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銅錢
2024-09-14 03:16:13
作者: 江羨魚
除夕的銅錢
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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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爹趕在這天早上出了院。
不用在醫院過年,老頭子格外高興,打電話來說,不需要顧朝朝接他出院了,他等會兒跟著許父許母要去市場上採買年貨,要蒸糰子,做團圓飯,家裡的春聯還沒貼……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往年,他們父女倆就是在許家過節,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也就是顧朝朝在北邊求學這十年,她因為不想見許言清,用各種原因推脫過,現在……好像也沒有了推脫的理由。
「行,那你們先忙著。」顧朝朝說,「春聯,你們等著我回家貼吧!三個人一把年紀了,就別爬上爬下了。」
「我們都是老骨頭,就你年輕!」顧老爹冷哼了一聲,問,「是下午回家?」
「上午還要上班,站好最後一班崗。」
顧老爹笑罵一句:「你這做什麼工作,連個除夕都放不了整天的假。」
顧朝朝覺得自己那顆打工人的心被傷害了。
她咳了咳,裝正經:「我掛了,為人民服務吶,不方便講電話。」
通話一結束,顧朝朝就悶頭處理部門的文書工作。這些與案子和屍檢報告那類的無關,是平時積攢下來的各類文件表格。
平時不打開,年底打開才發現攢了這麼多。
等她全部做完,辦公室里都沒人了。
一看手錶,早就過了中午十二點。
幸好行李箱昨天晚上已經整理好了,放在了車子的後備箱裡。她等會兒直接開車從警局回蘇城就行。
顧朝朝背著包,跑到樓下停車場。
一眼便看見,許言清正懶散地站在她那輛紅色的SUV旁邊,肩膀靠著車。身高腿長,就像是電影畫報里,慵懶的貴公子。
「你怎麼來了?」
顧朝朝問他,「大年三十,總不會還有活要干吧?」
她舉起手指:「提前聲明,本人不加班了,要回家過年!」
許言清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來蹭車。」
朝朝的視線這才從他那張俊美的臉,轉移到他身旁的黑色行李箱上。
她把車鑰匙遞給他,繞到另一側副駕駛。
「你那輛庫里南呢?」
「賣了。」
「哦……」等等,顧朝朝反應過來了,驚愕,「賣了?!」
許言清把行李箱放入後備箱,顧朝朝的行李箱旁邊,然後坐進駕駛座。
他雲淡風輕地回答:「拉斐爾的案子未決,我拿不到佣金,銀行卡又被冷血資本家凍結,還有房租要交,資金周轉不開,就只能賣車了。」
與語氣不同,那雙眼眸驟然暗淡下來。
顧朝朝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了,滿腦子都是……這傢伙已經這麼慘了嗎?
說到底由奢入儉難。遙想許言清幾個月前還能喝得起幾百萬的紅酒,現在一下淪落到代步車都要賣掉了……
這人心理落差也蠻大的吧。
等車子開上了路。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許言清聽到顧朝朝忽然說,「算了。」
什麼算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
聽到朝朝繼續說:「我年後搬去你那兒住吧,我那個單身公寓太小了……運動什麼的都伸展不開,商用水電還很貴,牆體太薄……回家太晚還會被鄰居投訴擾民……」
她斷斷續續地吐槽自己的公寓,最後總結。
「就跟之前一樣,我們分攤房租。」
明明直接說因為想要幫他度過難關,才決定分攤房租合住的。說那些多餘的話,會讓人不珍惜的。
對人三分好,就應該說成五分,而不是像她這樣。
笨蛋。
許言清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她的決定分明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可自己內心因此升騰起的愉悅卻比想像中要多得多。
他勾起唇角,聲音很輕:「……和之前一樣啊。」
「嗯?」顧朝朝沒聽清。
許言清淡笑不語。
這一次,怎麼可能和之前一樣?
唯一的相同點,大概是自己蓄謀已久的心思是差不多的。
坦白來說,江敘聯合銀行凍結了自己的銀行卡,對他真的不痛不癢。
他的錢可不僅僅是銀行卡里的那些,保險箱裡為了預防各類災禍準備的金條和債券,足夠他下輩子揮霍了。
許言清本來就沒打算裝窮賣慘,只是沒想到誤打誤撞……發現苦肉計對朝朝很奏效。於是,乾脆就笑納了江敘這波攻擊。
*
車子直接開進了許家的車庫。
許言清從後備箱裡把兩人的行李箱提了出來,徑直走到門前,顧朝朝兩手空空跟在他身後。
冷不丁的,他停下來了。
顧朝朝差點撞上,「怎麼了?」
「幫我拿下鑰匙。」
他面對著她,微微彎下腰,敞開著的大衣下擺拂過她的腿。
顧朝朝擡頭,男人滾動的喉結近在咫尺。他內里的襯衫扣子扣到最上一層,帶著一絲禁.欲感,清冷的茶香在這一刻霸道地侵略著她的五感。
「鑰匙……放在……在那裡?」
「應該在大衣內側的口袋裡。」許言清的話里壓抑著輕笑,語氣柔和,「我手裡提著行李箱不太方便,幫我拿一下,好嗎?」
朝朝的腦子現在有些迷糊,放在平時,她該反應過來的。
把行李箱放下,自己拿不就好了!
用得著她幫忙嗎?!
可惜,她被狐貍精迷惑了,呆呆地將手伸進了他大衣的內口袋。口袋有些深,她摸索了好一會兒,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胸廓。
肌肉很緊實很硬,呼吸有些重。
顧朝朝把鑰匙拿出來的時候,額頭甚至冒起了汗水。
門一開,正面碰上了顧老爹。
顧懷民盯著兩人的臉看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問:「外面很熱嗎?兩個人怎麼都鬧了個大紅臉啊?」
「車裡空調太熱了!」顧朝朝連忙解釋,胳膊抵了抵旁邊的人,串供,「是吧,許言清!」
許言清表情也不自然:「對,太熱。」
顧懷民又盯了一會兒。
沒等他再說什麼,廚房裡楊阿姨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孩子們回來了吧,剛好糰子蒸好了,趕緊過來吃兩個!」
糰子是蘇城家家戶戶過年都會蒸的麵食。
麵團里裹上豆沙餡或者是鹹菜肉餡,捏成圓形,再用刻好的花板,印成一個個扁圓的花樣。熱水上鍋蒸熟即可,入口香甜軟糯,愛吃甜口的有豆沙餡,咸口的有肉餡。
一盤水靈靈的糰子,擺在餐桌上。
顧朝朝挑了兩個,一甜一咸,雨露均沾。
她看了眼許言清的碗裡,兩個甜口。
蔥白的手指捏著筷子,有些孩子氣地問他:「你猜,有硬幣的糰子,是在你的碗裡,還是我的碗裡?」
許言清有些無奈,但是很正經地給她推理:「媽媽喜歡吃咸口,包糰子的時候總是把它放在肉餡的糰子里,所以,硬幣大概率在你的碗裡。」
可惜……
顧朝朝扒開兩個糰子的內餡,她碗裡的兩隻都沒有硬幣。
於是,她盯著許言清,也不說話,就看著他能不能吃到。
許言清在她灼熱的視線里,根本吃不下去。無奈,當著她的面,把自己兩個豆沙餡的糰子拆開給她看。
「行了吧,我也沒有。」
*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守在玄關等人的顧老爹開了門。
來的是崔誠。
他穿著灰白色的短款羽絨服,拎著兩盒蟲草,進門的時候還有些羞澀。
顧父拍著他的肩膀,叫他別見外。
「你明天不是要回義大利了嘛,我出院就想著請你吃個飯,約在今天剛好,除夕省得你一個人過!」
崔誠的父母已經過世很多年了,除夕春節他幾乎是留守在實驗室。顧懷民不是那種壓榨學生不讓學生放假的老師,是有次碰巧回實驗室看到了他,才知道這個情況的。
「還帶什麼東西來,全是自家人,太見外了。」
「應該的,老師。」
「是小崔吧,我還在醫院見過你呢。」楊綺真說,「朝朝和言清都在餐廳吃糰子,你肯定沒吃午飯吧,和他們一起吃糰子去吧。」
大年三十,年夜飯都在晚上吃,白天那頓基本上湊合,許家一般都用糰子打發。
朝朝殷勤地遞過來碗筷,問:「師兄,豆沙餡和鹹菜肉餡,你要哪個?」
崔誠在她旁邊坐下,正對著許言清。
兩人有一瞬間的目光相交。
他說:「豆沙吧。」
兩個豆沙,和許言清碗裡的一樣。
許言清「呵」了一聲。
顧朝朝聽到了,在桌子底下不動聲色地踢了他一腳人,然後對崔誠說:「師兄,有的糰子里包了硬幣的,你吃的時候當心一些。」
許言清微微一笑。
「豆沙裡面沒有。」
他話音剛落,只聽「嘎吱」一聲脆響。
崔誠居然真的吃到了那枚硬幣。
顧朝朝的眼睛都亮了,驚喜:「硬幣居然在豆沙餡的裡面!」
適逢許教授下樓,看到他們在吃糰子,笑著說:「今年的硬幣是我包的哦,特意放在甜口豆沙里了,是言清吃到了嗎?」
許言清冷臉:「……」並沒有。
不僅如此,還是情敵吃到的。
許教授眯著眼睛笑:「啊,原來是小崔吃到的,那小崔接下來一年會萬事順利,心想事成的。」
萬事順利,心想事成。
除夕糰子里的硬幣,最美好的祝福。
崔誠捏著那枚銅錢,一抹怪異的笑容浮現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