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案終章
2024-09-14 03:15:46
作者: 江羨魚
本案終章
可,許言清不可能讓她逃。
「你很聰明,運氣也很好。安娜的死,巧合地如同完美犯罪。只是——」他微笑,「蔣仁武和黃挺,就不盡如人意了。」
他緩慢走上前,像原野上一隻冰冷的鷹鷲,翺翔在半空,那雙冰冷的眼眸靜靜地看著爪下獵物。
「如果是我,我至少會在聯繫常倩——告訴她女兒被拍下視頻的時候,選擇匿名。」
溫思凝雙手緊握,看了看許言清,本來愉悅的神色中摻雜了躊躇和審慎,她不確定許言清是不是在詐她,所以謹慎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呢?」
「我——準確來說,是我們。」許言清想起另一個當事人,頓了頓,「我們在白樺林莊園得到平板的時候,常倩提出自首的條件是刪除平板里關於她女兒的視頻。可是,她那個時候連平板中有沒有她自己的視頻都不知道——明顯這個消息是別人告訴她的。」
「多年的受害者經歷,讓常倩的心理防線很高,她不會輕易相信匿名來信,除非是另一個和她女兒差不多的受害者,親自站在她面前。」
許言清查到的資料,比溫思凝想像中的還要多。
對,她當年受害時,也才十六歲。
「常倩供出我了吧。」溫思凝說,「她那樣為了自保不擇手段的人,為了減刑供出我,一點也不稀奇。」
她的眼神一瞬間凌厲了起來。
「但是——她也不要太天真了。我只是告訴了她,有視頻這回事。她有千萬種方法可以刪掉視頻,卻偏偏選擇了殺人。」
溫思凝的腦袋微微歪向一側:「我沒有殺人,也沒有教唆殺人,最多……最多算是推波助瀾吧?」
疑問句,但是肯定的意味更多。
她深諳人性,利用了常倩本身對蔣仁武的恨意,同時又利用了她對女兒的愛。為了女兒的未來,常倩沒得選。
只能殺了蔣仁武,才一勞永逸。
「所以,」許言清輕笑了一聲,「我才說你聰明。」
他向來對聰明人,很有耐心。
*
在等待摩天輪下降的二十分鐘裡,顧朝朝在腦海中不斷列舉著許言清和溫思凝會去的地方。
萬聖節狂歡夜,中心大街交通擁擠到可怕。
——他們不會選擇開車或者公共運輸。
二十分鐘以內的步行距離,他們要聊的事情,肯定不願意被別人聽到。
——場所必須安靜無人。
在手機地圖中已經搜索到了幾個地址,朝朝和李澤交換了下信息,分頭去不同的地方。兩人隨時用警方的通訊手環溝通,如果誰找了他們,務必交換信息。
朝朝:中心公園,無人。
……
李澤:香樟樹小道,PASS。
……
在又一個地方跑空後,他們只剩下了格瑞斯教堂——還未建成的水泥建築。
確定好了位置,兩人決定在教堂匯合。
朝朝其實拿不準許言清單獨會見溫思凝的目的。
他隨心所欲慣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解謎。
或許就像兇手會去回顧巡視案發現場,他的癖好是在兇手面前,揭露所有的真相,居高臨下審視他人漏洞百出、遮遮掩掩的醜態。
她是這麼認為的,但顯然李澤想的要更令人擔憂。
「許言清喜歡聰明人。溫思凝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他說,「如果……如果她本事夠大,沒有直接指向性證據,許言清說不準會視而不見,放她一馬。」
「沒有證據,任何兇手都有逍遙法外的權利。」
朝朝猛地想起了這句話。
頓時,她爬樓的速度更快了。
不稍片刻,他們便到達了頂樓天台。
這時,細碎的交談聲傳入耳中。
朝朝和李澤對視一眼。
沒找錯,就是這裡。他們果然在談論案子的事情。
朝朝本來打算衝進去的腳步被李澤攔下,他的食指放在嘴唇中央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搖了搖頭,取出了一支錄音筆。
Plan B
這是他和許言清搭檔這麼久以來,從他身上汲取的教訓。
他們最好不要上前,等到最後摘桃子,不香嗎?
錄音筆被打開,綠色的指示燈閃了閃。
然後李澤把它遞給了顧朝朝,囑咐:「擦著水泥地扔過去,儘量靠他們近一點,但別引起他們注意了。」
朝朝翻了個白眼,接過錄音筆放在地上,壓低手腕輕輕地彈了下,那黑色的小物件打著旋往前跑了五米半。
堪堪離對話的人,不到三米。
李澤咽了咽口水,向朝朝豎了個大拇指。
朝朝:「……」小時候沒玩過打彈珠?這還不是小意思?
似乎並沒有發現闖入現場的兩人,許言清本人也只在一瞬間眉頭微微皺了皺。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朝朝無法仔細聽清楚兩人的每一句話,但也足以模糊拼湊出大部分意思,譬如現在她聽到許言清說:
「黃挺的死讓我想起一個古老的NLP實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溫思凝沒有回答。
許言清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漫不經心:「也許是荷蘭的瘋狂科學家,也許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納粹德國,主理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據說在一個死囚犯身上做了個實驗,他們蒙上死囚犯的眼睛,把他捆在解剖台上,然後在他的大腳趾上割了口子,放血。並且他們告訴死囚犯,人體如果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血就會立刻死去。」
溫思凝的目光有異,手指忍不住交織在一起,搓.揉著。
「大腳趾的出血量可沒多大,於是就用溫水慢慢澆在傷口上模擬血流。」許言清說到這兒笑了笑,「死囚犯什麼都不知道,他只能感覺到腳上在不停流血,耳邊是血不斷的滴答聲。你猜,他最後怎麼了?」
他被嚇死了。
顧朝朝在心中默默答道。
她回顧起屍體的異樣,脖子上的小刀口,胸口潮濕一片的襯衫以及杯子裡見底的水,頓時後背一陣涼意。
這些,都是溫思凝做的嗎?
那個柔弱纖細,仿佛風大一些都能吹走的脆弱少女?
溫思凝的臉上是一片荒蕪,她明明微笑著,卻仿佛寸草不生的沙漠:「那個人會死嗎?嚇死……感覺很不現實,是小說里才會出現的——」
「有本心理學的專著《NLP療法》,你可以試著讀一讀,很有意思。」許言清說。
《NLP療法》
那本書——
李澤夢囈般說,他見過這本書,在溫家客廳的茶几上,書敞開放著,溫思凝絕對讀過,她知道許言清說的那個實驗。
「犯罪心理學,你應該也比較清楚。每個罪犯都有其獨特的作案手法。」許言清捏了捏下巴,「就連李澤也知道,根據兇案所使用的獨特手法,就能精準地推測兇手是誰。」
暗處的李澤:「……」什麼叫就連。
「人類是一種模仿性動物,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法律之外。如果一個人犯過一次案,那麼他所犯下的其他罪行也會非常相似,比如你利用NLP,讓常倩殺蔣仁武,而後殺黃挺和安娜,你也都採用誘導暗示的方式。這是人類共性的支配,認定第一次成功了,那麼第二次也會成功,結果因為缺乏創造力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溫思凝很冷靜:「您的指控有依據嗎?人性,犯罪心理,還是NLP就足夠讓我擔上殺人犯的名頭了?」
「當然不夠。」許言清看向她,聲音不高不低,恰好是朝朝這邊能聽清楚的分貝,「如果你做到了現實意義上的完美犯罪,我會目送你離開。」
朝朝心頭一緊,李澤先前的話仿佛在耳邊似的。
他真的會放罪犯一馬嗎?
「但是——」他繼續,「你留下了證據。卡蒙這個藥物在生產過程中,每瓶都有單獨編碼記號的——簡單來說,可以根據血液中藥理學檢測,判斷卡蒙的批號。黃挺的藥理學報告裡的卡蒙,應該和你那瓶是一個批號。」
溫思凝的肩膀顫抖了起來,她此刻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她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我給黃挺吃了卡蒙,因為卡蒙的副作用是凝血障礙,這樣我割開他脖子的時候,只用割開個小口子,用溫水就能騙過他了。不然,按照那個NLP實驗,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小口子而已,誰會真的相信能流血不止呢。」
溫思凝嗚咽了起來。
「只差一點,你就不會懷疑我了,對嗎?」
許言清殘忍地搖了搖頭。
溫思凝:「那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許言清冷冷:「最開始。」
「那通打錯到我家,被顧朝朝接到的,披薩店的電話。」迎著溫思凝不可思議的眼神,他一字一頓,語調平緩,「陽台的位置,只有她接起電話才能看到,對面的你在自殺。」
所以,就連自殺,也是一場精心設計。
溫思凝問:「既然你對我懷疑得這麼早,為什麼沒有阻止?」
這也是朝朝想問的,為什麼不阻止,反而冷眼旁觀。
「因為我不確定你是想要復仇還是想要正義。」許言清說,「直到黃挺的死,才讓我意識到你要復仇。」
所以,他讓李澤去接近她。
溫思凝瞭然,她苦澀地笑了笑。
「什麼是正義啊,所有人都說正義雖遲但到,但是遲到的正義還是正義嗎?這種正義只是給旁觀者一個交代,告訴他們:你看,壞人最後都會收到懲罰的。可是,對我們受害者呢,沈漫死後的整整三年,有誰試圖救我出來嗎?所以,我不要正義,我要親手讓他們付出代價。」
說著,她後退了幾步,到了圍欄的邊沿。
許言清愣了愣,他的理智告訴他,「選擇復仇很愚蠢,它只會把你拖入深淵,只會讓你一錯再錯。」
風很大,灌了她滿喉嚨的冷氣,溫思凝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她依然笑著,一種改不了的習慣,仿佛只要笑,事情就會有轉機。可她一直都知道,轉機不會出現。
「你沒有愛過一個人吧?」
愛?
許言清視線複雜,他或許想到了什麼人,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溫思凝:「當你看著你愛的人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就明白我為什麼選擇的是復仇,而不是所謂的正義。」
她繼續往後退,隨即腳步一松,放縱自己跌下高樓。
溫思凝會死去,但是她要乾淨地死去,去見沈漫,她愛的人。
電光火石之間,下墜的力道頓住,隨後手腕傳來尖銳的撕扯疼痛。
許言清拉住了她。
他幾乎俯趴在地上,沒有欄杆供他支撐,只能憑藉著臂力勉強抓住,但是慶幸他抓住了她。
許言清此刻,真的是無比慶幸著,他抓住了。
「許先生,你放開我吧,我真的不想繼續待著這個世界了,這個世界沒有我愛的人……我活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有痛苦,這麼痛苦無望的活著,我寧願死了……」
許言清繃著臉,他的腦海一瞬間閃過很多念頭。
很多回憶。
有刀划過皮肉鮮血淋漓的刺激痛感,活著好像是蠻無聊的。
一會兒腦中又看到顏韞毫不猶豫跳海的畫面,愛一個人甚至可以為他去試探死亡嗎?他不理解。
最後,他看著手中緊緊攥緊溫思凝的手腕。
「這是你的選擇嗎?」他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溫思凝渴望地點了點頭,她甚至掙扎著搖晃起來,試圖掙脫。
而,許言清……他鬆手了。
……
「抓住我!!」少女有力的叫喊聲,仿佛划過暗夜的天邊一顆火球,照亮了半邊天空。
在他鬆手的那一剎那,拽住了溫思凝的手臂,顧朝朝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李澤緊隨其後,拽著兩人一起上了天台。
溫思凝的自殺,是顧朝朝和李澤都沒想到的事情,也是突然聽到怪異的驚呼,她才發覺了不對。
等把人救上來,後背全是冷汗。
但凡,她晚一秒,後果都不堪設想。
「居然是你又救了我。」溫思凝看著朝朝呢喃,失魂落魄,「這是上天在捉弄我嗎?」
「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上天的捉弄,而是它刻意的守護,不——是沈漫,沈漫希望你好好活著。她當年保護你,難道希望你三年後就自殺嗎?」朝朝笨拙地勸慰著,「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為那群醜惡的人放棄呢,為那種人葬送了沈漫保護著的自己,你不覺得可惜嗎?」
溫思凝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她囁喏地低下頭,「我……我還有未來嗎?」
「當然有——」李澤粗聲粗氣的打斷,「你這個情況可能會判八年,但是情有可原大概率能減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我現在年紀大,你可知足吧!」
溫思凝笑了笑,乖乖伸出雙手遞過去,李澤給她扣上了手銬。
「我騙了你,那個獎章——」
「知道了,你出獄的時候,記得還給我。」
「我現在也可以還你。」
「少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