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掌心飛出一隻鳥

  自掌心飛出一隻鳥

  第四十八章

  走進病房，白色的窗簾輕輕搖動，午後的陽光透過縫隙撒下，正照到床上病人的臉上。半摻光影，他的臉很好地隱沒在半側的枕頭前，輪廓分明，細看已算上個大人了，但乍看竟然從眉眼中依稀可見些未脫的稚氣。

  她沒說話，只是走近了，忍不住伸出手想觸碰那光影，仿佛這樣就能把溜走的青春一併追回，最終，她的手停在咫尺之間。

  睜開眼睛，床邊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宋燃茫然間揉了揉眼睛，好像還沒睡醒一樣喊了句：「於露？」

  鄧琳微微一怔，隨即笑笑：「我是鄧琳。」她像也是剛剛從夢裡醒來一般，「還好嗎？」

  「還好。」宋燃坐起來，「你怎麼來了？等等，應該是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蔣老師在南門，我又從張耀那裡聽說你休了長假，就猜到你會在南門了。至於你住院的事，我拜託別人查的，抱歉。」

  「原來如此。」宋燃頓了頓，「沒什麼要抱歉的，奇怪，你是怎麼跟醫生說的，他們就這麼讓你進來了？」

  鄧琳看著他，忽然眨了眨眼睛，「我跟他們說我是你女朋友，來看你，他們就讓我進來了。」

  「啊？可我們根本不是...」宋燃不解，「你要來看望我，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我會跟醫生說清楚，說...」

  「我知道。」鄧琳苦笑，「就讓我任性這一回吧，曾經在我十幾歲這樣喜歡的人，那時候於露未完成的心愿，讓鄧琳在她二十幾歲的時候替她畫上一個句號吧。」

  宋燃沉默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沒關係，我已經全都知道了。」鄧琳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你喜歡蔣老師，我早該看出來的。是我太蠢了，才會對早該知道的事情視而不見。」

  「不是這樣的，其實你很好，不管是現在的鄧琳還是曾經的於露，都很好。」

  「是嗎？高中和大學這幾年，我過的並不好。父母離婚，爸爸送我出國讀書，在國外，一切都是陌生的。你知道嗎，我剛到美國的兩年，甚至連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都沒有。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過生日，現在想想，我的性格也是在那時開始變化的。」

  鄧琳頓了頓，繼續道，「後來我一個人慢慢就習慣了，那段時間，可能是因為太孤獨也可能是太不開心，我經常會想起在南門的一切，也包括你。」透過窗邊，她的視線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再後來，我回國了。回來後第一件事，我就開始找一個人。我想，可能他都認不出我了，但我還是想再見見他，看看他是不是一點沒變，還是和我一樣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一段時間後，我找到了。」鄧琳的眼眶慢慢紅了，聲音里多了些顫抖，「可是他真的認不出我了，也難怪，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宋燃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最後，他只是輕輕道，「對不起。」

  「別道歉，真的。即使我早就知道你喜歡男人，我可能，可能也會喜歡你吧。我一直想問問你，如果，」她用力咬著下唇，「如果你喜歡的是女人，你會不會喜歡我？」她的眼睛亮亮的，是淚水在陽光下的映射，也是對曾經的自己的注視。

  宋燃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抱歉，不是因為性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如果是女的，那我就喜歡女人，他是男的，那我就喜歡男人。不是因為性別，而是因為他是他。」

  他覺得這話太過決絕，但他不得不這樣做，宋燃遞給鄧琳一張紙：「對不起，但我不能給你任何虛無縹緲的希冀，那樣對你更是一種傷害。」他頓了頓，又道：「感情和工作是分開的，你對那個項目的全部投資，我會在三天內打到你的帳戶上。」

  鄧琳沒有接那張紙，她垂眸，「那筆投資不算個人情感裡面，你不用還給我。留著吧，我們還有合同呢，」她笑笑，「別毀約，那樣對你們公司影響很大。而且，工作和感情分開的話，就別讓這件事影響到工作，也不要讓你的投資商虧錢。」

  宋燃點點頭笑了，「不會虧的。」他隨即又補充道，「合同上有條文，只要你想，可以隨時終止合同。」

  鄧琳大笑，「好好好，知道了。」笑著笑著，她忽然背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她再轉過身來，便已是神色平常，好像她只是一個來看望同學的老朋友。她指指他的腿：「怎麼搞的？我聽醫生說你都躺了一個月了，還沒好？」

  「說來話長。給他修天花板的時候摔的。」宋燃笑笑。

  「好了好了，早知道這麼酸我就不問了。」鄧琳撇撇嘴，忽然嚴肅起來，「這次我來，也是來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事？」

  「關於你和蔣老師的事，是那個人告訴我的。」

  「哪個？」剛說出這話的一瞬間宋燃就明白了，是陸江北。「我知道是誰了。」

  鄧琳無不擔憂道：「我想，他本來應該是要和我聯手，所以選擇告訴我這件事，他以為我會報復你，會毀約或者怎樣，到時候他再從中稍稍加把火，你們公司在業內絕對會無立足之地。」

  宋燃淡淡道：「他的確有這個能力。」

  「不止。你們公司的法人是你，到時你很有可能會因為財務問題而坐牢。」鄧琳深吸一口氣，「這段時間你不在公司，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搞垮你。我不會在背後捅你一刀，但是他會。宋燃，總之，多加小心。」

  「多謝，我知道了。」宋燃道，「難怪。」他想起那天見面時他的眼神，遊刃有餘，仿佛勝券在握，這樣看，他的確有這個底氣。

  「我們玩不過他的，宋燃，真的。他是個十足的商人，無論什麼事情，在金錢面前都不堪一擊，如果用錢砸不倒，那就是錢還不夠。現在更不用說，他還有可能讓你去坐牢，我知道這個公司是你的心血，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勸你最好更改公司法人，把股票轉出去，把風險降到最小。」

  「我會考慮一下的，真的很感謝你，能來告訴我這些。」

  「Yout are wee，」鄧琳笑笑，「多年的老同學了，況且我還...再怎麼樣我也不會去害你。」她站起身，「坐了好久，也該走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開口就好，論錢的話，我沒他有錢，但也足夠給你請律師了。」

  她走到門口，「鄧琳，」宋燃喊了她一句，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她微微側過頭，但並沒有轉身，「什麼？」她攥緊了口袋裡的兩張機票，愕然發覺她的心底的一絲希冀，只心上一點，也竟然讓她渾身顫抖起來。

  「謝謝你。」

  她鬆開皺皺巴巴的兩張機票，側過臉去，揮了揮手，她說不出話來，只是慢慢走出了病房。

  走廊，恰好看到李醫生和幾個查房的小護士，她朝他點點頭：「麻煩您了。」

  李醫生微笑，「看你很早就來了，這是要走了？」

  「嗯，走了。」

  鄧琳走遠了。小護士們開始嘰嘰喳喳吃瓜，「長的好漂亮，而且還很有氣質。」

  「是裡面那個帥哥的女朋友嗎？」另一個小護士問。

  「不要誤會，她說來看一個老同學的，」李醫生笑著打斷她們的對話，「你們八卦又開始了，別老看見帥哥美女就往一塊湊吧。」

  「不是呀李醫生，她很早就來了，當時二床病人這兩天有點發炎，剛滴了點滴，睡著呢，那藥有安神助眠的效用，這怎麼也得睡上三四個小時，她竟然一直在裡面等哎。」

  「對呀對呀，」另一個小護士應和道，「我中間進去換藥瓶的時候二床還沒醒呢，她就在旁邊坐著，也不玩手機，就只是靜靜看著他。」

  李醫生翻著病曆本，「好了好了，要去下一個病房了，快走吧。」

  陽光烈的睜不開眼睛，天空藍的醉人，遠處吹來的微風，散開涼意，樹葉沙沙作響，裹挾青澀的果於枝頭。

  機場，這個時節來南門的人並不多，這座邊陲小城，被遺忘在歲月里。檢票口，乘務員和顏悅色道：「小姐，您一個人的話，需要退掉這張票嗎？」

  鄧琳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把那張機票展開，靜靜看了一會兒。門口吹來的風揚起她的長髮，鬆開手，自掌心飛出的一隻鳥，隨風而行，最後飛出了大廳，永遠地留在了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