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爾偕行（大結局）

  與爾偕行（大結局）

  「凌宮，你！」所有人驀然一震。

  「別廢話，快點結束戰局。我撐不了多久！」凌嵐雙手強控著逼出體內的定風波劍靈，間接控制著劍指天際的滿庭芳。「雙劍對魔域有克製作用，但我不知能否撐起塌陷之勢。你們快點！」

  眼下只有她能以雙劍之力撐天，其他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速戰速決。

  一陣疾風捲地起，重重人影中，賀風不知何時已經殺到眾掌門身邊。劍起劍落，殺伐果決，三尺朱血濺人面。

  「這些魔族高手交給我和其他高修的掌門。甄老師，你帶著其他修士去戰那些蝦兵蟹將，直接利用百人劍陣一舉絞殺。」賀風語氣沉靜異常，「最後，兩個戰局要同時結束。」

  所有人:「沒問題。」

  刀光劍影，雜聲喧天中，凌嵐雙臂微微蜷曲，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四周所有的東西都開始碎裂，崩塌，紛飛。

  高壓下迷混不輕的視線中，許多次凌嵐看見定風波穿越幢幢人影疾至，一劍將圍上她來的魔兵誅殺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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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分不出精力去想其他任何事情了。

  不知過去多久，突然，「噹啷」一聲，凌嵐迷混的注意力被瞬間拉回。

  血塗縱橫之上，賀風持劍斬殺了最後一個魔兵。

  「成功了！」甄老師劍尖撐地，「兩個戰局，同時結束。」

  「大家快走，往蛇山屍地，在魔宮的西南角。」凌嵐隔著四處崩塌之聲大喊道。

  突然，所有人沉默下來。

  終於有一年輕修士問:「那你怎麼辦？」

  「我留下來幫你。」幾十道不知是誰的人聲同時響起。

  凌嵐忽笑:「如今局勢，能殿後的只有我。」她看了一眼戰場上痛苦支撐的受傷的人，道:「帶上這些受傷的小弟子，每人多馱幾個，趕緊出去！」

  「褚玉列，快帶他們先出去，我快撐不住了。」凌嵐催促道，「待你們都出去後，記得再回來接……」

  「我們。」賀風打斷了凌嵐的話。他提劍從容走到了凌嵐的身側。

  凌嵐唇角微勾，卻並沒有再阻止賀風。她補充道:「記得再回來接……我們。」

  「會的，很快。」褚玉列命令所有人速走。

  此時，血流漂櫓，無邊廢墟之上，一切都在破碎，崩塌，湮滅，唯只剩下了傲然站立無邊蒼穹之下的兩人。

  「凌嵐，這回真的只剩下我們二人了。」雖是在如此境況下，賀風的語調卻是輕鬆的。他望向天際道:「雖然我的靈力比不上雙劍的作用大，但好歹也可為你分擔一些重壓。」

  他奮力一甩，將定風波當空拋去，與滿庭芳並肩劍指天際。

  「是你自己要留下來的，我可沒有威脅你哦。」凌嵐配合道。

  賀風失笑:「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威脅得了我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凌嵐順毛，「那出去以後，我要一直威脅你。」

  賀風歪頭思考:「如果對象是你的話，那麼此「威脅」已不再稱之為威脅了。」

  人只有對自己不夠喜歡的人，才會產生厭煩。

  凌嵐顯然沒反應過來。

  不一會，凌嵐雙臂蜷曲的幅度越來越大，她感覺喉間湧起一股腥甜，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道:「賀竹之，我好難受！」

  賀風眉頭緊蹙:「已經到我們能支撐的最大限度了。那邊為何還未傳來消息？」不知何時，賀風已經撐著天邊劍靈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凌嵐的身後。

  直到賀風的胸膛靠上凌嵐的後背，她半閉不閉的眼睛才徹底擺脫疲勞。驚疑道:「你……」

  「往後靠，將所有重壓集中在後背，我幫你承受上面施加在你身上的壓迫。」賀風的聲音從後上方傳來。

  然而沒用多久，凌嵐再也忍不住在賀風身前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賀風雙眼驀然睜大，他這才意識到，凌嵐的身體已經內傷重重了。他臉色在後面越沉越暗，問:「你從開始就一直在忍？」

  凌嵐:「仙門修士，有內傷再正常不過了。只是當時可能行動不便，後面修煉總會好的。」

  賀風等不下去了，正在他準備有所動作脫離時，一道傳信符急速飛來。

  上書:「已找到蛇山屍地與出口的連通處，速歸！」

  二人蒼白的唇角終於浮起一絲笑意。

  賀風:「我數三個數，我們一起鬆手。」否則，整個撐天的重壓便會一下壓在一個人身上。

  三，二，一！

  「快走！」

  萬鈞之力剎那擺脫間，天地色變，塵煙四起，無數天裂碎片如瀑墜落，轟然砸進地裂深處。

  一切都在崩塌，湮滅。

  無邊陰霾的傾頹之下，有些東西卻愈來愈清晰。賀風拉著凌嵐，從廢墟縱深處一齊跑了出來。

  身後，是已經落下的消亡，血腥和絕望。

  身前，是即將來臨的艱難，未知和豪賭。

  只剩一段路，便可以在屍地之上看到新的生機。

  但是，凌嵐卻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了。

  「怎麼樣？」賀風緊張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我先御劍帶你去蛇山屍地。」

  凌嵐搖頭:「我的內傷已經禁不住任何的靈力波動了。」也就是說，她現在修為盡失的重傷之身已經連乘御劍都遭不住了！

  賀風死死攥緊的拳頭中滲出絲絲血跡，面上不顯道:「好，那我們就一步一步走過去。」

  凌嵐拉起賀風的手放在自己掌中，輕輕撫開了滲血的拳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竟停留在那隻小指上小心翼翼摩挲了一下。

  賀風愣在原地。

  「走吧。」凌嵐牽著他滲血的手。

  賀風后知後覺跟來攙扶著凌嵐。

  這次，凌嵐竟然沒有讓他先離開！賀風眉眼間無來由的蘊出一派仿若陌上草薰般的淺淡笑意。

  愈走愈傾頹，愈走愈灰暗。風雨如晦的天地間，只留下了兩道相互攙扶的倔強背影。

  身後的一切開始崩塌殆盡，漸漸消逝，歸於寂無。

  走在前面的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咬著牙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仿佛看不到身後的消亡，天地間的一切喧囂都與之無關。

  豪賭既然開始，那麼，便落子無悔。

  可是，世上好多事並不是堅持就能得到好結果的。魔域中，身後無邊蔓延而來的消亡速度終於追上了二人，晦暗之色侵天奪地，勢如破竹，它要將他們吞噬！

  魔宮中心處，在二人正欲調轉西南向時，魔域一瞬間徹底崩塌。

  賀風和凌嵐不慎分開，身體和無邊廢墟一起混雜墜下。絕望的藤蔓蜿蜒而上，死死將凌嵐整個人纏縛起來，幾近窒息。

  朦朧中，她感覺自己好像墜落到了一朵柔軟的雲中。

  不知過了多久，凌嵐感覺天旋地轉，緊接著，她好像被什麼東西扔了出去。

  睜開眼，她重重摔在了地上。跟她一起趴在地上的，還有賀風。

  凌嵐揉揉眼睛，懵懵道:「賀竹之？」

  賀風連忙從地上起來，問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

  確定對方無恙，二人這才反應過來四周景象變化。

  這裡是——魔樹外！

  「叮」的一聲，系統在這時突然出現。「宿主，原書結局劇情罕見性微有改變。但不妨礙所有劇情已走到盡頭。您已完成所有任務！可自行選擇離開與否。」系統消失。

  「全部，完成了？」凌嵐喃喃自語。

  此時，甄老師從二人背後走來，出言解釋道:「適才魔域崩塌之際，我們來遲一步，是褚玉列急中生智用夢軸接住了你們。」

  「怪不得。」凌嵐起身時下意識捂著胸口，「那其他人呢，都出來了嗎？」

  魔樹前，眾位掌門恰好收法立定。「太好了，魔樹封印終於修補完畢了！」

  這時，人群中忽然竄出來許多身著丹院紅衣的學生，領頭人看見凌嵐，直向她這邊一擁而來。

  這架勢，分明是要疊羅漢地撲倒她。於是凌嵐一個箭步閃至賀風身後，逼得那些學生堪堪來了個急剎步。

  荷涵頗為自豪道:「嵐姐姐，你知道嗎，這次在外面身挑重任維持魔樹封印的是我們呢！」

  凌嵐真的震驚了，眼神詢問甄老師得到肯定答案後，忍不住道:「裡面打的昏天黑地動盪不休的，在外面維持封印的居然是你們？」

  沈宴神氣地從中間走出:「自是我們。」

  凌嵐:「……」

  「對了，嵐姐姐，你們是怎麼戰勝魔君的，」幾個丹院學生一起拉住凌嵐，邊說邊要走，「你快給我們講講。甄老師不讓我們進去，我們都快好奇死了。」

  賀風抱臂作壁上觀，這時才終於道:「凌嵐是不會跟你們走的。」

  沈宴不服道:「為何？」

  賀風走到凌嵐身邊，幼稚地從他的那些師弟師妹手中拉出了凌嵐，眸中一絲得意閃過，又很快被壓下去。「因為，她要和我先迴風源門。」

  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緊接著，那群學生中爆發出一陣訓練有素的「哦——？！」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了凌嵐身上。

  凌嵐一愣，後知後覺終於反應過來賀風那句話中另一層容易讓人誤解的暗示義。

  「不是的。」凌嵐竟罕見地生出了些許不好意思，「這是因為，我們之前早就約定好了要去的。」梨木林中最高梨樹下埋的那壇獨步春，還正在等著二人回去踐諾。

  而且，最後一次離開風源門時，凌嵐說過的，等賀風出關，她要告訴他一個秘密的。

  身後，眾掌門從始至終盯著凌嵐，面有糾結，顯然是還有話要說。凌嵐何嘗沒看出來，只不過，她的時間不夠了。

  她假裝並未看懂這些人的目光，道:「賀竹之，走吧！」

  凌嵐拉著賀風自顧自走在前面，未出數步，她的心臟驀地抽痛起來，緊接著，抽痛從四肢百骸傳至全身。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凌嵐身形如被過度侵蝕的泛黃殘頁，狼狽地向後倒去。

  而身後尚未來得及收起眉間笑意的人，在驚愕中慌亂將眼前人接了個滿懷。

  賀風半跪於地抱著凌嵐，臉上再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無措，他慌亂地打量著凌嵐全身，道:「凌嵐，你怎麼了？對，對了，凌嵐，你是不是內傷復發了？都怪我不好，我這就帶你回去療傷。」

  擺弄間，賀風眸光驀地一滯。

  凌嵐腹部的藍衣之上，滲出了大片的鮮紅，接著，是腿上膝蓋處，緊接著，是——心口！

  凌嵐的心口之上，鮮紅穿透藍衣，不住外涌。

  賀風瞳孔驟縮，停在了半空的手再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凌嵐，你，你怎麼了？不是說是內傷嗎？為什麼會，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

  凌嵐本想笑著告訴他的，可是這時卻突然情緒失控，她痛苦地將臉埋入賀風懷中，竟沒忍住漏出兩聲抽泣。

  而這兩聲抽泣，徹底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了賀風心中唯一尚存的希冀。

  賀風整個人定在了那裡，眼眶灼熱逼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內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流血？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凌嵐終於從賀風的懷中擡起了頭，她收拾好崩潰的情緒，只是那雙紅腫的眼睛卻騙不了任何人。「我本就要死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時，圍在二人身後的所有仙門修士，聽聞此話驟然一驚。

  「你到底哪裡受傷了，你告訴我，我會拼盡一切為你療傷的。」賀風匆忙在人群中找著什麼，「對，對了，還有甄老師，還有世殊道長，我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治不好了。」凌嵐努力抑制著眼中的濕潤，「賀竹之，你知道嗎？其實在你闖過十八層魔域，於洺水岸邊再看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是將死之人了，那時我就已經不行了。」

  賀風雙眼驀然大睜，兩行清淚順流直下。「可是，當時你運功療傷後，明明……」明明修復了所有傷口，修為也回到了頂峰。「明明一切都是在向好發展，明明……」

  「那是凌霜宮的續魂術。」凌嵐終於鼓起勇氣直面死亡，「那是續魂，快速燃燒自身魂魄，來換一個自欺欺人的短暫的迴光返照。而現在，我的時間，到了。」

  「原來，竟是我來遲了！」賀風情緒徹底崩潰，狼狽將頭埋在凌嵐身上，斷斷續續傳出凶獸般壓抑的低泣。「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是我來晚了！」

  「不是的，賀竹之，是我來晚了。」凌嵐憧憬道，「如果能早些在真實的世界中認識你就好了，而不只是在溯洄中。」

  年少相識，並肩同行，從青澀到成熟，那該是多好啊！

  可惜，世間從來不曾有如果。

  「可若是那樣的話，你便更無法再回家了。」

  「回家？」

  「你說過，你想回家。」賀風道。「這句話，你說過三次，一次是在丹劍院的少時閒談中，一次是在你夜逃凌霜被我帶回後的夢話中，還有一次，是在風源門與高翊賭酒輸後的問答中。其實，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這個地方帶給你無盡的痛苦，你不喜歡這裡，那麼，我會送你回家。可是，最終我卻都沒能護住你！」

  凌嵐渾身一震，難以置信:「你知道？你早知道？你既早知道為何還要為我做那麼多？」那樣豈不是，太傻了嗎！

  「可是喜歡你，本就是我的事！」賀風一字一句。

  凌嵐眸光微顫，微微仰起了頭，打旋兒的淚水不住在眼眶迴轉。

  「但是，賀竹之，你想知道我現在的想法嗎？」

  賀風靜靜等待。

  凌嵐撫上滲血的心口，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其實早在與高翊賭酒輸掉之後的提問中，她就動搖了。

  賀風悽苦的臉上終於勾出了一彎淺笑。

  「還有，賀竹之，你還記得我尚欠你一個秘密嗎？」凌嵐費力傾身到賀風耳邊，「溯洄中時，你是不是總以為我不是真的喜歡你？其實不是的，我在丹劍院時就已經喜歡你了，很喜歡的那種！」

  凌嵐氣若懸絲:「可惜如今，我卻要先走一步了。」

  話落瞬間，懷中女子的手遽然垂地。

  賀風臉上的淺淡弧度驟然凝固，轉而變成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似哭似笑面，淚水頃刻斷弦。

  所有仙門修士默立二人身後，或為先前之事面帶愧色，或因眼下之境驚愕難掩。

  肅肅冷風中，徒留一地的殘破。

  賀風就這樣抱著凌嵐的屍體，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