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抹茶芝士蛋糕

  白巧抹茶芝士蛋糕

  第四十一章

  躺在床上，睜開眼睛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橘色的小吊燈，蔣青忽然伸出手，五指慢慢合攏又散開，細碎的光陰自指尖溜走，他搬到這裡已經快四年了。

  離開那座步履緩慢的城市，他的靈魂遊走於感情邊緣，最終選擇回到家鄉的小城作為棲息之地，是逃離，還是他跟那個人描述的新生活的開始？

  蔣青翻了個身，抽屜第三層的第四個格子裡，靜靜躺著一枚戒指，銀色的，特殊的藤蘿花紋泛著淡淡的光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懷念與割捨間的矛盾拉扯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打開最後一排抽屜，從裡面翻出了那枚戒指。他像很多年前一樣把它戴在無名指上，輕輕轉動，這個動作是另一個人常做的，他知道，那個人心裡有波瀾時從不會表現在臉上，而是會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陸江北總喜歡去轉那枚戒指，只是後來在某一天的清晨，他摘下那枚戒指，發現裡面刻了他的名字。用言語無法形容他當時的感受，是蝴蝶振動翅膀產生的剎那的震顫，也是長久年月積攢的細流在某一刻匯聚成大海，他當時忽然覺得，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很好了。但是現在想想，彩雲易散琉璃脆，世上哪得雙全法。

  蔣青從沒有再仔細端詳過他的這枚戒指，裡面也有刻字，是當時陸江北刻的，幾個沒有意義的字母，不是英語也不是縮寫，蔣青想起來自己當時問他，對方也只是說，沒什麼，真的只是這樣嗎？蔣青重新把那枚戒指舉起，在燈下，花紋上閃爍著銀色的光，映出裡面的一行小字，他眯起眼睛，想要更近一步去看的時候，手卻抖了一下，那枚戒指掉到床底下。

  幾乎是一瞬間，他的心被揪起，匆忙間沒穿鞋便下床去找，哪裡都沒有，無端的苦澀壓住喉嚨，他急的快要把整個房間翻過來，最後終於在床底的最裡面看到了那枚戒指。

  好不容易移開床把它拿出來，蔣青已經是滿頭大汗，他靠在床邊呆坐在地上，看著那枚戒指忽然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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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回事...他笑自己，蔣青，怎麼把自己搞的這樣狼狽了？早就過去了的事，又有什麼好糾結的？他就這樣哭了笑，笑了哭，一個人靜靜坐了很久。

  他打開微信，翻到那個人的頭像下面，在無數白色對話框後，回復了一句綠色的：好。退出來，一條入職信息，他默默記下上課要用的書本和教材，想著第二天去準備。

  時間很快來到了要見面的那天，蔣青這次帶了戒指過去，之前見面只是聊那個app，他們很默契地沒有提及感情，但這次不同，項目告一段落後，他已經不知該以何種理由繼續見面了，是尷尬的前任，還是多年的師兄弟？

  蔣青在桌前坐下，仍舊溫和地笑笑：「師兄。」

  陸江北看著憔悴了許多，他第一次裝都裝不下去，也實在笑不出來，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可能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先吃飯吧。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你之前在多倫多不是嚷嚷著特別喜歡這家的蛋糕嗎，現在回來了你吃不到。現在有了，你嘗嘗，是同一個味道。」陸江北把木桌上放著的一個白綠色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蔣青有些驚訝，「你過了這麼久還記得啊，我自己都快忘了。」他看看面前的小蛋糕，白巧抹茶芝士蛋糕，白巧淋在表層，下面一層芝士一層抹茶，開在Yorkville Sultant街的盡頭，每次去都要排好久的隊。

  蔣青低頭嘗了一口，白巧克力入口即化，抹茶的清苦在舌尖纏繞，點綴芝士的濃香，這份味道仿佛穿越海洋彼岸，抵達了這座小城。

  「竟然和那個味道一模一樣，你是從哪裡買來的？」蔣青忍不住問道，「不會是從多倫多一路空運來的吧？」

  陸江北的目光長久地落在他身上，窗外夜色瀰漫於蒼穹，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備的他，遠了看還是那樣謹慎小心，步步不肯出錯。只是這樣的人也會有偶爾失神的片刻，陸江北有些愣怔，沒有聽到蔣青的話。

  「師兄？」

  「哦，不好意思。」陸江北有些亂，剛剛的瞬間腦海中閃過太多回憶，雪崩般湧來，他一時招架不住，被淹沒在雪下。

  「那個蛋糕嗎？不是空運來的，那樣就不好吃了，我飛了一趟多倫多，去找了那家店，買下了配方，然後...」他的聲音忽然頓了頓，招了下手，後面遠遠站著的人走上前來，遞給蔣青一本料理手抄本。

  陸江北，「以後不用去多倫多了，你也能照著那個配方做出來。」

  瞥見他筆挺西裝袖口上的一個很小的白點，蔣青忽然明白了什麼，抹茶的苦與白巧的甜混合，他的心靜默良久。

  驀地，蔣青忽然開口：「當年你送我戒指裡面的字，是什麼意思？我查了幾乎所有的語種，都沒有解釋，是古籍里的嗎？」

  陸江北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怎麼會讓他輕易得知那下面小心翼翼掩蓋的東西。他下意識轉動手上的戒指，聲音透著一股不知名的定力：「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沒什麼，只是今天翻出來了，就想著在還給你之前問一問。」蔣青掏出那枚戒指，放在桌上，頓了頓，又推到他面前。

  陸江北靜靜看著，好像時間靜止在這一刻，他過了很久才開口：「蔣青，對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的，師兄，我只是來還一個本就不屬於我的東西，這兩枚戒指本就是你做的...」蔣青忽然看到他中指上的戒指。

  之前他們見面，陸江北總是刻意摘下，從沒戴過，只是不知這次是刻意為之還是他忘記了。難以言說的情緒湧上心頭，說心裡沒有一絲波瀾是假的，蔣青咬住下唇：「你怎麼突然戴上了？」

  「啊？」陸江北這才注意到自己忘了摘戒指，他一把握住那隻手，飛快地摘下，「抱歉，一時忘記摘了...」

  「沒事，戴不戴都是你的自由。不用抱歉。」

  就這樣不咸不淡的扯著話，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告別從未提及，直到最後，蔣青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看看父母吧，要聽他們的話，別讓他們為難，也別讓他們傷心......不要像我一樣等失去了才開始後悔。」他朝他笑笑，頭頂的白熾燈落下大片的陰影，蔣青的臉一半泡在光影下，一半在他的視線中漸漸模糊。

  情感洪水般洶湧而來，感性幾乎要將他的理性屠殺殆盡，好像下一秒他就要站起來緊緊抱住他，告訴他不要走。但最後，陸江北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他的聲音格外地低沉暗啞：「這是你最後一次見我了，是嗎？」

  蔣青點點頭：「我不知道，只是今天還給你戒指，那個項目也告一段落，以後你也不用來南門了。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我的師兄，是教我鋼琴的老師，還是我的合伙人。我知道這個app是我們作為漢語言學者曾經想做的東西，但是如果不是我一直堅持，其實你根本不想搞這個吧？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和我一起完成了我曾經的一個夢想。」

  陸江北沒有擡頭，他攥緊了手心，「你說的夢想，不會是之前寫在日記本里的那個吧？」

  蔣青很坦然地回答了：「不是。」

  陸江北愕然擡頭，「不是？」

  蔣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曾經的夢想是，和你一起，完成這個軟體。謝謝你讓我即使在我們分開後，仍然有機會完成它。」

  蔣青看著他的眼角慢慢泛紅，最後落下淚來。

  情感在這一刻決堤。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會有變成乞討者的一天，神放棄一切，放棄尊貴的地位，無數的金幣，還有世人的敬仰，神顫抖著跪倒在他的愛人面前，潔白無瑕的衣裙布滿污泥，他懺悔曾經的罪過，祈求現在的寬恕。

  這是陸江北在研究一本希臘神話中讀到的，他合上那本書，卻在鏡子裡驚恐地發現自己成了一個乞討者，不，還不如乞討者。

  他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他放棄作為陸江北的一切，他的愛與情感不允許他作為一個人放棄自己的愛人。

  最後，變成了乞討者的神在痛苦中死去。 「如果...如果我能放棄一切，你會不會...」

  蔣青沒有讓他再說下去，而是俯下身輕輕抱住他：「你不會的。我也不會。」

  這是彼此的默契。但是蔣青對於他的一些妥協還是有驚訝的成分在，畢竟超出了商人利益本性的感情邊界線外，他竟然差一點沒有被陸江北放棄。

  蔣青推開門走到路邊，街角的風拂面而過，樹影婆娑，熙攘的人群攢動，霓虹閃爍下，他有些恍惚。

  下了一夜的雨，把街道沖刷的很乾淨，空氣里都是泥土青草的味道，身旁的人燃起香菸，他側目，那一點光亮成為黑夜裡的熾熱的烈陽，路邊的耄耋老人坐著彈琴，琴鍵破舊，他的銀髮在昏黃路燈的照耀下熠熠閃輝，蔣青駐足聽著，風起，那個人把外套輕輕搭在他身上，「起風了。」

  他回頭，鋼琴奏至尾曲的終章，黑白的琴鍵揚出一行行詩句，他們在多倫多的街頭相擁，好像這就是生命的盡頭。

  救護車與警車自街角疾行而過，漫天的笛鳴與巴赫的終章曲混響，人群大片大片散開，因為未知的恐慌四下奔走。他驚愕地四下張望，卻早已有人握住了手，拉著他朝另一側跑去。琴聲漸漸模糊，兩個人的臉在彼此瞳孔下的倒影卻漸漸清晰起來，「他們是去另一個街區，你跟著人群跑什麼？」那個人笑著喘氣，「不用跑的，你沒看那個彈琴的老人一動不動嗎？」

  「那你還不是跟著我跑了？」蔣青說完這話也忍不住笑了，「你說很多很多年後，我還能像那個老人一樣彈的好嗎？我今天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後的自己。」

  「你肯定會彈的很好，但是你不會一個人坐在那裡彈琴。」那個人抱住他，「那個人太孤獨了，他的琴聲里一直有一種很悲涼的感覺，我們的琴聲不會這樣的。」

  「砰」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蔣青看向街頭一個賣爆米花的，白色的大米花從蛇皮袋子裡潮水般湧出，到底，這裡是南門，不是多倫多。他仰頭，路燈不再昏暗，而是澄澈明亮，卻沒有溫暖的觸覺。此刻，心中的平靜竟然壓倒了一切，因為早都過去了，能放棄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就會有無數次，蔣青不想成為永遠被放棄的那個，所以在成為選擇項後，他「離開了。

  他沒有那個人一樣的果決了斷，但是至少他選了就不會後悔，相信對面也是一樣。這樣想著，他邁出腳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路邊停著一輛車，車邊靠著一個人，看到他走近了，那個人率先朝他跑來，蔣青睜大了眼睛，怎麼是宋燃。

  蔣青很意外：「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