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與麻雀
2024-09-14 03:27:57
作者: 南極有隻小白熊
重症監護室與麻雀
第四十五章
醫院,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有人生有人死,大多時候,這裡都會蒙著一層淡淡的薄紗,淡淡的灰色陰霾,在每個人心頭揮之不去。
死亡在這時候離人總是特別近。雖然只是傷了腿腳,打了石膏,但不知怎麼回事,可能醫院不夠床位,也可能病房安排的有問題,總之,最後宋燃偏偏住到了重症監護室旁邊的那間病房。
每天睜開眼看對面擡進去一個,過兩天又蒙上白布擡出來一個,進去時人睜著眼睛,出來時悄無聲息,人有時候能在廢墟下被埋十幾天還活著,有時候卻幾秒鐘就失去了生命。宋燃很少想這個嚴肅的話題,除了那次差點被□□打死,他的身體一直很健康。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住院。其實也可以不住的,但是不住怎麼能讓蔣青多照看他幾天呢?所以就算醫院再無聊,他也樂得自在。
樂呵樂呵著住院的,除了婦產科迎接新生命外,宋燃當屬第一人了。
旁邊的小孩這兩天混熟了,平時看著吵,被宋燃吼了一嗓子之後倒也老實了,現在還經常賴在他床上搭積木,一塊一塊彩色的木頭放在他打著石膏的腿上,乍一看色彩紛呈,白底彩樓的,還怪好看的。
這天小孩搭了一個四不像的東西,蔣青還得到中午才送飯來,打了一會兒代碼,腦仁疼,宋燃於是躺在床上看小孩搭積木。
「喂,今天搭了個什麼?」他忽然問道。
「噓!」小孩頭髮少了一塊,是前兩天他媽帶著去剪頭,在椅子上亂動剪豁的。
宋燃看著他少了的那塊頭髮,笑他:「你噓什麼?我還能給你吹倒了嗎?」
「我搭了一隻小麻雀,你看,剛剛你說話的話會嚇跑它的。」小孩指給他看。
小孩奶奶扭了他一把:「娃頭髮剃少了一塊,腦子也跟著跑了,淨說胡話去了。」
小孩想跳起來反抗,但奈何腿還瘸著不好動,只能大聲抗議:「沒有!我腦子是好的!」
宋燃認真看了看那隻鳥,忍著一直沒挪動腿,讓那隻小麻雀安安穩穩地立在上面。「它叫啥?」他湊過去問。
「叫小噗噗!」小孩很得意道。
「你起的?」
小孩仰起臉,「對啊。」
「麻雀不是棕灰色的嗎?怎麼到你這變色了?你給它塗顏色了?」
「我塗了紅色當它的翅膀,藍色當它的眼睛,還有綠色當它的嘴巴。」
「還怪有創意的。」宋燃說著,發現對面病房又推進去一個。
小孩指了指病房,「喏,推進去沒兩天就又推出來啦。」
「最好別推出來,推出來就....」宋燃沒說下去。
「就死了唄。」小孩低頭擺弄他的小噗噗,神色平常,好像剛剛只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
宋燃有點驚訝,這小孩怎麼這麼平靜...「你知道...呃,沒事了。」
「我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媽媽跟我講過。死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唄。」
「那你還怪淡定的。」宋燃還沒經歷過生死,他是幸運的。
「這有啥,你看過大耳朵圖圖嗎?」小孩突然問。
「啥東西?」宋燃搖頭,「動漫我只看火影和海賊。」
「咦,這都沒看過不是吧你...」小孩對他比劃了一個動作,宋燃在余蔓那見過這個手勢,表示大拇指,向下的那個。宋燃不服氣:「那什麼圖圖怎麼了?看過很了不起嗎?」
「裡面有一天,圖圖撿到了一隻小麻雀,就像我的這隻。」小孩把他的噗噗舉起來給宋燃看。
宋燃看著,只略點點頭:「哦,然後呢?他救活那隻麻雀了?」
小孩點點頭:「對,救活了,然後它放走了那隻麻雀,因為不放走它,它就會自己撞死自己。」
「就是自由唄。」
「不過我以前看的另外一集裡面,那隻麻雀死了。」小孩神色平常,「姥姥也死了,不過不是撞死的,是病死的。」
宋燃心下一驚,他戳戳小孩:「你真不像六歲的孩子。」
「你也不像二十多的人喔,你不會還沒經歷過這些事吧?媽媽告訴我,沒經歷過最好,因為經歷多了人會傷心,最後會沒有知覺了,就像凍僵了,就感覺不到手指頭啦。」小孩趴在宋燃的另一條腿上,歪頭看著對面的房間。
宋燃心裡咚咚跳,清爽的天氣現在卻顯得無比悶熱他胸口堵了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他想起了一個人。
窗外的風和著花園翻新的泥土味飄進房間,白色的帘布在窗台蕩漾,像一場盛大葬禮的輓聯,又像包裹嬰兒的襁褓。
生死,在這一瞬具象化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應該只有在這種地方,才會離死亡這樣近,離新生也同樣近。宋燃想起樓下就是婦產科,半夜起來,有時候還會聽到樓下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他以前很討厭小孩哭鬧,現在想想,竟然覺得那啼哭聲這樣悅耳,簡直恍若天籟之音。
宋燃被這突如其來的思考纏住了,他一時竟脫不開身,連蔣青過來送飯都沒注意到。
「吃飯吧,小宋同學。」蔣青從袋子裡拿出飯來,以往這時候宋燃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幫他收拾桌子,怎麼今天他還一動不動的?蔣青看過去,想起了米開朗基羅靜默的雕塑。
「宋燃?」蔣青又叫了一遍。
「嗯?」宋燃回過神來。
「吃飯了。」蔣青把筷子遞到他手裡,「想什麼呢?」
「啊,妹兒、沒什麼。今天蔣老師做了什麼好吃的呀?」宋燃饒有興趣地看著飯盒。
「做了蔥燒小排和西紅柿炒蛋,路過街邊一家賣包子的,我忽然想起來你之前很愛吃小籠包,我就去買了來,給。」蔣青從袋子裡掏出一兜小籠包。
火車上三頓頓頓都吃包子的痛苦記憶湧上心頭,宋燃還是咧嘴笑著:「正好哎,好久不吃了,還挺想的。」他接過來,跟吞刀片一樣吞了一個小籠包下去。
蔣青圍在病床邊的小桌子上吃飯,吃了幾口,他忽然開口:「我來的時候看到醫生了,他說你過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宋燃吃飯的動作停頓了下,他放下筷子,和顏悅色道:「是嗎?那還挺好的。是哪個醫生說的呀?」
「李醫生,就是旁邊科室那個。」
「好的,那我走之前得再去找他一趟,好好謝謝他,竟然這麼快就治好了我。」手指輕輕握住筷子一絞,小籠包被巨大的張合力硬生生夾碎,宋燃眼神冷淡地看了眼,趁蔣青還沒看到,把小籠包的「碎屍」丟進嘴裡,他大口大口嚼著,想著過兩天可得好好感謝一下那位李醫生。
蔣青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低頭扒拉著飯,「我今天上課遇到一個小孩,他跟你之前可像了,打架鬥毆,惡名遠揚...呃,我不是這個意思...」蔣青有些尷尬地停下,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害,沒事,這也是實話。然後呢?那小孩咋了?」
「後來,我今天讓他背課文,他沒背,我罰他回去抄寫一遍,他竟然當場摔了課本就跑了,」蔣青感慨,「我後來就想,這該怎麼辦呢?他不聽,可我還是得教他,就又想辦法看看怎麼讓他好好學習吧。」
宋燃明白,這是碰上刺頭了。一群羊總是跟著頭羊走,所以牧羊人會先馴服頭羊,馴服了頭羊,就等於馴服了整個羊群。同樣,一個班裡只要有一個刺頭不服管教,那麼其他人也都會有樣學樣,跟著一起搗亂。
「他叫什麼名字?」宋燃突然問道。
「你問這個做什麼?」蔣青好奇。
「沒什麼,就是好奇唄,看看誰這麼厲害,當眾頂撞老師。」
「哦,叫耿龍飛。」蔣青回答。
OK,宋燃記下了,等等,這個名...他忽然低頭笑起來。
蔣青一頭霧水,「怎麼了?」
「沒什麼,說起來,我和他還認識呢。」
「啊?」蔣青驚訝,「你們怎麼認識的?」
「就是...」宋燃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我之前揍過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