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與現實

2024-09-14 03:16:33 作者: 江羨魚

  虛幻與現實

  涅墨西斯二十四小時的潛伏期中,起初的八小時,還算輕鬆。等到第二個八小時開始,顧朝朝便開始發起了高熱,渾身滾燙。

  先前吃的抗生素開始起效了,免疫細胞在體內高歌猛進大殺四方,絲毫不顧及她這個宿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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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邊有人在說話,大概是丁希言。

  「……電解質紊亂……快給她掛上……氯化鈉葡萄糖……」

  朝朝露出了忍耐劇烈耳鳴似的神情。

  隨著冰涼的注射針刺入皮下血管,她的意識逐漸浮起,離開了這四四方方的白色空間,飄向了遠處。

  ……

  草坪上,鋪著橙黃色的碎花野餐墊,溫柔嫻靜的女人抱著個咿呀學語的娃娃哄著,嘴裡唱著朝朝熟悉的童謠。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媽媽?」朝朝喊道。

  女人聽到聲音,擡頭看著突兀地站在眼前的朝朝,臉上溢滿了笑。那雙眼睛像是秋日裡萬里無雲的天空一般,寧靜而廣闊,朝朝的一顆心仿佛找到了歸處。

  有人說,人在死前,會重新走一遍來時的路,這條路就是黃泉路,路上會見到去世多年的親人來接引。

  見到了媽媽,是不是意味著她現在正在黃泉路上了?

  沒等她多想,一陣風颳起,周圍瞬間起了厚重的濃霧,遮天蔽日。

  耳畔有兩道童聲響起。

  「……公主和王子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小許哥哥,後來呢?」

  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躺在平常午睡的小床上,睜著黑葡萄似的圓溜溜的眼珠,看著坐在床邊抱著童話書的小少年。

  小少年的表情嚴肅,滿臉都是心不甘情不願。

  合上書,他開始隨便說:「……王子和公主變成了國王和王后。」

  「後來呢?」

  小女孩又問,結局的結局是什麼?

  男孩的表情更不耐煩了:「哦,他們最後死掉了。」

  這是兒時的她和許言清。

  小時候父母不在家,都是許言清陪著她。朝朝這個人小時候不聽童話故事就不睡覺,於是每每纏著許言清給她說故事。

  就像是一千零一夜裡的殘暴的國王山魯亞爾,美人要每天晚上講不重樣的故事,才會大發慈悲的不殺她。

  小朝朝倒是不殘暴,但是她會哭又很皮,纏人的功夫很是讓人頭痛。

  後來,朝朝記得,她午睡實在睡不著,許言清就帶著她出去了,美其名曰——去國王和王后的宮殿冒險。

  朝朝當時被哄得屁顛屁顛的,現在倒是明白過來了。是許言清自己要出去的吧,沒辦法才帶上她這個拖油瓶。

  那個時候,顧朝朝記得,是許言清來到許叔家的第四天。

  場景又開始轉換了。

  朝朝站在灰白乾爽的馬路上呆立良久,看著眼前的鐵柵門,在春天陽光無心映照的這處廢墟,曾經隱藏了什麼秘密呢?

  她的意識沒辦法進去。

  因為兒時的小朝朝,沒有進去過。

  她看著許言清瘦小的背影,被那座高牆環繞的古老宅邸吸入,他讓她坐在門口的石墩子上等他。

  周遭很是寂靜,也很氣派。

  門牌上有字,寫著瘦金體的江。

  「這就是國王和王后的宮殿嗎?」

  可是這個宮殿,在她的意識里,頭頂仿佛盤著一隻巨大的黑色蜘蛛,排列的綠油油的眼珠們死死地盯著她。

  「好可怕。」

  這大概又是小孩子的記憶惹的禍。

  朝朝這樣想著。

  *

  現實中,與此同時,在南市的某個別墅區,許言清站在闊別已久的江宅門前,手裡捏緊了的那枚白色的王后棋子,最終指引的地方就是這裡。

  從前,江家大門的鑰匙扣,懸掛著的就是一枚國王棋子。

  如果問,王后棋子代表著什麼,許言清所能想像到的,也只有這個廢棄的江宅。

  黑曜石的門牌上,字跡早已風化,原先金筆的瘦金字體,只剩下半邊的三點水。

  許言清表情冷淡,以機器人般沒有表情的步伐,一步一步進入廢墟般靜寂的宅邸,首先看到的是江宅荒蕪的庭院。

  丁香花凋落,番紅花和白菖蒲雜草似的肆意生長,不見人影的庭院深處,竟然有山茶花開始艷麗綻放。

  趙霽喜歡白山茶。

  從前的庭院裡幾乎種滿,上百枝花朵在春風裡搖擺綻放的模樣,甚是好看。

  看來,她回國之後就住進了這裡。

  如此,許言清對能找到救朝朝的答案,多了幾分信心。

  只是,它會在這個房子的哪裡?

  說起來,許言清並不是被生母拋棄之後,第一次來這裡。相反,他在成為許家養子的第四天就來過了。

  彼時,趙霽收拾行囊正要飛去A國。

  母子兩人碰面,仿佛生死仇敵一樣對峙著。

  女人露出冷酷的笑容,白皙細緻的手臂抱著胸,居高臨下地睨著他。

  那時的少年,白襯衫黑褲子,臉上完全沒有表情。他的雙手背在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一把刀——一把長約十五厘米的厚背登山刀。

  隱藏於後。

  或許,在某個時刻,他會走到女人的背後,一口氣從斜後方刺入她的脖頸,然後冷漠地看著她痛苦倒下。

  那時,他剛得知江敘那個神經失常的母親死亡了。

  他的殺人計劃並不完美,自己也肯定會被警察抓住,成為殺害生母的少年犯。屆時,也不會有第二個江越安,替自己進監獄背負罪名。

  而他會如同一條擱淺的,渾身散發惡臭腐爛氣息的死魚,在這個生機勃勃、美麗的、顫抖的世界裡,只剩下可怕的殘骸,和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小許哥哥!」

  「你好了沒有啊?朝朝想回家……我們不冒險了好不好……朝朝一個人害怕……」

  樓下傳來,小姑娘委屈又可憐巴巴的哭聲,一下子打破了室內詭異的氣氛。

  刀子猛然落地。

  少年在深淵的入口,如夢初醒。

  他一股腦地衝出了別墅,沒有管那個女人看到兇器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他拉著顧朝朝的手,跑出狹窄的街道。

  「小許哥哥,後面有誰在追你嗎?是城堡里的妖怪嗎?」

  朝朝想要好奇地回頭望,被他用手擋住。

  許言清記得,他似乎語氣很是肯定地說:「對,裡面住了一隻巨大的蜘蛛。」

  小姑娘一聽,瞪圓了眼睛,而後拉著他撒丫子似的跑了起來。

  許言清站在別墅二樓的陽台上,額頭不自覺沁出細密的汗水,他從窗戶往外看去,目光複雜地凝視著大門口的鐵柵欄。

  那裡仿佛還站著個扎著雙丸子頭的小姑娘,肥嘟嘟的手抓著鐵欄杆,眼睛含著兩泡淚,哭著喊他出來。

  自己白襯衫上要是賤了滿身滿臉的血,這個愛哭鬼可能會被嚇到,哭得更慘。

  思及過往,許言清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容顏更是昳麗。

  他方才尋遍整個別墅,都沒有找到趙霽隱藏的關於涅墨西斯的抗體,甚至沒有任何與她的科研實驗相關的資料。

  這很不尋常。

  然,越不尋常,那東西在這裡的可能性越高,只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許言清靜靜地站著,腦海中卻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的精密儀器,不斷分析著自己和江越安的每一句對話。

  「……你從騎士的F3到A5,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江越安曾說過這麼一句話。

  許言清之前以為,這是江越安為了在他面前展現身為人父的那種充滿優越的掌控欲,可現在細品,總覺得有那麼一絲違和。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前因,只是突然說了。

  江越安的棋藝遠勝於自己,他對棋局的把控以及對對手心理的揣度也登峰造極。許言清毫不懷疑自己與他下棋時走的每一步,都是江越安精心算好的。

  或者說,他把控著棋局,在告訴自己什麼。

  他此時站著的位置——陽台,也曾經是父子二人清晨對弈的地點。他看向庭院,整個雜亂的、充滿荒蕪感的庭院。

  它曾經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的腦海中逐漸構建出從前庭院的模樣,每一塊草皮,每一株植株,假山與水池……

  忽然,許言清猛地睜開了眼睛。

  西洋棋,8*8的格子,總共64個方格,對應的是江宅的庭院,總共鋪了六十四塊草皮。眼前的庭院,此刻在許言清的眼中,已經不再是花草叢生,而是憑空被劃出了黑白的棋格。

  他在腦中不斷模擬了一遍又一遍和江越安的對弈。從F3的棋格到A5的棋格,兩者在庭院之中的連線,正對著的是一株籬笆圍起來的玫瑰花。

  雙重的籬笆,玫瑰冒出了紅瘡般的新芽,白綠色的枝葉,只有邊緣的尖刺底端呈現紅色,土壤帶著翻動過與周圍全然不同的色澤。

  ——這是一株才種下沒多久的玫瑰。

  意識到這一點後,許言清腳步快速地下了樓。

  他扯開籬笆,蹲在花朵的面前,毫無憐惜地將玫瑰拔除,玫瑰的尖刺像是音樂盒裡撥動的指針,根尖滴下了透明的蜜蠟。

  剛好落在許言清翻出的鐵盒子上。

  打開有些鏽漬的鐵盒,

  裡面放著的正是那本他苦尋不得的、趙霽的實驗記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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