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父親

2024-09-14 03:28:22 作者: 南極有隻小白熊

  所謂父親

  

  第六十二章

  北京清晨。

  保潔李嬸正快快樂樂地擦著地板。她年紀五十左右,頭髮還是烏黑烏黑的,佝僂著身子,一邊用腳推水盆擋住電梯門,一邊用拖把拖著電梯裡的地板。

  宋燃停好車站在門口往外看了看,發覺小區綠化帶有人遛鳥遛狗,才發覺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居民大樓,門口剛剛上班行物業前台和他打招呼:「宋先生,才回來啊。」

  宋燃點點頭,走到電梯口才發現李嬸兒在裡面擦地。李嬸兒回頭看見他,把拖把放到一邊,讓他過去:「您先上去,我等您下來再拖。」

  宋燃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困的靠在牆上睜不開眼睛,「沒事兒,您先拖吧。」

  李嬸兒「哎」了一聲,就加快速度拖拖拖。她也不嫌累,全當退休後閒的發慌的日子裡的一個事兒乾乾,她覺得閒的發慌這詞兒真對,一輩子都忙活慣了的人一得空就想幹活,等什麼時候徹底不幹活了就...她腦子裡蹦出來句粗話,下雨天打孩子,嘿,閒著也是閒著!

  「好嘞,您請吧...」李嬸兒一通忙活完事兒,喊他道。可一回頭才發現,宋燃已經靠在牆上睡著了。

  李嬸兒也是好心,叫他兩聲沒答應,知道他累了,還給拿了條毯子蓋上。

  一覺睡醒已經是兩個小時後,李嬸兒早就幹完了上午的活兒,坐在他旁邊吹著水杯里的茶葉沫。

  宋燃起身把身上的毯子收好,問道:「這是您給我蓋的嗎?」

  李嬸兒應了聲便接過毯子,「這物業給弄的凳兒怪硬,這都您都能睡著,看來昨個兒熬鷹去了?」

  宋燃乾笑兩聲,「大姐,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李嬸兒喝了口茶,「兩個鐘頭吧。」

  宋燃把頭向後抵在牆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愣神。

  「您不是本地的吧?」李嬸兒拿了個一次性杯子給他倒了半下茶葉,「小伙兒長的怪精神,哪兒來的?」

  宋燃笑笑,「南門。」

  「那地兒可遠,跑北京來工作?」李嬸兒把水遞給他,宋燃推脫了兩下,李嬸兒就直接塞他手裡不管了。

  「遠,飛機好幾個小時,幾千公里呢。」他謝過李嬸兒,低頭喝了口水。乾裂的嘴唇被水浸濕,茶葉的清香在舌尖漫延,宋燃有點驚訝:「大姐,你泡的這什麼茶,這麼好喝?」

  李嬸兒笑了:「我上班只求喝出點茶味兒,還能是什麼好茶,市場買的五塊一斤的茶沫子!」

  宋燃又喝了一口,「我感覺這是我今年喝過最好喝的茶葉。謝謝大姐。」

  李嬸兒擺擺手,「喝吧喝吧,我看您可太累了,連口水都沒喝上吧?」

  宋燃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回憶起從昨天中午一直到現在,這應該是他喝的第一口水。

  李嬸兒看著他,給他加了點水:「怎麼,工作不順心?還是處對象沒處明白?害,反正就想轍兒唄,辦法總比困難多。」

  想到可能要將多年的心血賣給別人,宋燃的心就像是被剜去一塊,不僅是疼,更是空。他們當然可以拿錢走人重新開始一番事業,但滾燙的熱血一旦涼去,將再無點燃的可能。如果說多年後他依然可以在不同的領域閃閃發光,那不會是跳動著雀躍的火苗,而會是一根螢光棒,明亮卻冰冷。

  宋燃沉默了好久,最後把臉埋進手心裡,聲音有些啞:「沒事兒,」他像是在回答李嬸兒的問題也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我不會放棄的。再怎麼樣,」他把頭擡起來沖李嬸兒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辦法總比困難多。」

  推開門,宋燃坐下打開電腦。

  客廳靜悄悄的,陽光很安靜地鋪灑在黑色的鍵盤間,臥室門悄悄開了,又被人輕輕帶上。轉角處,一雙眼睛探了過來,四根手指扒拉在牆邊。

  宋燃沒擡頭:「我知道你在那。」

  宋先民乾笑了兩聲,雖然還沒從兒子幾天前回來扔的炸彈中回過神來,但歲月的流逝與財政大權的旁落讓他慢慢失去了家庭中心的地位,隨著父母的老去與孩子的長大,也往往伴隨著權力的交疊與更替。

  所以宋先民目前只能先壓住怒火,試試好言相勸:「回來了?又這麼忙啊,我早上買的包子還剩了幾個,給你熱熱?」

  宋燃淡淡道:「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

  宋先民抽搐了下嘴角:「哦,去哪?」

  「公司。等這一陣過去,」宋燃頓了頓,「我會去南門。」

  宋先民好不容易微笑的表情更加僵硬,他咬咬牙,「去南門幹什麼?」

  「去找他。」宋燃噼里啪啦地打著字,「我沒指望你會欣然接受這事,我也知道可能最後結局不會皆大歡喜,但如果一直藏著掖著,那這樣的喜歡也太拿不出手了。」

  宋先民忍不了了,從幾天前宋燃進家門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想揍他了。

  「你昏頭了!」宋先民擡手一巴掌把宋燃手裡的電腦呼到地上。

  電腦發出悶沉的一聲哀嚎,成了戰爭中最先犧牲的哨兵。

  宋燃面無表情地撿起電腦,拍打了下上面碎掉的渣,「這電腦質量不好,正好換一個。」

  宋先民氣的手還在哆嗦:「你有種!你告訴我,就是為了氣死我是不是?!你、你他媽真是讀書讀傻了!你放著大把大把的女人不要,去喜歡個男人!」他高高舉起了手臂。

  宋燃閉上眼睛。他知道會發生這樣的場景,但不走出這一步他就不配站在那個人旁邊。即使他現在還沒有徹底走到他身邊。

  宋燃想起小時候經常被這樣打,宋先民的手心很多厚重繭子,這讓他的巴掌重重地落在臉上時化為無數道細密的刀子划過去,然後砸在臉頰兩側。一巴掌下去,他的臉基本就開了花。

  沒有想像中火辣辣的疼痛,只感到一陣風自耳畔呼嘯而過。

  睜開眼睛,宋燃站起身,已經比對方高出一個頭來的身高讓他有了俯視他的機會:「我不還手,你也可以打我出氣。如果你現在接受不了那就慢慢接受。而且,你覺得和異性戀愛、結婚,以後就一定會幸福嗎?」他冷笑一聲,對方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帶著小帽的孩子站在路邊看著一輛車遠去,多年前漫天紛飛的雪花此刻飄進宋燃的眼睛裡,融化成水,冰涼冰涼的。

  宋先民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眼中的怒火忽然被澆滅一半,剩下的一半變為愧怍的火焰舔舐著他的心。在無聲的對峙中,宋先民終究還是矮了一頭,他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被扎了一下便迅速癟下去了。他自認自己是個混蛋,但他這樣的混蛋為數不多的良心都給了兒子。他希望他過的比自己好。

  「我從很多年前就不再認你當爸了,因為你根本不配當一位父親。」宋燃頓了頓,宋先民把頭低下,像是要低到塵埃里。

  「後來出事的時候,在我快被打死的時候,你忽然沖了出來,只是因為那一刻你說讓我快走,我現在才會繼續管你,繼續當你的兒子。你那天只聽到了我說喜歡一個男人,你沒聽到我後面說的話,我喜歡的人那天救了我也救了你,是他報的警。」

  宋先民小聲道:「那、那只是因為他救了你,咱可以感恩他嘛,咱感謝他,那你也不用...不用以身相許啊!」宋先民搓著手跺腳道。

  宋燃看他一本正經地瞪著兩個眼睛,忽然噗嗤一聲笑了,「我真服了你了,」不過他也知道宋先民的心在動搖了,「還以身相許,我倒也想啊,而且,我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才....算了算了,你這兩天就好好在家待著打遊戲吧,你之前的刺客信條不是還沒玩完嗎?等過幾天我忙完了,去南門之前我會回來看你的。」

  宋先民把他手裡的電腦搶了過來,像遮羞布一樣抱在懷裡捂著,「這電腦...多少錢一個?」

  宋燃嘆了口氣:「好幾萬呢。我這小半個月白幹了,哎,怎麼辦呢?」

  宋先民漲紅了臉,嘟囔道:「行行行,賠你一個,賠你一個!」

  「咦,你哪裡來這麼多錢?」宋燃挑了挑眉毛,「我每個月給你打的生活費你不是說都花光了嗎?」

  宋先民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咬牙切齒道:「你就訛你老子行,攢的這點錢都得給你賠這個破電腦...」

  宋燃笑著擺擺手,「逗你的。沒多少錢,幾天就賺出來了。好了,我得走了。」

  宋先民在門口叫住他,給他塞了幾個包子,「走吧,打的去公司,別自己開車了,睡的少又不吃飯,累不癱你!」

  宋燃苦笑了下,摸了摸還沒熱透的包子,說了句「謝謝」,走到樓梯間想了想又走回去,敲開門,說:「其實...算了,包子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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