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你十年
2024-09-14 03:32:36
作者: 善者不辯
等了你十年
「啊啊啊……不要……來人啊……救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沈淮序滿手鮮血,漲紅了臉用盡全力也掀不開下面的牆體。
他痛不欲生,不敢去想被廢墟掩埋的周承,還活著嗎?
沈淮序瘋魔了般,訥訥念叨著:「你不可以死,該死的是我。」
「是因為我你才來了南城,是我帶你躲避家人才來了這麼破的舊旅館。」
「是我剛才沒和你一起走,如果我同你走了,我們現在在一起,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不怕。」
「但不能,唯獨不能讓你一個人死在這陌生的城市,死在無人知道的地方。」
「一個人死在這廢墟下。」
最後兩句沈淮序是號啕大哭著嘶吼著,求著。
他木楞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不知多久,眼底閃過決絕之意,他想到了什麼,左右張望,有人也在挖掘著救家人。
他跑過去比畫著什麼,然後那人遞給了沈淮序一個亮光的東西,是手機。
沈淮序接過去搗鼓幾下,發送了簡訊給父親,就將手機還了回去,然後彎腰表示感謝,一臉輕鬆地跑回來,不負慌張的模樣,像是沒了牽掛。
沈淮序回到坍塌的小樓上,用腳丈量著,一步、兩步、三步,當時從樓梯走過來花了七步,是這裡!
找到周承房間大致的方位,他站在那上面,坐在那,仰起頭任由暴雨洗刷他滿身的髒污和血水。
身體輕飄飄的,鼻腔里都是混雜的腥臭味。
再也不喜歡淋雨了。
沈淮序嫌棄著在心中嘆,然後睜開眼,看向不遠處另一座破舊老房子搖搖欲墜的牆體。
他彎腰匍匐下去,低頭輕輕吻了泥水中的牆衣,像之前分別時在房間裡親吻周承頭頂一樣溫柔。
擡起的臉上鼻尖又沾滿了泥土,他用胳膊隨意擦了下,然後腳步堅定地走向那堵牆。
那面即將倒塌的牆。
藉手機的人以為他是給家人報平安,然後被一串回電打擾,他沒時間去接,他的孩子啊,還在地下等他救援呢。
但是電話一直響一直響,男人想著生死不知的女兒,電話那頭也是急切的家長,接通了。
「他沒事,就在旁邊,等救援呢。」男人快速說完就要掛,卻聽到什麼止住了動作。
他站起身眺望,見剛才藉手機的學生呆愣愣往搖晃的牆走去。
「危險!不要過去……」
沈淮序聽到了,但是他沒有停下腳步,沒有意識到這是父親時隔半年後的來電關心。
沒有片刻猶豫,用高中的力學知識找對角度,輕輕一推。
那面堅持不住的牆體如沈淮序預料一般砸下來。
沈淮序仍由牆體埋住了他。
那男人舉著手機錯愕對著電話那頭說著不幸的消息:「他被埋住了,快來救人吧,我們在市民中心後面的老街巷裡。」
暴雨下了一整夜,給救援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幸而南城雖然在地震帶上,但這次只是不到5級的地震,除了老舊危房,沒有太多的坍塌。
這次災害死傷三十多人,多數是在危房裡導致的,而他們入住的那棟樓,恰好是一座等待拆遷的老樓。
沈淮序在醫院裡醒來是三天後了,他的後背受到嚴重的傷,神經創傷影響了感知,他醒來後感覺不太對勁,他可以動,但是看著滿身的傷卻絲毫不痛。
這麻藥挺有勁的,沈淮序遲鈍地想著,慢慢清醒過來。
他沒死,那周承呢。
醫院到處都是受傷的人,新聞上也都是最近的救援進展,沈淮序扶著牆看著電視廣播播報:小樓確定已無生命跡象,放棄挖掘,轉移力量救治其他還有機會的地方。
沈淮序走到護士站,借了拐杖,支撐著走到臨時設立的救援登記處,將周承的信息一一報上去,詢問是否有發現。
「目前沒有倖存者是這個名字,現在還有22個失蹤人口不能確認,如果有消息會及時通知您。」
「那棟樓,那棟坍塌的小樓,後續還會挖掘嗎?他、他還在底下。」
沈淮序無法順暢地說出這些話。
登記人員面露同情:「後續工作安排暫不清楚,請關注官方後續發布公告。」
身後有人撲上去來問:「有沒有我兒子的消息,他才六歲,他和他奶奶在家,我們找不到人啊。」
「把情況說給我,我幫您查一下。」
沈淮序不再打擾工作人員,退到醫院樓梯處,杵在那,不知該做什麼。
他沒死,但是周承沒活。
沈淮序眼神呆愣愣的,目光無法聚集,始終漂浮著。
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這應該是一場噩夢吧,
是噩夢,一定是他被爸媽轉學之後,太思念周承才會自己嚇自己。
這個自欺欺人的遊戲沒有幾分鐘就被他自己戳破,沈淮序靠在樓梯門後面,無力地坐在地上,低垂著頭。
一開始是默默啜泣,然後嗚咽出聲,伸手捂住嘴巴想要擋住哭聲,不要給醫院裡救援添麻煩,可是遠處此起彼伏的哭聲源源不斷地傳來,撕心裂肺地哭泣,引得他再也沒辦法壓制自己,像那天在暴雨中一般號啕痛哭。
「周承……周……承……」
「嗚嗚……周承……」
他心臟疼得像是被揪出來又碾碎,用手抓著胸口,指甲刺破了皮肉也沒法轉移一點痛苦。
他哭泣著喊著周承的名字,眼睛因為流淚太多視線變得模糊,鼻涕不停滑落,來不及擦。
躲著哭了很久之後,他回到服務台用護士站的固話給以前的同學打電話,詢問班主任的號碼,又通過班主任要到了周承家長的電話。
聯繫上周承的家長,說了這邊的情況,請他們快來。
電話里冷冷撂下「知道了」就被掛了電話,如果不是以前聽過他爸的聲音,從這個冷淡的態度上,沈淮序還以為打錯電話了。
沈淮序的父親要帶他轉院,南城的救援跟不上,現在沒辦法給他更好的醫療救助,而他的脊椎不及時治療會有後遺症。
「你們讓我來就強行把我帶來,現在讓我走又要帶我走,我是什麼,你們問過我嗎?」
沈淮序不肯離開,經此大創他像是丟了三魂,變了個人。
「我不走,周承還沒有下落,我要等他。」
「等什麼,他父母都來過了又走了,警察都說地面陷下去了,挖不出來了!」父親氣急敗壞道出殘忍的事實。
聽到這句話,被刺痛的沈淮序,不再是一貫乖順的模樣,他失去理智對著父親大聲怒吼:「你瞎說!你瞎說!」
沈志文作為父親的威嚴此時被頂撞,顧忌到兒子傷得不輕,強忍下來:「這種天災人禍沒人能預料,你留下來有什麼用。這種情況又不是你害的,難道你以後一輩子想站不起嗎!」
「是我害的,就是我害的,也是你們害的,你們把我帶到這,他才會來,我不肯私奔,他才會死。我是害死他的兇手,你們倆就是間接兇手!」
啪……
巴掌聲打斷沈淮序猛烈的爆發,用力之大將他的臉扇歪到一側。
是沈淮序母親動的手。
「我們養了你十八年,從小到大花費了多少心血,你爸爸給了你多少人羨慕的生活,我又伺候你這麼多年,早接晚送,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提供安逸的學習環境,結果呢!教出來你這麼個不孝的逆子。」
「不知廉恥喜歡一個男人,還為了他要死要活,如果更是為了他忤逆父母,當初還不如扔了你!」
母親的訓斥像鞭子抽在心上,比那一巴掌疼多了。
沈淮序歪著頭聽完母親的指責,才擡起頭瞪著母親挑釁道:「現在扔了我也不遲。」
母親不可置信,被沈淮序不管不顧頂撞的語氣得火冒三丈,顧不得他身體有傷,對著沈淮序又打又罵。
「我打死你個不聽話的,浪費我這麼多年的培養,就換來了你自己作死,還敢威脅父母,無法無天了!」
接連不斷的巴掌拍在沈淮序的頭上、臉上、後背,沈淮序挨了第一下本能想躲,但是幾次之後,忽然發現……
不疼。
怎麼會不疼,麻藥還沒過去?
那打吧,反正不疼,你生的我,你自然想打便打,想罵便罵。
沈淮序此時的行為想法已經無法自控,變得越發扭曲,就當割肉還母了。
……
在沈淮序因為回憶皺著眉頭時,周承的頭一個撐不住滑下去頓了一下,然後迷糊醒了過來。
兩個人在潔白的病床里,傻傻地對視著。
沒有人說話。
周承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沈淮序睜開眼的樣子,看著沈淮序紅腫的眼眶,還帶著水汽的睫毛,病號服領口的水澤就知道他醒來後又默默哭了很久。
周承心裡有些糾結和懊悔,良久,啞聲問道:「你真的是我初戀嗎?」
「嗯。」沈淮序的唇毫無血色,啟唇道。
「那我們當初,分手了嗎?」
「沒有。」
「那你、那你找不到我了,有找我嗎?」
「找了。」
周承猶豫半天,在沈淮序默許縱容的表情下,還是繼續問了下去。
「那你有等我嗎?」
沈淮序聽到這個問題,不知哪裡泛起的酸意,從喉嚨湧入舌尖,又沖入鼻腔,酸澀得令他吸了吸鼻子,眼底一絲光彩也沒有:「等了你十年。」
在海城生活,身邊都是快節奏速食愛情的周承,連一個超過一個月的男友都沒有,無法理解十年是一個怎樣的概念,他試圖去想像等待十年,是什麼的心情啊。
「你中間沒有考慮忘掉我,和其他人交往嗎」
「我不會忘掉你,」沈淮序語氣溫柔但堅定地告訴周承。
說出這句不知在心底發狠般說過千萬次的話時,沒想到還會有對著當事人再說一次的機會,他眼眶紅了一圈,明明氤氳著水霧,卻又像有深沉霧靄遮擋其中,如滌泥滿塘的死水。
明明沒有記憶,只有短短几句交談,但是周承莫名感受到了沈淮序的感情和執著,或許是他從河水裡出現時的瘋狂模樣,或許是他紅腫的眼睛、堅定的眼神,也或許是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等待他的選擇的模樣。
周承低下頭,迴避他深情灼熱的視線,拿起床頭果籃里的一個橘子剝了起來,先說正事:「你頭上的傷是我弄的,構成了輕傷,如果你要起訴的話,我會負刑事責任,如果你願意和解,我願意滿足你的一切要求,賠償你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將剝好的橘子遞給沈淮序,周承擡眼誠懇道:「你可以想一想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