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

  湖心亭看雪

  第十一章

  把那件破了的校服換下來，宋燃本來想叫著侯傑和林正陽一起上號打遊戲，他的聯盟，他的英雄們都在另一個世界呼喚著他，宋燃看了眼扔在一邊的電腦，嘆了口氣，算了算了，讓他們再等等他吧。拉開書包拉鏈，從最裡層掏出那本詩集，宋燃捏了支筆找了張練字的紙，開始寫。

  翻開第一頁，瘦金體寫成的名字烙印其上，筆觸有力，透紙三分。宋燃未打開的筆輕輕划過那個名字，蔣青，蔣老師。如果沒有後面發生的事，那麼蔣青應該只是南門的蔣老師，永遠不會成為宋燃的蔣青，而宋燃在很多年後回想起少年往事，時間的河流淘沙沖刷後，宋燃會記得，會感激，或許還會有那麼一點說不出道不明的不算遺憾的遺憾，但是不會有其他。

  宋燃看著那名字出神，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他先練著寫的字，是蔣青這兩個字。

  時針緩緩走過鐘錶的刻紋，等宋燃擡頭看時，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低頭再看自己寫的密密麻麻一張紙，蔣青兩個字練的都快和那上面一樣了，宋燃拿起來在燈下比對，他們寫的名字隔著不知多少年的時間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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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沒有像文人騷客一樣感概情愫萬分與時間流逝，宋燃能感覺到的，是一種信心，他的「火柴棍」有救了。以前他從沒想過練字什麼的，但是看到與蔣青的字如此慘烈的對比後，宋燃才從心底里覺得，他的字是太醜了點。

  這時候才能顯出蔣青的先見之明了，蔣為建對蔣青的評價很中肯：「你來教，或許會比我教的好。我太古板，你學問不差，也年輕，年輕人和年輕人在一塊，才會碰撞出新火花。」也是因為蔣為建的囑託，蔣青才開始了這一年的老師生涯。其實他一開始也很緊張，但是見到這些孩子們就不緊張了，跟他們先做朋友，後做師生，在平等的地位上交流，他才能真正明白到底什麼才是更適合他們的教育方法。

  事實證明，蔣青是對的。月考，南中五班的語文成績破了記錄。在蔣青被一群老師圍著詢問教課方法的時候，宋燃也被團團圍住了。

  李成林一臉不可置信的發給宋燃他的語文卷子，他看了又看，又盯了宋燃好一會兒，才問道：「這是你卷子？」

  宋燃正忙著補英語作業，沒空擡頭說話，侯傑嚼著薯片看了眼，這卷子整潔乾淨，字體大方舒展，怎麼可能是宋燃的呢！於是侯傑擺了擺手：「不是他的，我燃哥的字可沒這麼好看，你看看裡面最亂的一張，應該就是他的...」

  「可是這上面寫的他的名字。」

  「咦，還真是，奇怪現在還有寫錯名的嗎？不對啊，寫錯名還能貼錯條形碼嗎？」侯傑油乎乎的手上去就要拿卷子。

  宋燃擡手擋住了他，接過那張語文卷子：「是我的，我最近練了練字。」

  侯傑手裡的薯片差點被甩了出去，他和李成林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道：「練字？」

  宋燃看他倆一臉驚訝的樣子，合上英語作業，平靜道：「怎麼，不行嗎？」

  「呃可以是可以，就是你這進步也忒大了....」侯傑還是不敢相信，怎麼平時大家都寫火柴棍，現在宋燃忽然飛升成書法大師了呢？

  「你怎麼練的？用的什麼字帖？」李成林也忍不住了，這也太驚人了。

  宋燃挑了挑眉：「你問我就要說嗎？」

  李成林被噎了一下，只好悻悻然走了。

  侯傑的大臉湊過來，小聲道：「燃哥，那你告訴我唄，咱可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這得虧了陽子。」宋燃笑笑，自言自語：「為了教育我不要早戀，同時督促我練字，蔣青你還真有點東西。」

  「什麼玩意，」侯傑聽不明白了，「話說你還怪陽子嗎？他後來為了破你這謠言可費了不少勁...」

  「我就沒怪過他。跟咱倆不一樣，這小子心細的很，只是這次猜錯了地方，而且我也算因禍得福，我又不真談戀愛，我也不用心虛他們背後亂嚼舌根。」

  「蛙趣，你這境界可以啊，不是我說，咱南中好看的妹子不少，喜歡你的也不少，你還能擋住誘惑，不錯不錯，不愧是我好大兒...哎呦喂不過我怎麼不長你這張臉呢...」侯傑說著在宋燃臉上捏了一把。

  下一秒侯傑的耳朵就被提起來了：「猴子，最近這麼不老實，還嘴欠起來了...」

  「哎呦哎呦，好大哥不是好大兒行不，等等，你看，蔣老師來了...」

  宋燃放開他，回到座位坐好。蔣青走過來看了看宋燃的卷子，豎了個大拇指：「不錯不錯，看來練字還是有效果的。我還給了其他幾個人字帖，他們這次字也好看了很多。看來這方法管用。」

  「哎呦蔣老師，你偏心哦，我怎麼沒有？」侯傑攤著手。

  「哈哈，好啊，大家都好好練字才好呢。見字如面，你們都能寫一手好看的字我就很欣慰啦，下課我給你去拿字帖，我買了好多本，想練的都來拿就行。」

  宋燃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打斷道：「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我從裡面抄了這一句，蔣老師，這是什麼意思？」

  蔣青眼睛輕輕眯起來，「蒼狗是白雲變幻的樣子，在古時用來代指雲彩，這句話是說淺顯的喜歡就好像白雲蒼狗，很容易變幻消散。但深愛則如長風，經久不衰。」

  「哦哦，這樣啊。」宋燃低下頭，如蜻蜓點水越過湖面盪起的一點漣漪，他也只是只蒼狗呢。或許連蒼狗都算不上，只是只撲棱亂飛的小蛾子罷了，總在人面前晃晃悠悠的飛舞，才會有種被注視的錯覺。

  「怎麼了，宋燃？」蔣青忽然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世上的喜歡和在意都太淺，風一吹就散了。」

  宋燃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著實讓蔣青吃了一驚，平時大大咧咧冷臉冷肺的人忽然說出這種傷感矯情的話，那肯定是有什麼不對勁。蔣青想了想，轉過頭與侯傑來了個眼神交流：他怎麼了？

  侯傑眼神茫然：不知道啊，不過最近好像是有點奇怪。

  蔣青：好吧我知道了，還是讓他繼續抄詩吧，多抄抄從古人墨客裡面總能找到適合他的愛情觀。

  宋燃看他倆一來一回的「眉目傳情」，愣了愣，於是推了侯傑一把：「你小子眯什麼眼？」

  蔣青咳嗽了兩聲，就轉身回到講台上。

  宋燃看著蔣青在水泥做的講台上一手端著書，一手握著粉筆在斑駁著抹布水印的黑板上刷刷寫字，他在講《湖心亭看雪》，悠揚的聲音傳來，蔣青沒有寫課文里的知識點，而是完整的抄下了這篇課文。

  蔣青開口：「現在請同學們閉上眼睛，老師希望接下來你們能夠回到明朝，和作者一起去感受那場在湖心亭的大雪。」

  同學們感到有些奇怪，以前從沒有老師這樣講過，但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往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宋燃很好奇：他怎麼又念了一遍？

  但是通過語言所傳達而來的文字雪花般飄灑而落，就在南門中學五班的教室里，一場關於文字的雪穿越百年的光陰於此刻到達。

  這無端的讓人感覺到了一種寧靜，就好像天地闊遠，白色的鳥振翅而飛，越過海上半沒的灰色礁石，海水無聲的翻滾上岸，又悠悠退去。

  宋燃的心湖因為這場羽毛般輕盈的雪而泛起絲絲漣漪，小鎮的少年在這一刻久違的覺得世界遠超於他所認識的小鎮，在目光觸及之外，在腳步與汽車可以到達的遠方之外還有更遠的彼岸，那是他可能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地方。

  百年前的十二月，西湖下了一場大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透過印在紙上靜默的文字，宋燃透過它們看到了佇立於百年時光中的一座小亭。宋燃第一次覺得語文原來這麼有用，不似數學英語的日常應用，也不似物理化學對科學的貢獻，這門他一直

  無所容心的科目，竟然在這一刻幻化出一場大雪，自崇禎的朝代吹往二十一世紀，自西湖吹往南門，最後，自一個名叫張岱的人那裡吹往一個十六歲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