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樑在震動

2024-09-14 03:32:47 作者: 善者不辯

  橋樑在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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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淮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殉情是殉過,但是不是跳河那一次,他從來不尋死,除了當時崩潰沒能堅持住,後來再也沒尋過短見。

  再痛苦的時候,他都帶著替周承看遍世界的願望掙扎活著。

  他解釋說:「我沒有,不是我,你看錯了。」

  妹妹不知道信沒信,反正走的時候眼神是擔憂的。

  沈淮序怕她跟周承亂說,忙扯住她的胳膊,「你別跟你哥哥說,反正我以後一定不會了,別嚇唬他。」

  妹妹點點頭,走之前看哥哥跟看渣男一樣的眼神:「你好好對嫂子,你虧欠他太多。」

  周承皺著眉,方才已經被媽媽交代半天了,又被妹妹說同樣的教訓,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在初戀、同學、妹妹、母親眼裡都是不折不扣的渣男了。

  至於始作俑者……

  周承的眼神鎖定父親,走過去遞了根煙,向外偏了下頭。

  父親默默跟上,父子倆去一旁單聊了。

  「那個鄰居大叔,是你吧。」

  周父點燃煙,吸了一口嘆息,還是沒瞞過兒子:「怎麼看出來的?」

  周承冷哼一聲:「一回來就躲在廁所不出來,坐在那不停喝茶,一句話都不交代我。是你平常當老子的樣子嗎。」

  「唉……我當初以為他年紀小,沒多久就會忘了你,沒承想……」

  聽到父親承認了,周承內心突然壓上了一堆石頭。

  這下真對沈淮序虧欠到底了。

  沒有說分手就消失的是他;

  失憶忘記別人的是他;

  騙人死了的是爸爸;

  沒有揭穿的是沈淮序;

  默默緬懷紀念他的是沈淮序;

  一直沒有變心還在愛著他的是沈淮序。

  十年啊,生個娃都小學四年級了,夠人生重啟了。

  周承深深擰著眉頭,抽完了這根煙,菸頭扔在腳下,皮鞋踩上去攆了攆,對父親說:「既然沈淮序沒有說破,你也不必再提了,我會補償他的。」

  送走父母,周承在家動手簡單做了炒飯,和沈淮序一起吃了,然後趕回公司,晚上又有應酬,等他回來時已經深夜,沈淮序等到十點就去洗澡了。

  浴室里,沈淮序照舊對著鏡子前後觀察一遍,照舊檢查看看有沒有新傷口,在水嘩啦啦地流淌中,他的思緒隨著水滴聲,漸漸回到十年前。

  ……

  那年地震後,他從醫院跑了出來。

  開往西城的火車上,有個拄著拐杖的少年,臉上還有紅腫的擦傷,是指甲划過的痕跡。

  其他人看到他從震後災區恢復後的車站上車,偶然瞥過的眼神都會露出憐憫。

  看那少年蒼白萎靡的樣子,還有胳膊腿上的繃帶,怕是傷得不輕,身邊也沒個陪同的人,該不會親人都……

  沈淮序不知道身邊的猜測,他沒有著落的眼神散落在玻璃窗外的麥田裡。

  快要熟了,熟了就要被收割了。

  沈淮序空蕩的眼神掠過,三個小時後,到了他以前的城市,也是與周承相遇相知相許的城市。出了車站打上車,沈淮序直奔周承家的地址,他們曾經在父母出差時偷偷躲在家,還碰上過她妹妹逃課回家。

  想到在他的臥室被妹妹撞破,尷尬翻身起來的周承四處找補,沈淮序嘴角微微一笑。

  到了那片老城,一座宅院門前停下,車開不進去了。

  沈淮序拄著拐杖,身後的雙肩包里裝著他從小積攢的壓歲錢和家裡保險柜所有的現金,還有他給爸媽打的欠條。

  在90年代,這一書包的錢,夠買這個老城一套房。

  沈淮序知道不夠補償對周承父母的虧欠,裡面還有一封信,是他道歉的話,以及會替周承贍養父母的承諾。

  他還未走到那紅色大門,就見門從裡面拉開,一個叔叔匆匆從裡面出來,又鎖上了大門就急忙往外走。

  沈淮序見狀忙側身攔住,詢問道:「叔叔,請問您認識這家人嗎?我是周承的朋友,來找他的家人。」

  那大叔眼神驟然變冷道:「他們家都搬走了,你找他們什麼事?」

  「搬走了……」沈淮序喃喃重複。

  不敢耽誤急著趕路的大叔,又趕忙說:「我、我有些東西想要交給他們家人,但是電話打不通,他們……」

  沈淮序不敢說出他和周承的關係,以及其父母對他的防備和敵意,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掛斷電話。

  那大叔好似熱心腸,聞言主動道:「他們早就搬走了,家裡出了事不回來了,鑰匙都讓我們鄰居幫忙看顧,這次來是給他看看電閘關沒關好,你以後別來了,來了也找不到人了。」

  「那您知道他們搬到哪去了嗎?」

  那大叔見他不死心,眼神更冷語氣不耐煩說:「聽說去了北方,具體在哪不清楚。」

  「說是不能在這傷心地待著了,以免觸景傷情。」

  沈淮序琢磨這句話,觸景傷情,傷的是失去周承的情吧,原來他真的死了。

  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誰能在兒子死了後,還能繼續待在到處都是他的身影的家裡呢。

  周承真的死了。

  連他父母都認命了,搬家了,也不讓人繼續挖了。

  沈淮序本來在南城無力尋找人繼續深挖,帶著錢想要找周承的父母合力,找人繼續挖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一個未成年,能越過父母的阻攔逃出來,都是因為現在醫院病人太多混亂趁機跑出來,他沒了法子,也沒了方向。

  沈淮序含著眼淚把書包遞給大叔,伸出去那一刻已經止不住流下來。

  「叔叔,既然他們把鑰匙房子託付給您,一定是把您當作信任的人,這是他們的老宅,他們總會回來的,能不能求求您,幫我轉交一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有我的一封信,等見到他們的時候,您幫我交給他,看在、看著我和周承同學一場。」

  不敢坦蕩地說出他們的關係,能對外宣告的只有那不到兩年的同學情。

  那大叔不願意,剛伸出手拒絕,沈淮序就把包往他懷裡一塞,撐著拐杖跌跌撞撞地跑了。

  大叔著急趕路,只好拎著書包往外走,上了車後,司機問:「老闆,現在出發嗎?」

  「走吧。」

  那大叔靠在奔馳車后座,看著腳邊的書包,隨意拉開拉鏈,就見一滿袋的人民幣,最上面還有一封信,眉頭一擰,「回去。」

  等那大叔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少年的蹤影,這個書包只能被一起帶走,扔在了他們新家的角落。

  至於那封信,沒人在意沈淮序是如何字字泣血,寫下少年人立誓堅守一生的承諾和懺悔。

  沈淮序離開那個小巷後,拄著拐杖漫無目的在這布滿回憶的小城亂走。

  他不想回家,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痛覺,所以即使身體負擔瀕臨極限,他依舊可以麻木地行走,損壞著自己即將崩潰的身體。

  路過他們上學的小路,路過曾經約會的小屋,路過那扇隔著路燈偷偷對視的窗台,從南到北,他踉踉蹌蹌,走完了他們相處短短的一年半,最後停在了城南大橋上。

  河水滔滔流入東方,在遠處拐彎處消失不見,這是環繞整個西城的護城河,也是連接淮河的一條分支運河,這座城市沿著這條河而建,一路向北發展,挖了三條小河形成回字形,便是最早之前的西城了。

  這條河養育了他們的祖輩,父母,還有他們。

  他們的高中就在河邊,教學樓從二樓起,就可以跳過圍牆看到河水,四樓高處更是能看清城南大橋。

  沿著這橋一路上往東去,是越來越熱鬧的老城區,有早市、籃球場、公園,而往西則是越來越荒涼的大壩。

  因為水流湍急,年年淹死人,所以生活在這裡的孩子,從小就被管教著不許靠近。

  但是人煙稀少少有人去的河壩,卻成了學生們逃課的好去處。

  大人們不願去的陰森之地,少年人的秘密花園。

  沈淮序站在橋上,感受著車輛駛過時腳下起伏的波動,是曾經雀躍好玩的現象。

  他想起少年時,第一次發現大橋會動時,被父母嚇唬說橋要塌了,他哭著喊著一路跑,回過頭卻不見了爸爸媽媽,站在橋邊哭得更狠了。

  他太膽小了,害怕橋會塌,所以不敢再上橋,但是爸爸媽媽沒有跟上來。

  他嚇得只會在原地哭泣,卻不敢上橋去救。

  六歲的記憶已經記不清了,這個玩笑是父母從橋樑後面出現哈哈大笑結束,成為逢年過節逗樂的趣事。

  父母只記得兒子哇哇大哭的可愛模樣,卻不承想這件事曾令沈淮序糾結痛苦,自那時起他就懊悔,自己小時候膽小懦弱,出現意外時,只顧上自己逃命。

  他忘不了站在橋邊看不見父母的驚慌失措,也無數次噩夢驚醒,發現自己沒有牽住爸媽的手一起跑的痛苦。

  後來,他接連做噩夢嚇醒,哭著喊爸爸媽媽,家長才意識到這躲貓貓的玩笑把兒子嚇到了,那段時間母親天天抱著他睡,每次睡前,都會摸著他的後背,溫柔哄著:「摸摸毛,嚇不著,摸摸毛,嚇不著。」

  沈淮序看著橋面起起伏伏,眼神逐漸失神。那個玩笑被他學會,在遇到周承後,用同樣的招數嚇唬了周承。

  他們趁著晚自習前的半小時,翻過學校圍牆溜達著玩,周承說他沒有來過這座橋呢,沈淮序便帶他一起上來了,兩人走著走著,周承看著落日逐漸要沉沒水面下,驚訝地欣賞著,回頭要和沈淮序分享。

  一扭頭卻見沈淮序驚恐地盯著他的腳下,周承順著沈淮序的眼神低頭一看,耳朵傳來沈淮序恐懼的聲音:「橋在動,橋要塌了!」

  周承的瞳孔一縮,幾個呼吸之間,發現腳下的橋面並不穩固,居然在規律起伏晃動,就像地震的前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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