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2024-09-14 03:12:01
作者: 木歸林M
暗夜
有眼淚滴在手背上,一下接著一下,像夏季突如其來的無聲的大雨。
回憶里的傷疤就這樣赤裸裸再次被人揭開,那這個故事無論如何也要繼續講下去。
——
「你走之後,嘉年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不出來,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吃不喝,也不跟人講話。」
嘉玲說著看了春歲一眼,握著她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現在回憶起那個夏天,嘉玲都還十分後怕,嘉年那樣一個從小懂事不讓人為自己多操一分心的人,也有難過到那樣不管不顧失去理智的時候。
「誰勸也不聽。」嘉玲說,「後來還是麥苗哭喊著求他,他才肯從屋子裡出來,勉強吃了口飯,但……還是不肯跟人說話。」
聽到這裡,嘉玲掌心裡握著的手心瞬間變得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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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歲終於擡起頭來,淚眼朦朧的側臉看著她說:「對不起,嘉玲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春歲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之前她還能催眠自己說她不後悔當初離開姚嘉年。但是現在,她後悔極了。如果知道她走後姚嘉年會這麼難過,她當初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他,永遠不會離開……
可是事實是,她回不去了。
她回不去七年前,也永遠沒辦法再撿起當時那個支離破碎的姚嘉年了。
「都過去了。」嘉玲抱著她輕聲安慰說,「不怪你,沒有人怪你,嘉年也不怪你。」
可是她怪自己。
「後來呢?」春歲問。
雖然真相殘忍,但她還想知道自己離開後,嘉年生活里發生的所有變化。
「後來嘉年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我就讓麥苗在家陪著他,自己跟二喜到麵館重新開張去了。」嘉玲頓了下,說:「嘉年考上了大學,接下來還會有不少花銷。雖然他要強,事事習慣靠自己,但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是想多賺點錢好讓他能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樣,活的輕鬆隨意些。」
「只是我們都低估了你在嘉年心裡的分量。」 嘉玲說,「 有天晚上下著暴雨,嘉年突然一身濕漉漉跑來麵館,在門口站了很久,最後只說了句『下雨了,春歲走的時候沒帶傘怎麼辦』然後便暈了過去。」
那年夏天發生的事情太過沉重,以至於嘉玲現在講起來,像是怎麼講都講不完一樣。
春歲聽得早已泣不成聲。
對不起嘉年,嘉年對不起。
春歲一遍遍在心裡嘶喊著道歉,最後卻發現渾身疼到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那是嘉年在你離開後第一次開口講話,也是那個夏天最後一次。」嘉玲說,「那場大雨過後嘉年一連高燒幾天,應激失聲了,最後燒退的時候正好趕上開學,本來我還在擔心他這身體狀況要不要請假晚些去,結果嘉年最後決定放棄了入學,他要復讀。」
這就是春歲離開之後,嘉玲能告訴她的關於嘉年的所有了。
但春歲知道,嘉年真正經歷的痛苦要遠比他人能講出來的多的多。
姚嘉年到底是怎麼一個人撐過這七年的,春歲沒辦法想,也不敢想。
每想一次都覺得自己真是該死。如果沒有她的出現,嘉年原本可以一直過他平靜的生活,然後順利考上大學,離開泉水,實現他的夢想……
天高海闊任由少年肆意翺翔。
可是,他的安穩人生被她打碎了。
春歲說不出話,說什麼都沒辦法為自己當年做下的事情開脫。
「所以春歲,」嘉玲近乎懇求問,「現在能告訴我們當年你為什麼那樣突然的離開了嗎。」
那段打在過去的死結,終究還是要當事人親手剪開它才能算真正的結束。
「我……」春歲一時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說起,猶豫了很久只說:「我家裡出了點事。」
嘉玲聽得心裡跟著一揪。
但春歲說完後就一直沒再開口,嘉玲也沒再問她。
能讓春歲那樣決絕離開的「一點事」,恐怕不會只是「一點事」怎麼簡單。
既然她還沒做好準備該怎麼講,那她就給她時間,等她足夠有勇氣回頭看了,大家再一起把那根扎在心裡的刺拔掉。
兩人又在樓下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上樓。
中間傅斯岳打了個電話問醫院這邊情況怎麼樣。嘉年出事那天下午他就收到了消息,但因為要配合警方對劉秋水的調查,所以傅斯岳也一直沒顧上來醫院。
春歲說:「還在觀察,不過醫生說狀況還算穩定,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嗯。」傅斯岳說,「我已經聯繫了京北那邊的醫療團隊,有需要可以隨時辦理轉院,或者我安排他們過來都行。」
「謝謝。」春歲說。
傅斯岳沉默了一會兒,說:「春歲,記得照顧好自己。」
春歲答應說:「好。」
她有預感傅斯岳要走了。
雖然他一直沒說這次來泉水做什麼,但昨天的事,春歲已經能大概猜出個差不多了。劉秋水之前是跟傅斯岳一起出現的,他是他公司里的人,最後卻以肇事者的身份出現在了嘉年的事故現場。
案件具體什麼情況春歲不知道,但劉秋水不是什麼好人,傻子都知道。
傅斯岳這趟來泉水,大概率也是為了他的事。
現在事情結束,他確實也應該走了。
傅斯岳跟她不一樣,泉水本來就只是他人生中很小很小的一個的站台,小到他離開之後便不會再有任何回憶。但春歲不是,春歲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走不掉,即便是離開泉水的那幾年,這裡也一直是她的牽絆。
放不下,丟不掉,魂牽夢繞。
回去的時候只有二喜跟麥苗在走廊里守著。
「沒什麼事,我就讓嘉年同事先回去了。」二喜說,「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單位肯定都忙亂套了。」
「嗯。」嘉玲給他們一個人遞了一瓶水,「一會兒麥苗也跟爸爸一起回去,這裡我守著就行,還不知道嘉年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呢,都這麼耗著也不是事。」
這兩天,春歲不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說了。
說不知道嘉年什麼時候會醒過來,說要她放輕鬆,要耐心等待……春歲知道他們說的沒錯,但是,春歲走到玻璃窗前看著嘉年想,如果意念還有感知,那嘉年也一定能知道,她一直在這裡等著他的吧。
【快點醒來吧,嘉年。】
春歲指尖落在光滑的玻璃上想像著觸摸到姚嘉年的臉,然後又無力地慢慢滑落。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春歲緊緊盯著昏迷中的姚嘉年,心裡想著等你醒過來,醒過來我就告訴你當初我的離開是迫不得已。告訴你我錯了,也後悔了,以後我都不會再走了……
春歲又想哭了。
昨天到現在,她的眼淚像暴風雨一樣,總能毫無徵兆的,突然傾盆而下。
麥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輕輕牽起她滑落的手,然後跟她一起目光堅定地望向嘉年,語氣像個小大人一樣說:「我快要生日了。」
【所以你要快快醒過來哦,小舅舅。】
送走二喜和麥苗,春歲拿著打包好的東西到六樓病房準備先把東西簡單整理出來好等嘉年從監護室轉過來後用起來方便些。
病房一共三張床鋪,其餘兩張已經住了人。
一個是還在換牙期笑起來門牙處缺了個大洞的小男孩,一個是正在閉眼睡覺的老太太。一老一少這樣一動一靜的對比,看上去還蠻令人感慨人生轉瞬、變幻無常的。
「姑娘,家裡人什麼病呀。」
男孩媽媽轉著圈削下一整條蘋果皮後又把果肉切成塊遞給小孩,接著母子倆一起瞪著好奇的大眼睛往春歲這邊看。
這話問的突然,春歲明顯愣了下。
小孩媽可能也後之後覺到了自己這話問的有點冒昧,主動給春歲做起了介紹說:「我家這個七歲,心臟先天不好,已經做好幾次手術了;隔壁朱老太太,癌症,晚期,剛確診沒多久。」
春歲心裡一酸。
雖然之前也想到了睡在醫院裡的人都是各有各的疾苦,但這樣聽上去一個比一個苦的人全都被她碰上了,還是挺難過的。
「她家裡人呢?」春歲看了眼老太太小聲問。
「沒人了。」老太太閉著眼自己回答。
原來沒睡啊。春歲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小孩跟小孩媽一起笑,看樣子是已經習慣老太太這樣跟人開玩笑了。
「自己過了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小孩媽笑完補充。
「挺酷。」春歲笑笑,朝老太太豎了個拇指,說:「超酷的。」
老太太閉著眼睛嘴角一揚,看樣子非常滿意這個回答。
「你呢,還沒說你的事呢。」小孩媽牢記初心,「沒別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住一個屋,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走,互相了解下,有點什麼事也好互相幫襯。」
「話多。」老太太輕輕翻個身,說:「閨女沒事別理她,不想說也沒事。」
「嗯。」嘴上雖然這麼應著,但春歲還是把東西在床頭櫃放好了後說:「我男朋友,車禍事故,這會兒還在監護室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