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我

2024-09-14 03:17:03 作者: 江羨魚

  別看我

  古堡夜色孤寂。

  崔誠如同孤家寡人。

  他的手下早在暗網的崩潰之後,選擇了另立其主。

  說起來,盤根錯節的黑手黨並不是一家為大,內部的分裂勢力很多。當年崔誠上位以軍火和暗網將組織推向了高峰,內部雖說支持他的勢力很多,但是對他的受害者復仇協會——這種不賺錢策劃犯罪的行為,嗤之以鼻。以至於,他一旦失去了暗網,同時又被東方大國的警方圍捕,沒人願意跟在他身後硬剛。

  就算如此,為了逮捕他,李澤他們還是做了完全的準備。

  

  古堡外沿,部署了大量的警力,還有狙擊手時刻準備著,從窗戶的縫隙捕捉崔誠的身影,死活不論。

  就是擔心,他會孤注一擲,和顧朝朝許言清魚死網破。

  *

  「放了她?」

  崔誠聽到這話,笑了起來,「談判不能只提出要求,而不給同等的代價。」

  他頓了頓,拿出手中的遙控器。

  長按紅色的按鈕,綁著顧朝朝手腕的鐵鏈往下降了幾公分,他又鬆開按鈕,顧朝朝又停滯在了空中。

  崔誠:「你應該問的是,我想要什麼?」

  許言清的視線凝注在朝朝血流不止的右臂上,刺鼻的鐵鏽味在空氣中瀰漫著,他壓抑著情緒,「你想要什麼?」

  語氣冷硬,帶著不可忽略的強勢。

  「如果你要逃,我幫你。」

  為表誠意,許言清當著崔誠的面,把耳邊的聯絡器摘下。

  顧朝朝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許言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咬了口下唇,逼自己從手臂撕裂的疼痛中清醒,「不可以。」

  朝朝的聲音虛弱,她睜大眼睛看向許言清。

  大門敞開,月光將幽暗的古堡隱隱照亮,他就站在那片清冷的月光之下。許久未見,許言清還是那般清冷出塵的模樣,嘴角抿成直線,眉骨上方有道白色的疤。

  ——別看我。

  不知怎的,朝朝腦海里忽然竄出這句話。

  是不想讓她看到這道疤嗎?

  朝朝心頭湧起一陣難言的情緒,幾分酸澀,幾分氣惱,氣他把自己弄傷,惱他不顧安危恣意妄為。

  崔誠後退了幾步,到朝朝的身側站定,目光看向窗外,「外面全是警方的人,你這樣的空頭支票,我不信。」

  窗外有狙擊手在瞄,他逃不出這座古堡的。

  更何況,也沒想逃。

  「那你想要什麼?」許言清聲音低啞,「毀了你事業的人是我,你要針對也該衝著我來,一命抵一命,我換她。」

  「許言清,你可是毀了我最珍惜的事業,說起來,我也應該毀了你最珍惜的人,這樣才算相抵。」

  崔誠的指尖蹭了蹭顧朝朝的臉頰,動作露骨又下流。可偏偏有用一種再溫柔不過的聲音,像是哄人一樣地問她。

  「朝朝,你說對不對?」

  對你個大菜頭!

  朝朝噁心地撇過臉,諷刺道,「什麼時候,教唆殺人,也能被稱作事業了。」

  暗網,地下交易,充斥著濃稠黑暗的罪惡行為,建立這樣一個網絡的人,憑什麼自稱高尚。

  崔誠搖頭嘆息:「我讓弱者拿起屠刀,揮向那些傷害他們的人。司法和執法不作為,我的事業怎麼能說不崇高呢。你大概不知道,受害者協會裡的所有人都是如何推崇我的,他們稱我為世界的新神。」

  神?

  朝朝嗤之以鼻,這是多傲慢的人啊,才會認下這種凌駕眾人之上的稱謂。他根本不是真心在幫助弱者,只是一種自我滿足。

  *

  許言清漠然地看著崔誠。

  與固執己見的人爭論,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動聲色地用拇指碾著手中的聯絡器,細碎的摩擦音傳到屋外的警方耳麥中。

  外面的李澤瞭然。

  -裡面的情況不對勁,崔誠有魚死網破的傾向,如果許言清談不攏,他們這邊狙擊手要時刻準備著,隨時擊斃。

  只是……崔誠站的位置,在窗戶和人質之間的死角。

  艹

  瞄不准。

  李澤啐了一口。

  朝朝還在掙扎著,她雙手使勁夠吊著她的鎖鏈,伺機攀上鏈條,只是受傷的位置在三頭肌,每動一下,右臂的傷口都要撕裂幾分。

  太疼了,疼得她額頭滿是冷汗。

  崔誠見狀並不干預,料定受了傷的顧朝朝沒有逃脫的本事。

  「用你的命換她的命,對我實在有點虧。」他慢悠悠地撫摸著唇瓣,拿起槍遙遙對著許言清的前額,「這樣吧,你向我跪下,我看著覺得高興了,說不準就同意這樁虧本買賣了。」

  許言清不作聲,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崔誠自說自話:「等等,光是下跪有些無趣,不如這樣,你跪下對我說,『我錯了,我不該背叛組織』,怎麼樣,是不是有趣多了。」

  他勾著唇角,淺笑著,竟然有幾分溫潤。

  「好。」許言清說。

  他答應了。

  「什麼?」崔誠把玩著手中的遙控器,微笑,「許先生剛才說話了麼,我好像沒有聽到,能再大聲點嗎?」

  他在羞辱他。

  許言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冷靜地重複:「我說,我跪。」

  朝朝猛地睜大了眼睛,她劇烈的掙扎了起來,大聲吼道:「不能跪!」

  怎麼可以為了救自己,把自尊放在這種人的腳下,由人踐踏呢?

  他可是許言清啊,一張名片就讓眾人哄搶的朗博路許先生。他不會折腰,不會低頭,從來都是遊刃有餘的,卻被逼迫成了這樣。他知道的,知道就算下跪也沒辦法改變什麼,卻還是任由崔誠折辱。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情,暫時和你沒關係。」崔誠眼神看向試圖攀鎖鏈的朝朝,示意道,「如果你再掙紮下去,我不保證你還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手臂。」

  「法醫的手,很重要吧。」惡魔的低語,就在耳側。

  朝朝的眼中有淚。

  「我說不行,許言清你聽到了嗎?!」

  她的淚從臉頰邊滾落,許言清朝她安撫地笑了笑,遠遠的伸手像是想要接住她的淚水一樣,「朝朝,閉上眼睛,別看我。」

  ——別看我。

  這樣狼狽的時刻,他不想在她眼前發生。

  「乖,沒事的。」

  許言清的聲音嘶啞。

  朝朝的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她不喜歡哭,哭只能反映自己的無能為力,可她現在多希望,眼淚能有些用處。

  能讓許言清別這樣做。

  「多麼感人至深的場面啊,我都要被感動了。」

  崔誠邊說著,邊往許言清的方向走去。

  「怎麼還不跪,需要我來幫忙嗎?」

  門外的月光透露出一點,照亮了他的一隻眼睛,一隻陰暗、詭譎夾雜著興奮的眼睛。

  他猛地一把按住許言清的肩膀,用了狠勁。

  許言清身體傾倒,擡頭淡然地看著他:「先把她放下。」

  「當然可以。」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擔心她胳膊的傷。

  朝朝咬牙,隨著遙控器的按下,她的身體慢慢下降,直到腳跟抵著了地板,才停下。

  崔誠把遙控器往旁側一丟,便不再管。槍口抵著許言清的太陽穴,壓迫著他跪下。

  許言清神色坦然,屈膝,隨著崔誠壓在肩膀上的力道,緩緩下跪……

  就在這一刻,只聽「砰——」的一聲。

  從許言清的身後,傳來一陣破風的槍聲,幾乎擦著許言清的肩膀射入了崔誠的那隻月光下的眼睛中。

  「呵,原來是這樣。」

  崔誠痛苦地後退了幾步,看向許言清的背後。

  李澤拿著一把高倍的狙擊槍從大門後走了出來,桀驁地挑眉笑道:「我槍法不錯吧。」

  既然從窗戶找不到瞄點,乾脆從大門入手,也多虧許言清順勢答應下跪,這才讓他找准了時機。

  朝朝被人解開繩索,警方的人突入,無數紅點掃在崔誠的身上。

  崔誠咧嘴一笑。

  他看著眾人,像是在看著一個個火燒耶穌的無知庶民。

  朝朝說:「你已經被包圍了,不要做無畏的抵抗,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制裁?」崔誠哼笑了一聲,「沒有人可以制裁我!」

  說著,他把槍抵在自己的額頭上。

  朝朝眼神一凜,「他要自殺!快阻止他!」

  「砰——」

  來不及了,硝煙起,鮮血四濺開。

  朝朝只聽到他扣動扳機前的最後的一句話。

  「神的精神永存。」

  他至死,也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鮮紅的血,濺在了那副橘紅色的向日葵畫作之上,耀眼光明的花朵這一刻顯得格外艷。

  窗外轟隆一聲,下雨了。

  *

  後續的事情交給了義大利和國內的警察。

  朝朝被救護車送往了醫院,許言清跟在車上,他無聲地握住朝朝的手,十指相扣。

  這樣的場景下,似乎不適合說話。

  稍靜後,還是顧朝朝先開的口。

  「許言清,當時你真的會下跪嗎?」

  她看著車子的天花板,心中有些希望他能否認,就說這是他和李澤提前設計好的,沒有真的要為她跪下。

  顧朝朝其實有些自我懷疑,她能夠得到許言清這樣炙烈到失去自我的感情嗎?這種感情未免來得太突然了。

  青梅竹馬時期,沒得到。

  相別十年再重逢,反而唾手可得。

  有些不真實。

  許言清暫時沒說話。

  很長時間,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朝朝的臉上,貪婪、渴求、迷人。

  朝朝的所思所想幾乎都能在她臉上看出來,許言清解讀起來從未費過勁。

  他喉結滾動。

  「我會。」

  朝朝的呼吸都要停滯了,如果此時連著心電圖,她的心率恐怕是要直逼150。她轉頭看向許言清,忽然大腦一陣清晰。

  或許,這份感情,她其實在青梅竹馬時期,就已經得到了呢?

  她問:「許言清,如果高三畢業那天,我問你的,不是『你喜不喜歡我』,而是……我想陪你孤獨終老……你會不會答應。」

  她的聲音很輕,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麼隱藏多年的島嶼寶藏。

  許言清怔了,笑了起來。

  「我會。」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