵下的奏樂席坐下,解開織錦琵琶袋,取出一把鑲螺鈿的紫檀木琵琶,抱在懷裡一邊調音,一邊等晁靈雲舞刀。
元真喜不自禁,趕緊湊到鄭中丞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答應幫我了?」
鄭中丞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別開心得太早,這次你欠我的情,以後我肯定要向你討回來的。」
「你放心吧,你這份大恩,以後我一定報答!」只顧高興的元真不假思索,張口就答應。
晁靈雲深知這是自己獲得鄭中丞認可的唯一機會,不敢怠慢,登上舞筵專心致志地又舞了一次刀。
鄭中丞在舞筵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晁靈雲的刀法,按在弦上的手指不時彈撥一聲,猶如摸索,又像應和。
不知不覺一套刀法舞完,鄭中丞對著晁靈雲點點頭,又道:「請晁娘子再舞一遍。」
晁靈雲以為她還想再看一次自己的刀法,點頭答應了一聲,聚精會神再一次揚起手中的彎刀。
不料這一次,舞筵下竟驟然響起一陣鏗鏘的琵琶聲,樂聲追隨著她的動作嘈嘈切切、抑揚頓挫。
一時台上台下,彎刀與琵琶互為呼應,兩種技藝在時空中交匯,猶如兩個註定彼此吸引的人,相逢的一瞬間便從此密不可分,時而如嬉戲的密友,時而像廝殺的仇敵,可謂聲色雙絕。
舞館裡一大半的人都停下了自己的練習,悄然聚攏在舞筵四周,欣賞眼前這難得的一幕。
遠處正領著弟子排練的雲容銀牙暗咬,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揪住幾個中途分神的弟子,指桑罵槐一通。
此時此刻,舞筵上的晁靈雲沉浸在琵琶聲里,舞刀的動作越發凌厲。樂聲放大了她的每一絲情緒,她仿佛聽見一道聲音不斷在她耳邊縈繞,向她提問,而她則以刀代口,用心作答。
當她酣暢淋漓地結束最後一個動作,鄭中丞的琵琶聲也戛然而止。
舞筵四周沉默了一瞬,下一刻便掀起潮水般的喝彩聲,將晁靈雲與鄭中丞淹沒。
晁靈雲站在舞筵中央,氣喘吁吁地望著鄭中丞,與她四目相對,眼底情不自禁湧起一陣淚意。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就像她不用開口就已經知道,鄭中丞是自己的知音。
鄭中丞坐在舞筵下,望著晁靈雲亦是默默無語,偏偏這時一道興奮的聒噪聲在她耳邊炸響,讓她不得不分神應對。
「你這曲子實在太妙了!怎麼樣,我這弟子的刀法真的很不錯吧,否則你哪能這麼快就有了曲子?這次我們一定能編出一套流芳百世的相和大曲,我的判斷一向不會錯!」元真猶如向人炫耀珍寶一般,興奮地說個不停。
鄭中丞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忍不住頂了她一句:「你這個舞痴,除了跳舞,心裡就裝不下別的了。」
元真無故被潑了冷水,莫名其妙地望著鄭中丞,正想問個明白,這時晁靈雲已經走到了她們面前。
晁靈雲望著鄭中丞感激地一拜,向她道謝:「謝謝中丞你的曲子,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到舞刀的感覺,就像一個很懂我的朋友與我同聲同氣地談心,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鄭中丞凝視著面帶笑意的晁靈雲,卻輕蹙雙眉,嚴肅地開口:「你的刀中,有冤屈,有仇恨。」
此語一出,圍在她身旁的三個人全都愣住,其中尤以晁靈雲受到的震撼最大。
因為就算她再如何拿鄭中丞當知音,私心底她也絕不會認為鄭中丞能夠讀懂自己。
偏偏鄭中丞就是如此敏銳。
這世上天才不多,但鄭中丞是一個,並且被晁靈雲給撞上了。
「好在你的天性樂觀自由,還是有機會化解這份怨仇的,」鄭中丞將晁靈雲發白的臉色看在眼裡,自顧自地往下說,「若想滌盪身心,樂舞是一個很好的途徑,畢竟痛苦的情緒會令人身心俱損,長期壓抑在心中是很不好的。能夠被元真娘子收為弟子,真是你的造化,她是一輩子痴迷在舞樂里的舞呆子,正好能夠給你帶來有益的影響。」
「喂,怎麼說到最後你的話就不中聽了?」元真不滿地打斷鄭中丞,憤憤不平地嘀咕,「誰是呆子啊?我才不是呆子呢!」
鄭中丞漫不經心地笑笑,連反駁都懶得開口:「我先回去了,剛剛彈的調子離相和大曲還遠著呢,我得好好消化消化,等真正的曲子醞釀出來,再交給你編舞。」
一提到舞蹈,元真頓時又來勁了,滿臉巴結地望著她,軟語相求:「那你可要儘快啊,我這裡會天天盼著的!」
鄭中丞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低頭收拾好琵琶,起身離開:「知道了知道了,快放開我的裙子!」
目送鄭中丞離開後,面對元真與寶珞充滿疑問的眼神,晁靈雲知道自己這次靠裝傻充愣是不能過關的,只好硬著頭皮,開始訴說自己悲慘的身世:「我從小家境貧寒,父母雙亡後舉目無親,被惡鄰買給了牙人,從此落籍教坊,你們說我能不冤屈嗎?」
元真和寶珞都是樂戶出身,不是很能理解晁靈雲這份悲哀,不過還是對她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唔,的確,從良家子變成賤籍,落差還是很大的。你既然會刀,有沒有試著逃回去,找惡鄰報仇?」
「雙拳難敵四手,我終究是個弱女子,想逃走又談何容易?我被牙人賣給了假母,天天被嚴加看管,如今更是背井離鄉來到長安,就更沒機會回去了。」晁靈雲抹了抹眼角上根本不存在的淚水,繼續胡謅,「後來我好不容易被光王看中,以為從此能夠脫離苦海,沒想到轉眼就被他拋棄,我真的是好恨!萬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來到教坊後遇見了師父和師姊,我才感受到枯木逢春、重新做人的喜悅!」
晁靈雲訴苦還不忘踩一腳李怡,順便吹捧一下元真和寶珞。
元真與寶珞也確實受用,連忙軟語安慰了她好一會兒。
寶珞想到左教坊和十六王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距離,又看了眼晁靈雲握在手裡把玩的彎刀,憂心忡忡地勸道:「師妹,光王畢竟是皇親貴胄,你就算再有恨,也千萬不要衝動行事啊!」
晁靈雲憋住壞笑,真誠地向寶珞保證:「放心吧師姊,我早就想通了。為了一個男人毀掉我自己,不值得。現在的我只想學好劍器舞,不辱沒師父的栽培。」
一旁的元真聽了她的話,深以為然,點頭讚許:「就是這個理!你能想通就好。這段時間咱們等鄭中丞的曲子,你也別閒著,先跟著你師姊把劍舞學起來。」
「是。」晁靈雲連忙答應了一聲,又笑著向寶珞行了一禮,「師姊,往後小妹就仰仗你了。」
「快免了這虛禮,咱們姊妹之間客氣什麼?」寶珞挽著晁靈雲的胳膊,親熱地笑。
寶珞是元真的首席弟子,除了寶珞之外,元真還收了十來個弟子,目前都由寶珞領著學舞,元真只在每天固定的一段時間裡給予她們指點。
晁靈雲從此加入了學舞的隊伍,因為有舞蹈和功夫底子,加上元真與寶珞的有心栽培,她每日勤學苦練,進步得很快。
時間一晃又過去十多天,不覺已是暮春將盡。這天晁靈雲正和其他弟子一道在練劍,寶珞忽然笑著走來,告訴姑娘們一個好消息:「三日後天子將駕幸曲江芙蓉園,賜百官櫻桃宴,我等皆會隨駕前往。姊妹們打起精神來,好好練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