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2024-09-14 03:12:07 作者: 木歸林M

  暗夜

  春歲認識傅斯岳那年,她正在經歷人生中最黑暗漫長的秋天。

  那年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江民笙的公司破產了。警察通知春歲說她爸爸在蘇市公司大樓里自殺了,為了正常給公司員工發完最後一筆工資,春歲把江民笙在泉水給她留的那套房子也拿去賣掉抵債了。

  但即便如此,還遠遠不夠……

  還是會有人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她的電話催她還錢。

  

  凶神惡煞。

  這件事春歲沒有告訴嘉年,因為她知道一旦自己開口,嘉年肯定會傾盡所有來幫她。

  但她不想這樣。

  嘉年已經夠苦了,她不能把自己這份辛苦也自私地丟給他。

  那兩天,春歲白天就騙嘉年說自己跟周洲約了逛街出門解決房子出售還債的事,晚上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手機雖然調整成了靜音,但那些陌生號碼和威脅的簡訊依舊會頻繁發來。

  【不要以為不接電話就找不到你了】

  【你爸那麼大一個公司,肯定留錢給你了吧】

  【妹妹乖乖把錢還了,放心,我們保證不會再找你麻煩】

  ……

  春歲夢裡反反覆覆都是這些威脅人的話,卻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第二天出門春歲發現電話里那些人出現在了嘉年家附近,春歲便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泉水,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只要她不在,他們就不會把嘉年怎麼樣。

  只要她離開,嘉年就不會被她一起拉到自己腳下這片爛泥坑裡。

  姚嘉年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要離開這裡,飛往更高更遠的遠方;活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他會順順利利入學,然後順利畢業成為一個意氣風發的飛行員。

  那才是春歲無數次想像中應該屬於姚嘉年的未來。

  於是那天傍晚,春歲跟嘉年說她要下樓丟垃圾,然後幫他輕輕帶上門之後便徹底消失在了泉水。

  【好遺憾,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了。】

  那天春歲其實在樓下站了很久,站到五樓亮著的燈光開在在眼睛裡變得朦朧模糊後才無聲說了句「謝謝你,姚嘉年」,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你要好好走自己的路,安安穩穩過屬於你柳暗花明的人生。】

  就到這裡吧

  春歲一遍遍想,哪怕姚嘉年的未來不再有自己,她也沒關係;剩下的路,他們都要勇敢努力地大步往前走。

  ——

  那晚,春歲到車站後買了最近一趟車次坐車離開泉水。

  大巴一路向北駛向遠方,但這條路的目的地在哪裡,春歲不知道,也沒去想。

  反正不管去哪裡,她都沒有家了。

  春歲斷了來路,也沒了歸途。

  以為害怕被人再次追上,所以春歲沒坐火車,而是一路輾轉換了一趟又一趟大巴車,最後一站停下的時候,她才恍然發現自己人已經到了京北。

  京北。

  這座曾經跟姚嘉年約定好要一起考上的城市,最後春歲還是一個人來了。

  離開泉水時,春歲除了身上僅剩的幾百塊現金和一個已經關了機的手機,其他什麼也沒有帶。

  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車,雖然疲憊,但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到哪裡。

  京北很大,春歲一個人在車站出口站了很久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天色越來越深,襯得這個城市也越來越大,大到像一頭巨獸在人面前驀地張開嘴巴,下一秒就要將它眼前的一切徹底吞噬。

  這裡的秋天好像也比泉水來得早、入得深。春歲眼睛被夜裡冷風吹得通紅,眼淚也瞬間成線一樣順著她疲憊又無助的臉往下流。

  最後春歲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她只記得在此期間沒有人注意過她,也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問她怎麼了。

  京北太大了,大到這裡的人們都在為了生活疲於奔命,沒時間也沒精力去關心一個路邊陌生人今天到底經歷了什麼。

  那是春歲離開泉水這七年裡唯一一次失控痛哭,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無論遇到過什麼天大的委屈和難過,春歲都沒有再哭過。

  春歲身上錢不多,所以哭完後也沒多停留,胡亂擦乾眼淚就近找了家網吧進去過夜。

  網吧便宜,順便還能上網刷刷招聘信息儘快給自己找份工作。

  春歲其實考上了京北師範,但她還沒有等到錄取通知書下來就離開了泉水。

  而且,就算這會兒手裡有錄取通知書,春歲也知道這大學她去不了了,她現在需要的是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至於以後怎麼辦,春歲顧不上想那麼多,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無論如何,人只要想活著,就總能有辦法活下去。

  春歲以前只跟同學去過一次網吧,但很快就出來了。她不喜歡裡面的味道,劣質皮革沙發混著擦不乾淨的香菸味,泡開的紅燒牛肉麵摻雜著各種酒水飲料的味道,很難聞。

  但是現在,春歲不得不撐著精神窩在這一平米的位置上不停更新瀏覽網頁,煎熬地度過這漫長的夜晚。

  工作比春歲預期的還要更難找一些。撇開那些正式公司職員招聘崗位,春歲能看到的大都是一些銷售工作,但即便如此,這些崗位也要麼對學歷有要求,要麼對工作經驗有要求。

  幾十頁招聘需求看下來,也只有幾家還算合適的崗位。

  春歲留完言並記下這幾家聯繫電話後,想著自己明天得去辦個新的電話卡,順便再到商場看看有沒有招聘店員的。如果有的話最好了,這樣就可以省去網站等待和面試時間,可以早一點掙上錢。

  一直到後半夜,網吧里都還時不時吵嚷著幾句夾雜著髒話的吵鬧聲。

  春歲困得厲害,趴在桌上枕著胳膊試圖睡一會兒,但腦子又實在亂得很。那些已經發生了的,接下來會發生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一股腦往她腦袋裡擠,疼得很。

  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睡著了,春歲醒來的時候旁邊座位上已經換了人,男生正戴著耳機一張臉恨不得湊到屏幕里盯著遊戲畫面打得起勁兒。

  春歲下意識擡頭往外看,卻忘記了這不是在姚嘉年家裡,她可以醒來一轉頭就看到清晨窗外最明亮的太陽。

  春歲有些恍惚,然後對生活扯了個無奈的微笑。

  她已經不再泉水了,以後這樣需要她慢慢習慣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她要學著慢慢習慣自己的生活里已經沒有了姚嘉年。

  真是令人難過呀。

  春歲苦笑著起身出門,帶著一身酸痛走向了新生活的第一天。

  掀開門帘走出網吧那一刻,清晨橘黃色的陽光完全落在春歲身上將她喚醒。

  很夢幻。

  七年後春歲都還記得那天早上她是在公共衛生間洗的臉,然後又在街邊攤子上吃了豆漿油條。

  當時她就看著各種人從自己身邊來來往往的時候就在想,這些人里會不會也有姚嘉年。

  也是那一瞬間,春歲忽然找到了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裡的原因。

  因為京北航空在這裡。

  等到下個月開學,姚嘉年也會來到這座城市,開始他嶄新的大學生活。

  她還可以繼續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仰頭看同一片天空。

  哪怕她可能永遠都無法再走進他的生活,但是偶爾,如果能在這座城市遇見了遠遠看他一眼,春歲也會覺得很幸福。

  春歲一直在路邊早餐攤坐到店家準備收攤才起身離開坐公交車往市中心走,那邊商場人流量大,生意好工作機會肯定也多。

  事實也確實跟春歲想的差不多,一層轉下來就能看到好幾家在招售貨員。

  月薪兩千八,包食宿,還不錯。唯一不好的就是春歲進去一問,他們便直接開口說要長期穩定的員工。

  春歲說自己穩定,但他們很快打量她一眼之後還是堅決搖頭。

  「像你這樣的年輕學生我們見多啦,來的時候都說自己穩定,然後沒做幾天等快開學的時候就說不干就不幹了。」

  春歲說自己不是學生。

  她也確實不是了。

  但老闆依舊很猶豫。春歲這兩天雖然一直大巴車上和網吧里煎熬著,但身上和眼睛裡還是能看到那份只有學生時代才有的乾淨單純。

  老闆們不願意花時間和精力去賭一個員工的穩定性,所以猶豫完也都意料之中的拒絕了她。

  春歲有些受挫,雖然心裡一遍遍安慰自己說沒關係,會好起來的,但一圈拒絕下來,腳下步子已經明顯沉重緩慢了很多。

  手邊是一家書店,春歲吸了口氣緩過精神慢慢走了進去。

  低調的暖色燈光,一排排擺滿書籍的木質書架,以及旁邊水吧檯時不時飄過來的一陣現磨咖啡香。

  春歲找了本漫畫直接坐在兩排書架間短暫與她當下的糟糕生活脫離,然後大概在她看了小一半內容的時候突然聽到書架後有個年輕女人在說著:

  「樂樂的脾氣你也知道,鬧得很。」

  「一個暑假都被他趕走好幾個家教了。」

  「他說自己不喜歡聽老太太們講課,嚴肅沒趣……」

  「對了,你有沒有認識的年輕老師,幫忙推薦一下,放心,課時費肯定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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