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修】
2024-09-14 03:06:47
作者: 墨爾穎逸
第51章【修】
聽聞,那一日的大朝會十分熱鬧。
江瑜上殿陳情,一石激起千層浪。禁軍副指揮使孟騫出面作證,人證物證具在。曜文帝當即派大理寺的人前往姚州,將於洪山帶到歸梧問案。
江瑜擲地有聲,字字血淚,「一告刑部濫用私行。家父因涉嫌貪墨軍餉入獄,陛下命三堂會審,然會審尚未開始,家父便已傷痕累累,不良於行。」
「二告禁軍草菅人命。家嫂身懷六甲,入都途中因禁軍欺辱而小產,家兄為護妻兒遭禁軍圍攻,最後萬箭穿心而亡。」
戶部、兵部、刑部,包括前去拿人的禁軍,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與江瑜當面對峙。各部一干官員,立刻跪地陳詞,聲淚俱下。
雙方各執一詞,孰是孰非實在不好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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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干殿上,曜文帝未做任何決斷。
直到五日後,去往姚州的大理寺少卿回稟,姚州知州於洪山不知所蹤。
此案最終以於洪山畏罪潛逃,全境搜捕結案。
姚州總督因挪用軍餉和失察這項兩罪名,被革職流放邊關。
幾日後,江家父母帶著兒子兒媳以及尚未出世孫子的骨灰前往流放之地。許久不能露面的江瑜也終於有了消息。
「江瑜辭學了?」
丹鳴深感震驚,一時間沒有壓住嗓門。
商嶼丞看他一眼,「隔壁怕是都聽到了。」
丹鳴顧不得和商嶼丞辯駁,只是朝楚元宥確認著,「為何選這個時候退學,連院試也放棄了?」
楚元宥翻開書冊,不再多言。
丹鳴跟在譚飛身後,邊走邊嘟囔,「江瑜好歹和我們同窗這麼多年,父皇罷黜江家,你說,他退學能去哪裡?」
「明日便是院試了,他再堅持幾天也好呀!」
丹鳴念叨了一通,卻不見對面人回應,擡眼看見譚飛正出神,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譚飛,你怎麼不說話呀?」
譚飛回過神,拉下丹鳴亂晃的手,「過了院試,我的學業也完成了。」
丹鳴一怔,他這些日子被江家的事占著心神,都忘了這一茬。
「沒事!反正你也在歸梧,每月休沐還能見到,等我學業完成就能出宮建府,到時候我把府邸選擇你當值的衙門邊上。」丹鳴只情緒低落了一瞬,轉頭兀自盤算起來。
譚飛哭笑不得,只好循循善誘,「你不是很喜歡和商嶼丞他們一塊。」
丹鳴忙不疊辯解,「誰說的!我和你才是天下第一好。」
「咳咳咳,打擾兩位了!」
被提名的某人,正站在迴廊下,不知來了多久。
丹鳴跳腳:「你偷聽我們說話?」
商嶼丞左右看看,攤手問道:「這路只有你們能走?」
丹鳴擡著下巴,「簾窺壁聽,非君子所為。」
一旁的譚飛開口,「商丘太子,還借一步說話。」
丹鳴等在一旁,實際是豎著耳朵聽兩人的對話。只是距離有些遠,他聽不真切。
商嶼丞挑眉:「你打算在院試之後請求外任?」
但凡公卿之家皆是天子近臣,這樣的家族怎麼會讓自家兒孫外放,商嶼丞不覺得厲國公會為自己的孫子選這樣一條路。
譚飛嘆了口氣,「兩黨傾軋愈發嚴重,這樣下去對東丹沒有半分裨益。」
商嶼丞心想:何止沒有裨益,兩黨內耗,只會拖垮東丹。這些問題,譚飛能意識到,曜文帝又何嘗想不到。
商嶼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譚飛看向他,苦笑一下,「從太子舊案到姚州軍餉,兩次交鋒,世族失了一個鄭國公,勛貴折了一個江總督,雙方看似打成了個平手,其實不然。」
商嶼丞:「裴相比你更了解你們陛下,知道做什麼才能成為陛下的自己人。你們當退則退。」
譚飛也曾勸阻過祖父和父親,放下黨政,與勛貴聯手,讓東丹更強盛。父親說他腦袋不清醒,讓人打了他一頓板子。那些奴才不敢真下狠手,不過二十板子下來還是讓他臥床了好幾日。
祖父端著藥碗來看他,同他分析當前形勢,不是譚家不想退,而是沒有退路。
譚飛濃眉緊蹙,「世家可以退,厲國公府可以退,可是宮裡的萱貴妃和三皇子如何退?」
商嶼丞:「暫避鋒芒而已,百年世家哪有那麼傾覆。」
譚飛聽著他這不算安慰的安慰,笑了笑,「我今日找你,是想托你照看一下丹鳴。他性子直率,容易受人蠱惑。」
「你這是養孩子嗎?」商嶼丞看向他,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都十六了,又不是六歲,你需要這麼事無巨細的替他打算好?」
「你總覺得五皇子受了太多委屈,可是生在皇家,有誰不委屈,便是榮澤太子不也是生來就通曉國事。我幼時入宮看看姑姑,那時候丹鳴還沒有桌子高,三皇子和小太監踢蹴鞠,他在邊上來回跑著去撿球。明明是深秋,卻跑得一腦門汗,還傻呵呵的笑。」
譚飛嗤笑一聲,「三皇子喊我表弟,他跟著喊我表哥,他算我哪門子的表弟。後來他便黏上了我,每逢我入宮,他便在離宮門最近的地方等我,還總要帶些御膳房的點心。」
商嶼丞看他的目光愈發古怪,讓他不自覺錯開眼。
點心也好,死乞白賴跟著也罷。那么小的孩子哪懂得這些,不過是他生母教的。
這些譚飛都知道,但那又如何?
在他應下那聲「表哥」的時候,就決定要護著這個小傻子了。
「作為幫你照看他的回報,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當初東丹商丘兩國結盟,盟書上的條件是誰提的?」商嶼丞問。
譚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想了想回道:「盟書上的條件,是朝臣們商量了好幾日才定下的,聽說兩黨為了這事險些在早朝時大打出手。」
商嶼丞只得說的更明白些,「是誰提出要我來當質子的?」
譚飛上下打量他,脫口道:「你該不會準備去那人算帳吧!這事都過去這麼久了,再者說你來都來了,現在追究也晚了呀!」
商嶼丞索性直言,「兩國結盟,開闢商路,創造真金白銀難道不比要一個質子更實在嗎?我要是個福薄命短的,在東丹有個什麼閃失,這責任你們誰擔得起?將兩國的和平全放在我一人身上,你們是認真的嗎?」
譚飛也覺得很有理,但是還是辯解了一句,「你說的那些,商丘萬一不給怎麼辦?」
「討價還價知道嗎?」商嶼丞深吸一口氣。
結盟本就是一個相互扯皮的過程,看得就是誰臉皮更厚,誰比誰更急。
「你們自認為,困住了我,就拿住了商丘的命脈,其實不然。十二年變故太多,商丘不會一直受制於人,只要有一個和我擁有一樣血統,且身份足以與我匹敵的人,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商嶼丞的話,讓譚飛也苦思起來,可他當日既不在殿上,不曾親耳聽到,又隔了太長時間。他只能在心中默默記下,打算回去問問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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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賢院試一連考了三天,考場內的人頭腦飛轉,運筆如飛。考場外的人殷殷期盼,心懷忐忑。
楚元宥看著試卷上的題目,目光卻時刻注意前方的位置,從朝霞等到夕陽,那裡始終空著。
待出了考場,譚飛眼下青黑,累的只想倒頭就睡。楚元宥也不遑多讓,面帶倦色。他們本身實力不俗,加之這兩個月廢寢忘食的備考,想來不至於名落孫山。
果不其然,待到半月後開榜,除了楚元宥和譚飛二人外,上一舍還有其餘六名學子赫然在列,楚元宥更是奪得本屆榜首。
又過了半月,朝中發下榜文。楚元宥留任歸梧,進了大理寺任職,譚飛則是被外放去了雀州。
雀州是東丹最西北的一個州府,與盛文國接壤,也是整個東丹最貧瘠的地方。只因雀州境內山勢起伏較大,多為山地斷谷,且土地多為岩石沙土。雀州內所產的糧食只夠勉強維持本地百姓的生計,若是趕上天災人禍,收成不好,還得要朝廷撥款撥糧去賑災。
雀州的治理一直是件讓曜文帝頭疼的事,那裡糧食不易生長。自景平帝時期,朝廷多次派官員前往,試圖找到治理之法。然而朝中官員都將調任雀州,默認為是「流放」。被派去的官員想的不是如何治理境內,而是有人脈的找人脈,沒人脈的花錢找人脈,想方設法調去別的地方。
正所謂,鐵打的荒漠,流水的官。
離開學院前夕,譚飛和楚元宥在寢舍設宴,宴請上舍同窗。
既是慶賀,亦是辭別。
穆監事知曉此事後也未曾阻攔,還讓膳廳煮好解酒湯備著。
宴上觥籌交錯,這些年輕的學子,難得有機會開懷暢飲。丹鳴酒量極差,才幾杯下肚便開始說胡話,非要拉著丹樞去堆雪人。
身為主角的幾名學子更是被灌得暈頭轉向,席間,楚元宥以手撐額,垂首不動,旁人只當他是睡著了。殊不知,衣袖遮掩下的面上,水痕未乾。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酒醒,人散,各奔天涯。
尚且清醒的幾人,將其他同窗送回屋安置。
再回到宴席間,只有剩下一個茶白身影趴在桌上,動也不動,似乎是睡著了。
丹樞平日清貴淡漠,很難想像他醉酒會是什麼樣子。
因著這點好奇,商嶼丞悄悄湊了過去,
誰知,丹樞並沒有睡著,猛地坐起身來,直直撞上湊過來的商嶼丞。
許是酒意麻痹了神經,一行伸手靈活的商嶼丞竟然沒躲開,被重重撞在下巴上。
商嶼丞心想:這報應也太快了點!
「丹樞!」他輕喚。
丹樞看向他,目光澄澈,眼中那一抹藍色越發艷麗。
商嶼丞試探的問,「你沒醉吧?」
丹樞搖頭,目光卻一直定在他的臉上。
商嶼丞去摸自己的臉,「你在看什麼?」
半晌,丹樞才幽幽的說,「那日,譚飛同你說什麼了?」
「啊?」商嶼丞愣了好幾秒,才想明白他問的是哪件事。
「他和我說了一些丹鳴小時候的事,順便托我看顧丹鳴。」
丹樞皺眉,「你為什麼要知道丹鳴小時候的事?他小時候一點都不可愛。」
商嶼丞:「······」
這一刻,他確定,丹樞的確喝醉了!
他眼眸一轉,套話道:「我聽丹鳴說,你小時候長得很可愛,是個奶萌的雪糰子。」
「你為什麼總提丹鳴?你很喜歡他?」丹樞眉頭擰著,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找人打一架。
商嶼丞汗,別人都是酒後吐真言,到了丹樞這怎麼就成好奇三百問了?
他哄道:「誰說的!我特別煩他。」
丹樞似乎有些開心,嘴角剛揚起,又落了下來。
商嶼丞賠著小心的問,「怎麼了?你不喜歡,我們就不和他玩了。」
「元帆、譚飛、江俞、沈初······」丹樞開始數,越數聲音越低,「你身邊有好多人,我得把你抓緊些,不然你就不見了。」
他扯住商嶼丞的袖子,緊緊攥著手裡,似乎覺得不夠,另一隻手也抓上來。
商嶼丞心臟抽痛了一下,低聲問,「你這麼怕我不見,為什麼還想我回國?那樣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
丹樞把頭埋進臂彎里,聲音中帶了些鼻音,「因為你一定很想回家。」
商嶼丞眼眶霎時紅了,擡起手緩緩落到他後頸,輕輕捏了一下。
還有一聲輕不可聞的問話。
「你是不是喜歡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