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2024-09-14 02:56:28 作者: 天醉語

  番外

  一年後。

  丹劍院螢窗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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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流雪川湖心亭一戰後,賀風和凌宮從此結仇。數年後,為了剷除魔族賀風勢力,凌宮代表修仙界臥底風源門,尋機欲將賀風等人一舉剿滅。」

  高翊靠在門沿處靜靜聽著。

  「不料,在臥底風源門期間,兩個人朝夕相處竟然互生情愫。可是,終究是正邪不兩立,凌宮作為正道第一女宮,註定與賀風刀劍相向。果然,在終於來臨的丹劍院獵剿中,凌宮和仙首裡應外合成功騙賀風入局,關鍵時刻,凌宮一劍捅穿賀風,仙門眾派徹底將風源門拿下。那一刻,賀風才驚愕明白過來,凌宮原來是仙門臥底,她從始至終一直在騙他。」

  坐在講故事人對面的一個學生聽得都忘記了嗑瓜子,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講故事的人。「然後呢?」

  「後來,賀風徹底淪為階下囚,狼狽不堪。這時,不知怎的,凌宮好似是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許是終究放不下那人,在竹林會審上,凌宮公然和仙首褚玉列決裂,以一己之力霸氣救走了賀風。開啟了漫漫的追夫火葬場之路。她追他,而我們的仙首,只能默默在背後守護她。」

  聽故事的學生眼眶微微紅起來,追問:「後來呢?他們最後怎麼樣了?」

  「再後來,凌宮假冒身份被揭穿,在眾仙門圍攻之時,賀風與天下為敵從修仙界手中帶走了她。本以為二人從此感情修得圓滿,會幸福地在風源門中生活下去,誰知凌宮卻因一次任務意外身陷魔樹。之後修仙界各派紛紛進入魔樹,展開了與魔君的終極大戰。大戰最後,凌宮為救愛人重回仙門正道而廢棄了全身修為,在仙魔大戰中為救天下蒼生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終於,圍了一圈的學生聽完後眼圈都紅了。

  「咳咳。」高翊有些不自然地走進來。「這故事怎麼聽著有點……太戲劇性了。」

  聽到聲音這些圍在一起的學生紛紛朝門口看去,情緒激動道:「你懂什麼,怎麼戲劇化了?這才是一段盪氣迴腸,悽美動人的曠世愛戀,絕世悲歌。」

  高翊咋舌,喃喃自語:「那真實恐怕要讓你們失望嘍!」

  有一個學生聽到了他的嘀咕,吐槽道:「無聊的大人,根本不懂愛。」

  高翊本來是來這裡找長聚的,不欲與他們再爭辯,問:「長聚呢?」

  「誒?你是什麼人?找我們老師幹什麼?」

  「老師?」高翊愣了一下,繼而笑道:「我是你們老師的,同窗好友。」

  「高翊!」殿門之外,長聚緩緩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高翊定睛一看,竟然是霜客。

  長聚心如明鏡道:「怎麼,世殊道長又派人來接你回蜀道派學習派務管理了?」

  「你也知道了?」高翊一想覺得也是,「這不,我就想著來你這邊躲躲,你可一定要收留我。」

  「風源門都收留不下你了?」

  「別說了,賀竹之連風源門事務都不大管了,哪兒還有空搭理我。」

  「他……還是那樣嗎?」

  「嗯。」高翊愁眉默應。「那件事對他的打擊,短時間內怎麼可能輕易忘懷。」

  時間是劑良藥,可每個人的療程終究是不一樣的。對於賀風來說,可能是十年、十幾年、二十幾年,亦或者,終其一生都無法徹底療愈。

  「對了,霜客怎麼也在這裡?」高翊問。

  「流波宗新任宗主大典,各仙門理應都要派人去的。」霜客道,「我路過丹劍院正好找長聚有些事,現下這就要動身前去了。」

  三人走出殿外,霜客作辭正要離開。忽然,只聽殿內一道激動的拍桌聲。

  「段宵光真是個小人,他說他是進入魔樹後才恢復魔君記憶的就真的是了?這種事除了他自己誰會真的清楚,我看他就是和段宏一樣費盡心機想讓仙門全都折在魔域中。」這位男學生憤慨道,「聽說他還招惹了咱們仙門的霜客仙子,怪不得當初段宏死後流波宗沒落,霜客仙子還去踩了一腳,肯定是霜客仙子早已對他厭惡至極。這要說倆人沒點私仇誰信啊!」

  長聚和高翊以目示意,前者正要擡步回去好好教訓一下這群兔崽子。

  誰知長聚剛邁出一步,就見霜客已先他一步折返了回去。二人急忙在後跟了上去。

  殿內,霜客冷冷對那幾個義憤填膺的學生鄭重道:「第一,段宵光是進入魔樹後才恢復魔君記憶的。第二,段宏做的事是段宏的,與段宵光沒有任何關係。第三,段宏死後流波宗沒落,我代凌霜前去只是公事公辦,我與他,無任何私怨。」

  話畢,霜客御劍而走。

  流波宗內,鐘鳴樂搖,花繁人綢。

  大典後的宴席之上一派熱鬧之像,流波宗新任宗主和諸位長老到處跟各仙門代表互相走動,敬酒寒暄。相比之下,霜客這邊就顯得有些尷尬,好似被主人家刻意疏遠。

  霜客早就料到了如今局面,心中並不太在意。她只是呆呆飲了幾杯酒,然後獨身從喧譁熱鬧中落寞離場。

  她一路躲避人眼,輕鬆摸到了段宵光的住處,不料最後一步,竟恰好被一個在庭院中灑掃的紅裙女修看見。

  只是這女修,好像有點兒面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凌嵐本以為這女子會像流波宗其他人一樣對她充滿敵意,誰知這紅裙女子見到她後只是怔了一瞬,隨後笑意盈盈向某個方向一指,和善道:「掌宮,公子的房間在那邊。」

  霜客繞過走廊便來到了宵光的居處,於是暫先打消了剛才的疑惑。

  段宵光的屋子中一切置放的都整齊有序,明明已過了許久,屋中卻不見一絲灰塵。

  霜客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會想來這裡,許是以前讀了些《詩經》,把腦子讀迷糊了,如今竟也想探一探那些古人女子「睹物思人」的究竟來。

  清風徐來,有什麼東西在風中叮鈴作響。霜客循聲向窗外望去,只見碩大的窗框內,赫然有一朵海棠花。

  那朵半開未開的海棠花蘊養在靈力泡泡中,以一根垂絲掛於宵光的寢室窗下,下以細絲墜掛著十八顆銀質鏤空小霜花。

  風起,叮咚作響。

  霜客雙眸微微睜大,心中忽然浮起一個荒謬的假想。她慢慢靠近,果然在那朵剔透的海棠底部發現了一滴淺淡的血色。

  那是當日她於凌霜宮被囚時向段宵光求助發出的那朵海棠!

  段宵光並未拆開這朵花信!

  霜客驚怔原地,道:「傳信海棠並未拆開,但當時的結果卻是他如期到達!」

  剎那間,院中紅裙女修的臉和記憶中在大牢外為她摘花傳信的女子的臉重合。

  那一瞬,霜客手中的劍砰然落地。

  原來,從那麼早的時候,段宵光便已經單方面結束了冷戰。還是說,他從來都未曾怨過她!

  「吱呀」一聲,門開了,屋中人走了出去。

  賀風和蒙茸一齊回頭,只見介清一身利落勁衣,斜挎一個包袱,大步流星下了台階。「蒙茸,我跟你一起走。」

  賀風輕蹙眉,試探道:「你,知道蒙茸要去哪兒?」

  「知道啊。」介清一臉清風,「去找景生的轉世,她跟我說過的,對吧?」

  「沒錯。」蒙茸疑惑道,「可是你要去哪裡?」

  介清:「看一看外面的萬水千山。」

  賀風:「萬水千山?」

  介清:「聽說近一年來,褚玉列以菩薩面容霹靂手段將修仙界上上下下整飭了一番,形成了一番全新的制衡之象。」

  賀風點頭。

  「我雖不會原諒褚玉列當年的奪位之恨,但後來也慢慢明白,我其實並不喜歡那個位子,甚至有些討厭。如今局勢穩定下來,我不會再去奪位。可是,我不奪並不意味著我就可以被修仙界接納。我不想為此讓修仙界和人間再多生事端。」

  賀風明白了。「你想好了嗎?」

  「這就要問問我們的蒙茸師妹接不接受帶上我這個拖油瓶二師兄了。」

  聽到「二師兄」這個詞,蒙茸差點一時沒反應過來,笑道:「前路漫漫,多一個朋友作陪也是好的。」

  流雪川外,二人揮手作別。蒙茸:「賀竹之,找到後我會寫信告訴你的。」

  賀風:「我等著。」

  只不過茫茫世間,變量萬千,談何容易。

  半個月後,清行派。

  「仙首,丹劍院本屆的新生選拔已經開始了,您再不出發的話就來不及了。」石珏道。

  褚玉列臨窗玉立,手中拿著一個精緻的長形小木盒,不知在想什麼。

  「今年設置了幾台試煉場?」

  石珏:「三台。守台人分別是您、長聚,還有賀風。」

  褚玉列側身道:「他不是不去嗎?」

  「之前確實是高翊跟他提了多次都被他無情拒絕了,自從凌宮走後賀風幾乎都沒在人前出現過。最後還是甄老師親自找上他,他才妥協的。」

  要說如今賀風還會聽誰的話,那也只有一個甄老師了。

  褚玉列:「意料之中。」

  「對了。」石珏湊近道,「介清前些日子拿著包袱離開流雪川了,看樣子應該是遠辭。」

  褚玉列靜了下來,沒再說話。

  半晌,他終於打開那個精緻的木盒,從中拿出一條綠色髮帶,盯視許久後,他親手將其束於冠下,隱沒在了發間。「動身吧。」

  尚在丹劍院不遠處,褚玉列便見綠竹掩映中,試煉武台之上一人長身挺立,身著黑色勁裝,雖表面有了些恣意的精氣神,但眉眼間仍能看出消沉之色。

  「下一個。」賀風豎劍靜待。

  「我。」一個周身風流無雙的男子一躍翻身到了高台之上。

  「重少?」賀風有點兒懵,「你來幹什麼?」

  重少拔劍相對,道:「從小時候你救了我那刻起,到現在已經這麼多年了。我想知道如今我的修為可否能超過當初的你!」

  重少率先衝上,和賀風不由分說地纏打在了一起。

  一局終了,二人皆是盡興,甚至累得有些氣息不穩。

  一滴清涼的雨絲落在了鼻尖,明淨的天下起了毛毛細雨,雨很小,小到可以忽略。

  「賀竹之,我要走了。」重少收劍入鞘,突兀道。

  「走?」賀風被這突如其來的告別弄得一愣。

  「對,繼續我之前的路,去浪跡江湖。」

  賀風頷首露出些許笑意,道:「這樣啊,那還真是個不錯的去處。不過,風源門的大門永遠為你而打開,一個人浪跡累了隨時可以回來歇腳。」

  重少失笑道:「知道了。」

  「花有重開日,人,仍舊可以再少年!」重少抱劍轉身下台,背對揮手道:「賀竹之,下次再見的時候,我相信你也可以變得更好。」

  賀風望著他的背影,一時竟產生一種自愧不如之感——重少在經歷家破人亡,親離友散後仍可以笑對萬物,俯仰自得,而他做不到。

  那是曾經「死生師友」後的賀風所不能做到的!

  雨仍舊在下著,賀風朝眾人道:「下一個。」

  許久,鴉雀無聲。

  賀風:「還有人嗎?我等著。」

  人群中仍是沒有聲音。

  丹劍院大門後,長聚、高翊等好幾個當初的碧血殿同窗偷偷藏在門後,觀察著賀風的行為情緒,生怕他還沒走出來做出什麼不妥之事。

  正在這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前恐後搶話分析時,「叮」的一聲,所有人的腦海中刷然一白,緊接著,他們的記憶中同時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綠衣身影,一切如走馬燈般接連浮現,一幀幀,一面面,仿佛有一個東西穿破光陰的長廊款款向他們走來,越來越清晰。

  與此同時,台下的褚玉列久久驚怔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所有的這一切,試煉高台上的賀風並沒有察覺。

  「既然沒有的話,那今日就到處結……」

  「還有我!」一道清透的聲音穿過疏疏青竹,流到了高台之上。

  聽到這聲音,賀風全身驀地一僵,機械般回頭望向人群中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再次傳來:「久仰丹劍院在修仙界的大名,今日特來報名,希望能入學府修習劍術仙法,酬我心中志。」

  賀雙眸微微睜大,但唯恐是自己幻聽,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

  這時,人群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紛紛退到了路的兩側,堪堪露出人群之外靜靜站在那裡的一個女子。

  那位女子身穿淺綠的天縹色衣裙,額發水珠晶瑩,迎著絲絲細雨站在青竹掩映之下,自有一種透骨清韻。

  「賀竹之,我回來了!」凌嵐自由地張開雙臂,仿佛內心堅定,即使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冥冥之中那個人仍舊會不顧一切地奔向她,將她擁入懷中。

  試煉場上,賀風布滿血絲的雙眸緊緊盯著那名綠衣女子,雙手不住顫抖,須臾,定風波鏗然落在了地面之上。

  賀風仿佛終於神思回竅,頃刻間從兩米的高台之上一躍而下,仿佛用盡畢生力氣般,穿過重重人群,萬千目光,堅定不移地向凌嵐而去。

  終於,賀風抱住了她,將她深深嵌進了自己的頸窩。

  他想,此生他將不會再放手了,永遠!

  身旁的地上,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靜靜撐開,為下面的書冊無聲遮雨。

  那是一本圖文書冊,封面以行草寫著「翠霧濕衣」四個字。

  因適才賀風猛地撲向凌嵐,踉蹌中凌嵐手中的書落地,恰好翻開了落在傘下。

  翻開的那一頁中有一幅圖畫,圖中是寂寂深夜。一白衣執簫客閒倚高枝,戴月吹奏。而與高枝相隔很遠的一扇燭窗之下,一位女子托腮靜坐,隔窗遠望。

  圖畫下面記有一行字:簫客無意成窗景,燭窗不知反成景。

  這是賀風的「無字書」。

  如今,有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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