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二日一早，換好博賢學院統一的茶白色院服，寬大的廣袖，行動間頗有不便。

  早膳是去膳廳吃的，故而沒出昨天的狀況。

  用罷早膳，昨日見過的那位眉眼平和的監事出現在膳廳門口。交談中得知這人姓宋，此番是來領他們去學舍認人的。

  博賢學院採用三舍學制，分外舍、內舍和上舍，自入學起，三年外舍，習禮儀，辨是非；三年內舍，通五經，明經科；四年上舍，分習文武，入仕登科。

  按規矩新來的學子該從外舍的課程先學起，通過層層考核才能進入上舍。但商嶼丞和沈初二人早已經過了外捨入學的年紀。

  是以他們要參加學院的考核，憑此決定二人的去處，這事他們一早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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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不想這宋監事開口的第一句，就送了他們一個驚雷。

  「昨日已經將你們的去處安排好了，商嶼丞到上一舍，沈初去內二舍。」

  兩人聞言均是一愣，彼此對視一眼。

  沈初拱手，態度謙和的問，「敢問監事，此番不需要考核嗎？」

  宋監事笑笑，聲音溫和，「白司業如此安排，必有用意。」

  這一句話透露的信息不少。

  首先是白司業在博賢學院超然的地位，人人都需要遵守的考核因他一句話，說免就免了。作為東丹第一學府的博賢學院，可不是隨隨便便能一言堂的地方，這其中少不得會得罪一些人。他們同白司業非親非故，哪裡值得他力排眾議，為他們開這個先例？

  這其中的深意，恐怕只有白司業自己知道。

  商嶼丞一邊想著這些彎彎繞繞，還要一邊分神注意腳下所走的路。一路行來，他們已經走到了最北邊。

  每到一處宋監事都會簡單講解幾句，以便他們能儘快熟悉這裡。

  一路下來，倒是讓他們二人對博賢學院了解了不少。

  上一舍的講學博士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重林遠。留著一把山羊鬍，面上不茍言笑，嘴角兩道深深的皺紋，看起來嚴肅又古板。

  商嶼丞規規矩矩的向他行了個弟子禮，「重博士講安。」

  重林遠淡淡的「嗯」了一聲，轉頭進了學舍。

  商嶼丞跟著他進去，目光在屋內逡巡一周。座位井然有序，學子們坐姿端正。他還在眾人之中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譚飛也沒想到，昨日商嶼丞一語成讖，他們竟然真的成了同窗。

  一旁的丹鳴同後面的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兩人同時露出一個弧度相似的笑容來。

  「商嶼丞從今日起便是上一舍的學子，你們的新同窗。」重林遠並沒有多做解釋的打算，可能是覺得沒必要，他側頭看向商嶼丞，「入座。」

  商嶼丞打量了一下屋中僅剩的兩個空位置，一點兒沒猶豫，直接向著靠窗的那一處走去，中途卻被重林遠叫住。

  他指著第二排中間的那個位置，說道：「你坐那裡。」

  商嶼丞看向那個全場最惹人矚目的位置，客氣又禮貌的推辭道，「還是算了吧，學生隨便找個位置就好。」

  重林遠低頭翻著書，一板一眼的開口，「你遠來是客，博賢學院不敢怠慢。入坐吧。」

  商嶼丞：「······」

  這語氣，這態度，你還敢說自己不敢怠慢！

  把他安置在這個全場最佳的位置，著實有些浪費。商嶼丞不禁懷疑重林遠是不是誤會了聖旨里的意思，曜文帝把他安排到博賢學院來，可不是真的想讓他學一身本事回國的，不過是找個體面的理由把他困住而已。

  因此，他最好別有什麼上進心，安心當個混日子的紈絝，這樣東丹那些人才能放心。

  商嶼丞萬分不情願的走過去坐下。

  重林遠嚴肅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今天講列國傳，把書翻開······」

  列國傳顧名思義，講的是七國歷史文明，既有各國歷代君王，也有名臣良將，還有賊子佞臣。

  曾經叱吒風雲轟轟烈烈的人物，如今都在這薄薄幾頁紙，寥寥幾行字之間，千秋功過皆由後人評說。

  商嶼丞指尖翻著書冊，文字不同於語言，落於紙上總有相似之處，因此總能在字裡行間找到熟悉之感。商丘因商貿發達，又與諸國多有往來，文字上便□□眾家之長，力求簡便易懂。

  前面的重林遠說了句什麼，接著聽見大家齊刷刷翻動書頁的聲音。商嶼丞也象徵性的跟著翻了翻，其實他早就暈頭轉向了，哪知道博士說的下一頁是哪一頁。

  他將書翻了一頁又一頁，眼看快翻完了，也沒能找到正確位置。

  商嶼丞嘟噥了一句，「說一下多少頁有這麼難嗎！」

  「噗嗤！」

  坐在商嶼丞右手邊那人聽到他的話沒忍住笑了一聲，商嶼丞循聲看過去，那是一位容貌清秀，文質彬彬的少年。

  四目相接，對方溫和的眼睛彎了彎，沖他淺笑頷首。

  自打商嶼丞進了博賢學院，這還是第一個主動對他展現出善意的人。

  清秀少年斂住笑意，以手抵唇微微低頭，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第十一頁。」

  商嶼丞神情自若的將翻出去半本的書翻回第十一頁，然後不動聲色的朝少年那邊挪了挪，用書擋著臉，假裝一副正在認真看書的樣子。

  商嶼丞：「多謝朋友。」

  清秀少年：「客氣客氣。」

  商嶼丞眼睛藏在書後，飛快瞥了眼前方低頭讀書的博士，問道：「朋友，你聽得懂？」

  清秀少年笑了笑，勸慰道：「剛開始確實聽不懂，但是慢慢學就會了。你剛來總會有一些不適應，等過段時間就習慣了。」

  商嶼丞目測了一下手中書本的厚度，問道：「要是適應不了，可以退學嗎？」

  清秀少年聞言一怔，而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說道，「這個恐怕不行。」

  商嶼丞也知道，他就是說說而已。

  清秀少年主動自我介紹道：「在下元帆。」

  如果沈初在這裡一定能第一時間猜到對方身份，在東丹沒有哪個貴族是姓元的。但是在中原大陸東南有一小國，名叫濟元。元便是他們皇族的姓氏。

  東丹和濟元的淵源，要從百年前說起。那時，濟元和東丹還只是兩個邊遠小國，為了避免被強國傾軋，最終覆滅的命運，兩國訂下盟約在若哪一方有難，另一方必要施以援手，相互扶持。後來隨著東丹的日益強大，濟元逐漸從盟友淪為了附屬。濟元每一代皇帝都會將未來的太子送到東丹來求學，一是為了向東丹表明誠意，二是促進兩國的邦交。

  商嶼丞還不知道他眼前這位就是濟元下一任國主，正熱情洋溢的自我介紹，「我是商嶼丞。」

  元帆笑著：「久仰久仰。」

  商嶼丞回禮：「幸會幸會。」

  兩人還來不及多寒暄幾句，就聽前方一個帶著怒意的聲音響起。

  「商嶼丞，元帆，你倆倒是惺惺相惜，相見恨晚呀？站起來。」

  元帆面露尷尬之色，放下書，依言站了起來。

  商嶼丞十分仗義的將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是學生有問題不理解，特意向元同窗請教。」

  重林遠「哼」了一聲，放下書問，「你哪裡不懂，說出來我幫你解惑。」

  商嶼丞慢吞吞拿起書，目光掃過書頁，指著其中最長的那一句，信口道：「凡趨合倍反，計有適合，化轉環屬，各有形勢，反覆想求······就是這一句，學生不太理解。」

  他說完，只見博士剛剛緩和的神色又沉了下來。其他學子默默低頭忍笑，就連一旁的元帆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博士深吸幾口氣，擡手指向門口，聲音都氣得有些發抖，「你給我滾出去。」

  商嶼丞不明所以，問道：「博士，是你說幫我解惑的？」

  元帆趁重博士沒氣昏過去前，以手抵唇小聲提醒，「商兄，書拿錯了。」

  商嶼丞拿書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將書頁合上，封面上的確寫著「列國傳」三個字。餘光一瞥，便見有幾人臉上難掩得色。

  他將書恭恭敬敬遞給博士，「學生看博士的書舊了，不如用學生的吧！」

  重林遠還在氣頭上，並不接他的書。

  「學生剛來不懂規矩，這書是學院準備的，學生就借花獻佛了！」商嶼丞再次將書奉上，並且直接拿過博士手中那本舊的。

  商嶼丞朝門口走去，出門前，他微微回過頭，對博士說道：「易怒傷肝，博士保重身體。我一人得失是小，耽誤大家是大。」

  說完，大步出去。

  重林遠打開書，一眼搜過，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環視眾人，哼了一聲，「快入仕的年紀了，少耍這些小孩兒手段。難不成將來和同僚起了爭執，還要在人家茶里加鹽不成！」

  說完，將那本有問題拍在丹鳴的桌角。

  趁著博士轉身之際，丹鳴心虛的把書扔給齊祉。

  江瑜埋頭偷笑，雙肩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險些把桌上硯台打翻，幸好被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少年及時擡手扶住，這才避免悲劇發生。

  少年將硯台擺正，不動聲色收回手，道：「你也想出去罰站？」

  江瑜以拳抵唇，止住笑意，小聲道：「元宥，你說商嶼丞剛剛和元帆在說什麼？元帆這人長袖善舞，與哪一邊的關係都不遠不近，怎麼商嶼丞一來就入了他的眼？」

  楚元宥微微側頭，重林遠沒有讓元帆也出去，只是目光嚴厲的看著他，訓斥了幾句。元帆默默聽著，垂頭受教，樣子恭順謙謹。

  楚元宥道：「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江瑜有些想不明白，地域不同，國家不同，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呀！難不成是因為同病相憐？

  「心思不一樣。」楚元宥點到即止，之後任憑江瑜再怎麼問，也不肯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