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修】

  第57章【修】

  小年前，丹鳴回到歸梧。

  看到久違的熟悉景象，丹鳴長舒一口氣，此番賑災整整花了四個月，他整個人瘦了一圈，曾經圓潤的臉，現如今下巴都尖了。

  旁人只當這是個清閒又名利雙收的好差事，殊不知，這裡面的事多著呢。協調兩黨官員，提防下面人中飽私囊，還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抓大放小，不傷各方利益。

  哎，箇中曲折不足為外人道。

  賑災之事辦的十分妥當，曜文帝很是滿意，給了丹鳴極高的褒獎，除了一些必要賞賜外，還允他出宮建府。

  朝中的風向似乎一下子就變了，以魏侯為首的世族堅定的選擇了丹鳴，原本搖擺的勛貴黨也向四皇子拋出了橄欖枝。

  裴相卻在這個時候一反常態，保持中立態度，堅定的擁護陛下。

  

  這一舉動仿佛一記重錘，敲醒了烏眼雞一般朝臣，紛紛收斂之前張狂的行徑，改為背後動作。

  這一年，東丹過得並不順遂，先是宮變，再是天災，百姓水深火熱，朝臣夙興夜寐。歸梧城一直在重建，如今已恢復宮變前七八分景象。

  商嶼丞帶著沈初在歸梧街頭逛了兩日，買了三大箱小玩意。一開始沈初並不理解，直到看見他家殿下將那些東西妥善封存起來。

  沈初覷他一眼，見他神情無異，「殿下，我在驛站聽聞一個消息······」

  話出口，他又有些猶豫，按理說皇后有孕，對於商丘而言該是一件喜事。鴻暉帝與皇后成婚二十餘載，後宮也有幾十位美人佳麗，卻只得了商嶼丞這一個孩子。在他之前的孩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沒立住，最大的不滿三歲便夭折。

  鴻暉帝在商嶼丞滿月時昭告天下，冊其為太子，多少是希望他能得儲君福澤庇護，皇室祖宗保佑的想法。

  可是商嶼丞如今遠在東丹當質子，當初東丹選他為質，便是因為他身份的無可替代性，是牽制商丘最有利的枷鎖。

  若這孩子是其他嬪妃所生也就罷了，商嶼丞占著嫡長子的名分，一個庶出的皇子便是掀翻了天也越不過他。但是，這個孩子是皇后生的，商嶼丞的親弟弟，嫡子身份不再獨一無二，他們擁有一樣的繼承權。

  怎麼看這個孩子的存在，於商嶼丞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母后有孕是喜事，來年春天我就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商嶼丞算著時間，說道。

  沈初愕然，「殿下，您何時知道的？」

  「無意間得知的，終歸是個好消息。」商嶼丞準備了滿滿三大箱的禮物，因為山高路遠，吃食容易被人動手腳。他選的都是些綾羅綢緞和一些適合小孩子的玩具。

  還親手做了一個魯班鎖送給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當滿月禮。

  「再過幾日，商丘使臣便該到了，這些東西讓他幫我帶回去，當做我送給未來弟弟或妹妹的見面禮。」

  沈初見自家殿下滿懷期待的樣子，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已，他家殿下為保商丘自願前來東丹為質，百姓們不會忘記殿下的付出，陛下也不會捨棄殿下。

  商嶼丞突然問道，「沈初，你可想回商丘？」

  沈初一愣，以為是他想家了，出言寬慰道：「我們明日上街再去買些年貨，咱們在東丹也要好好過年不是。要說時間過的也很快，這都是我們到這裡的第四個年頭了。」

  商嶼丞知曉他會錯了意，有些哭笑不得，「你還真打算在這陪我蹉跎十二年呀！過了年你就二十了，沒想過回商丘入仕為官嗎？」

  這次沈初怔愣的時間有點長，而後堅決的搖頭，「殿下，我答應了陪你一同前來，那便是要和你一同回去。」

  商嶼丞：「我雖不知你是哪個家族出身，但你家在朝中少不得有些根基。你回去後無論走哪一條路，都比跟著我一個質子在東丹安穩順遂。」

  沈初繼續搖頭，態度堅決，「殿下，你別勸了，我不會走的。」

  他摸索著腰間一枚樣式精巧的大雁玉雕。

  「這是父親送我的十五歲生辰禮。」

  商嶼丞目光落到玉雕上，樣式獨特，邊角圓潤，一看就是被人時常摩挲。

  商嶼丞：「手藝精巧，不輸宮中匠人。」

  沈初點頭，「我父親的手很巧，他的書房有一個木雕就是他少年時親手雕刻的。」

  他在院中台階上隨意坐下，看著院中蕭條的景物，眼中泛起細碎的光。

  「這些話我之前從未說過，今日殿下便聽我嘮叨嘮叨吧。我的娘親本是一個小鎮上的採茶女，自幼年起便隨著家裡人在茶山採茶。她以為她這一生都會這樣平淡和樂下去，直到那一年貢茶出了事故，新鮮採摘炒制的茶葉到了陛下面前變成了發霉的壞茶。這樣的大事，莫說是升斗小民，便是當時在任的總督都丟了官職。

  「朝廷派下來巡察的官員只知道大肆斂財，根本不顧及事情原委。屆時，茶商之首的葉家家主看不慣那些人的做派，拒絕獻媚討好，想要去鳳錦討個公道，不成想剛出城就遭遇了匪賊。葉家二公子得知自家父親被害，率領茶山眾人造反，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朝廷重新派官員前來，還將之前那些貪污受賄者全部斬首。

  「於我娘親而言，就是又可以上山採茶了。那日突逢大雨，茶山的路泥濘濕滑，我母親恰好遇到前來茶山視察的大人，見對方沒帶傘，便將自己的傘借給了對方。後來那位大人去還傘，還備了許多禮品。在那位大人回鳳錦之時，我娘親便也跟著他去了。

  「在世族雲集的鳳錦，我娘只能算是中人之姿。那位大人將我娘安排在一處別莊，時時探望，關懷備至。第二年，我娘親生下我。父親待我們極好，別莊就如同我們的家。後來父親娶了妻，我娘自知身份低，從未妄想過能成為我父親的正妻。

  「我十歲時，主母知道了我娘與我的存在，她讓父親給我娘一個名分，將我們接回府中。我娘萬分感激大夫人的寬容，也知足於父親對她的寵愛。因著我庶長子的身份，大夫人所生的嫡子便落了後。為了避免將來繼承家業時牽扯不清，我娘便自請讓我隨她姓沈，對外只說我是父親的義子，這樣既能保住大夫人所生嫡長子的名分，也讓旁人無法用寵妾滅妻的由頭攻訐我父親。」沈初語氣中並無不甘與憤恨，也沒有欲與誰人比高的野心。

  商嶼丞心說：難怪沈初這個名字和商丘各大家族都對不上，原來是隨了母姓。

  沈初說完，偷瞄一眼自家殿下，見他神色無異，這才稍稍鬆口氣。在這個「嫡為尊」的時代，庶子便是天生的賤命，何況他連妾生子都不如，只是個掛名的養子。

  此前不肯說，是怕商嶼丞因為他的身份遷怒他的家人，或者直接將他趕回去，那樣他就辜負了父親的一片苦心。

  這些年相處下來，他知曉殿下為人，立誓效忠殿下。

  在這之後，商嶼丞再沒提過讓沈初回商丘的事情。

  丹鳴近些日子不堪煩擾，索性直接躲來了商嶼丞府上。

  要說歸梧城有什麼地方能兩耳不聞窗外事，非商嶼丞這裡莫屬。

  沈初瞥一眼屋中坐著的幾位客人，心想，再這樣下去，府里的茶葉怕是不夠喝。

  丹鳴對著前來續茶的婢女擺擺手，他喝了一肚子水，都快飽了。

  商嶼丞瞥他一眼，問道：「今日又是誰家設宴請了你？」

  「戶部侍郎府上有位待字閨中的小姐，聽說人長得花容月貌。」譚飛幽幽開口。

  丹鳴聞言肩膀抖了抖。

  自打三皇子逼宮失敗後，朝中局勢風雲變幻。原本最不起眼的兩個皇子，一躍成為最有可能掌權的人，即使他們還不曾入朝。曜文帝對丹鳴的態度，讓很多動了心思，畢竟這位皇子正當年少。

  丹鳴過了年就十九了，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但凡府上有適齡女孩的家族，都會趁機辦個宴會，從賞花到賞月，從觀潮到品蟹，名目五花八門，但是核心宗旨只有一個。

  「四殿下如今炙手可熱，求親的都要踏破門檻了。」齊祉來了興致，伸出手仔細數著，「上次，魏候夫人娘家設宴，他家有位年芳十五的小姐，名喚茜柔，人如其名，很是溫柔可人。上上次，兵部尚書送上拜帖，打算把年滿十二的小女兒介紹給四殿下。還有······」

  丹鳴一塊糕點塞過去，把齊祉後面的話堵在了肚子裡。

  譚飛將茶杯推給齊祉，淡聲道：「現如今，歸梧人人都知曉你要選妃。凡事有未嫁女的人家，都在等著看四皇子妃的位置花落誰家。」

  商嶼丞突然想起在街上聽到的傳言，道：「聽聞，楚尚書家中嫡女頗有才名，堪為良配。」

  「咳咳咳」

  「噗嗤！哈哈哈」

  一連串咳嗽夾雜笑聲響起，就連丹樞手中的茶杯都跟著抖了一下，茶水濺出幾滴在手背上，被他不著痕跡擦掉。

  丹鳴板著臉，「可放過我吧，楚家門風清貴，最是看不上我紈絝，我要是娶了楚元宥的妹妹，還不得被他們家嫌棄死。」

  丹樞淡聲道：「有朝臣上書，在上元節舉辦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