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的騙局

2024-09-14 03:16:03 作者: 江羨魚

  拉斐爾的騙局

  如果馬修真正的目的是盜取《亞當和夏娃》,那麼把案件的各種事實有條不紊地串聯在一起,會發現邏輯鏈上有兩個事件,突兀而冗餘。

  那就是傷害萊恩館長和嫁禍蘇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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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馬修聲稱,他襲擊萊恩,是因為萊恩館長在收藏室內發現了他,所以他驚慌之下砸傷了人。」許言清說完,望了眼顧朝朝。

  「還記得,副館長怎麼描述萊恩的姿勢的嗎?」

  顧朝朝眉目緊皺,開始回憶,一會兒後肯定地說:「他躺在門和保險柜的中間位置,身體是趴著的,而頭朝向保險柜。」

  孟宏德不耐煩地質疑:「難道這就能說明我的當事人故意殺人了?」

  「沒錯。」許言清點頭,「確定無疑的是,副館長是被人從身後襲擊的,那下面就會產生一個疑問——當你發現不明人士闖入收藏室,你會背對著他嗎?」

  毫無疑問,不會。

  除非是偷襲,那意味著萊恩館長根本沒有發現馬修,馬修就是主動襲擊。

  孟宏德不以為然:「也有可能是萊恩館長準備逃跑,或者準備去按響警報,然後就被人從背後擊倒了。」

  「噢,這樣啊。」許言清慢悠悠地說,「可是,警報是在門的位置。」

  顧朝朝驚呼:「對!而且他頭朝向的是保險柜!在門的對面。」

  這樣一來,如果萊恩是因為要逃跑才被襲擊,那趴著的方向應該是朝著門才對,絕不可能會是保險柜的方向。

  「馬修在說謊!」

  李澤煩躁的臉上此時終於露出了笑意,他勾唇,看向旁邊玻璃隔斷的會議室,和馬修的目光對上,他用誇張的口型,慢慢說:「萊恩館長並沒有發現他,他是刻意躲在收藏室,主動襲擊了他。」

  馬修那張年輕的臉,皺成了一團,他讀不懂唇語,遑論中文的口型。

  但他,下意識地覺得,情況超出了計劃。

  「孟大律師,看來你的當事人把你當joker吶。」

  孟宏德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方才和馬修在會議室重新梳理的證詞,像個笑話似的,讓他的臉火辣辣的。

  律師執業的風險永遠來自當事人,這絕對是律師屆的真知灼見。如果在這個案子中,他被馬修·霍頓欺騙著把證詞上交警局,那麼他一定會面臨同謀和偽造證據的指控。

  孟宏德冷靜木然的面具下,心緒急遽起伏。

  這時,許言清又把自己的訴求重複了一遍。

  「既然孟律師已經清楚了故意殺人的始末,那麼請將我的話帶給你的當事人馬修·霍頓。同時替我問一個問題——著名的雅賊馬修·霍頓,真的要為了兩千萬,就擔負殺人未遂的罪名嗎?」

  *

  「兩千萬,你指的是什麼?」

  孟宏德前腳剛離開辦公室去了隔壁,李澤後腳就忍不住問了許言清。

  顧朝朝也想問這個事來著,她想不通這數字是哪裡來的。

  「他黑市的帳戶?」

  顧朝朝忍不住猜測。

  許言清搖頭,他後退幾步到辦公桌旁,把那份「《亞當和夏娃》被盜疑雲」占據整個版面的報紙提了起來,內容正對著他們。

  顧朝朝快速地瀏覽著和數字相關的內容。

  「難道和那個賠償金四千萬有關?」她不太確定,擡頭看了看許言清,見他點了點頭,又問,「但是,你不是說他為了兩千萬嗎?這隻有一半啊——」

  等等。

  一半?

  顧朝朝眼神一亮,連忙問:「你的意思……他有同夥?」

  許言清又點了點頭,報紙的功能已經完成,他又隨意地把它丟回桌子,李澤撿了過來仔細琢磨起來。

  「這小報不過是在捕風捉影,誇大其詞,我們都知道,那畫可在保險柜里待得好好的,又沒人偷,只有這四千萬的保險賠付金額沒說錯。」李澤說著,問許言清,「你怎麼知道馬修有同夥的?」

  「這就需要回到,他盜用蘇柏指紋和故意傷害這兩件事情上了。」許言清說,「我說過這兩件事對一個雅賊來說,突兀而多餘。」

  雖然,顧朝朝理解他說的突兀和多餘的意思:

  盜賊偷東西,戴手套比偷指紋更容易,所以沒必要陷害蘇柏;再者,他那天去踩點放置黑匣子的時候,本來就沒有驚動萊恩館長,但是他又多此一舉把人差點砸死。

  所以,他的兩個多此一舉必然有目的。

  可是,這和同夥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澤又替她問出了口。

  只是,許言清並不是那種會樂於回答問題的顧問,相反他自命清高。在真相揭曉前,絕不會輕易透露,存在於大腦中的邏輯推理過程。

  這就好比,天才物理學家在給你解答程式的時候,並不會把所有的推導過程寫下來,我們不懂怎麼從A得到了B,但在天才看來,這是如同1+1=2一樣,不需要論證的公理。

  不過,這個時候隔壁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孟宏德表情僵硬地對他們說,馬修想要和他們聊一下,他想要交代自己的同夥,並且希望能得到一份豁免協議。

  李澤:「……」好了,不用硬從天才嘴裡撬出答案了。

  這不,馬修送上門來了。

  他這人心態好,不求甚解。

  李澤率先大步走到了隔壁,顧朝朝落後幾步,拽了拽許言清大衣的袖口,「你怎麼知道同夥的?」

  許言清起初愣了下,而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說:「……風度,因為雅賊的風度。」

  顧朝朝:「……」

  是她理解的那個風度?

  大約看懂了顧朝朝的心思,許言清冷白的面頰泛起奇異的紅暈,開口時聲音摻進了某種奇特的謙卑感,又低聲道:「這是……犯罪心理學相關的側寫,馬修·霍頓是個標準的雅賊,樂於在盜竊過程中……炫技,而非殺人見血的搶劫。」

  他走之前又小聲的補充了一句:「和我的風度,不同。」

  顧朝朝想笑,她覺得好像兩種風度,也沒什麼不同的。

  *

  到了隔壁,顧朝朝看到馬修趴著。

  他兩隻胳膊朝前伸直放在桌上,以一種趴著投降的姿態耷拉著腦袋,那頭靚麗的金色短髮,看起來一副萎頓、灰撲撲的樣子。

  看到許言清進來,馬修吐出一口氣,承認:「你說的對,我偷Su的指紋,襲擊Layen嫁禍Su,這是計劃——Layen進醫院,Su進了局子,他們就沒辦法在展覽前,鑑定那幅拉斐爾了。」

  聽到這個,許言清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馬修撓了撓頭髮,一臉不可思議,脫口而出:「你不好奇,這麼做的原因嗎?」

  「不,我知道。」在馬修滿臉驚詫的表情里,許言清幽幽地說,「那幅《亞當和夏娃》,一開始就是假的。」

  「什麼?!」

  「假的?!」

  顧朝朝和李澤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完全無法消化這消息。

  「那畫,萊恩不是鑑定過了嗎?」李澤呆住,「不對,他是在小報上到處都是畫被盜走的消息之後鑑定的。就算畫是假的,他也不敢伸張啊……」

  沒錯。

  全南市都知道,義大利著名雅賊馬修·霍頓於元旦,「造訪」了南市美術館。如果萊恩鑑定的結果公布,就算這個畫從頭到尾都沒有被掉包過,本身就是假的,大家也不會相信,只會認為馬修·霍頓偷梁換柱的本事爐火純青,真畫早就被他偷走了。

  馬修·霍頓,要的就是這個名聲。

  所以,他才不會反駁。

  聰明的萊恩館長也意識到了這個陽謀,可他們已經一腳踏入了陷阱。這個時候只能放棄對馬修·霍頓的指控,不承認盜竊行為,也不伸張鑑定結果,這樣南市美術館才不用為四千萬保險金買單。

  所以,許言清才誇讚萊恩館長聰明。

  馬修鬱悶極了,他胡亂抓了把金髮,解釋:「我打人的時候注意力道和位置了,沒想過要殺人啊……你們別往外瞎說,不然,就算大家真的以為我偷了真畫,也覺得我用的是什麼暴力手段呢,這多沒本事啊!」

  顧朝朝問他:「那現在萊恩館長不起訴你,也不打算伸張鑑定結果,你們的計劃不是失敗了嗎?」

  「沒有失敗。」馬修伸出食指搖了搖,「只是沒有得到兩千萬而已,但是,這畫的價值會一下子升級不止兩千萬了。」

  馬修得意洋洋地說:「達文西的《蒙娜麗莎》這麼出名的原因,除了畫家本人的能力之外,和它曾經被人盜走也有很大關係哦。藝術界的人都懂,名畫的產生有一個公式,知名的畫家+聰明的盜賊+滑鐵盧的名偵探。」

  說到名偵探的時候,馬修的目光悄悄瞥了眼許言清,又迅速地移開了。

  李澤氣笑了:「所以,這就是你們的動機?把假畫,弄假成真,然後賺差價?」

  馬修仔細分辨了下成語的意思以及差價的意思,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好傢夥!

  待李澤和朝朝頭腦風暴得差不多了。

  許言清不緊不慢地問出,他們真正的來意。「你的同夥,也就是那位制定計劃的人,是誰?」

  馬修眨了眨眼睛,小聲嘀咕了句「難道他看起來不像是制定計劃的聰明人嗎?!」

  但在好幾雙眼睛的威懾下,他沒敢撒謊。

  結結巴巴地說:「我知道他的網名叫做Rain,沒見過他本人,我們是通過郵件溝通的,當時我正在打遊戲,突然彈出一個類似GG的東西,我誤點了,然後就收到了Rain的郵件,他問我想不想成為最有名的雅賊……」

  顧朝朝難以理解:「這難道看起來不像詐騙嗎?你們國家沒有反詐APP?」

  「……」馬修哽住,大聲反駁,「他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我這麼多事情……」

  李澤補刀:「這才哪兒跟哪兒啊!電信詐騙知道個人信息,那都是小兒科了。」

  馬修感覺,自己路過被狗踹了一腳。

  破罐破摔:「反正,他最後也沒騙我,我們成功搭夥了,要不是被……這位小姐逮住,我們就成功了。」

  小孩撒潑的架勢。

  顧朝朝都要憐愛他了。

  這孩子好歹是個有名的盜賊,怎麼輕易被人忽悠當槍使了啊,他現在身在牢房,那位同夥可一點都不見蹤跡。

  許言清倒是面無表情,繼續當一個冷靜的談判官:「你能提供Rain的什麼信息?」

  馬修可憐巴巴地捏著衣角,弱弱地說:「郵箱可以嗎?」

  許言清冷笑了聲,反問:「匿名不可追蹤的郵箱,你覺得有價值嗎?能換到你想要的豁免協議?」

  這孩子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不過,許言清不打算理會他,起身欲走,結果沒走兩步,被這小孩一把抱住了腿。那畫面看起來格外滑稽,馬修像一隻甩不掉的大壯考拉,縮成一團,雙手雙腳纏著許言清的腿死活不撒手。

  「放手。」

  許言清壓抑火氣。

  「我不!」

  這下,許言清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偏偏毫無辦法。

  顧朝朝都要笑瘋了。

  「要不,想想辦法……救救孩子?」她實在忍不住,最後建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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