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何光

2024-09-14 02:56:23 作者: 天醉語

  永夜何光

  「魔……魔君?」凌嵐瞳孔驟縮。

  她灌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到宵光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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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人沒有絲毫停留,不留眼神直接從她的面前冷漠走過。

  直到他徹底站在了面具魔君的身邊,周邊的各仙門修士才堪堪反應過來,議論聲一哄而起。

  與段宵光一道而來的褚玉列驚震原地,顯然在這之前也被宵光騙入其中。

  段宵光,是魔君?!

  「你終於來了,段宵光!」面具魔君語帶笑意。「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好久?」隱匿在人群中的霜客緩緩走出,「什麼意思?」

  宵光眸中驀地一滯。

  魔君負手走至霜客身前,道:「意思就是,從他在人間出生的那天起,就是名副其實的魔君。」話落,魔君掀開面具,露出了和宵光一模一樣的臉!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什麼……」霜客愣愣出聲,「會是這樣的……結局?」

  魔君哼笑一聲,回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宵光,仿佛明白了什麼。「怎麼,難道在外面他從未告訴過你,他生而便是魔君嗎?」

  霜客:「不……不可能。」

  「沒錯。」宵光聲音突然響起,「二三十多年前,我爹,段宏從那次的魔樹洞開之機中逃竄出去,親手屠殺了當時的流波宗宗主一家,自己取而代之,並將他們的小兒子掐死在襁褓中,將從魔界帶出的魔君半個魔識注入了死嬰體內。那個嬰孩,也就是……如今的我。」

  「你真的早已知曉?」霜客似信非信,嘲諷道:「既如此,當初為何又要來招惹我?你說,為什麼?!」

  宵光定在原地,張口無言。

  半晌,他道:「因為你在凌霜宮的權力。這一切,從始至終,本來就是一場盛大的騙局。」

  「不對。」後方突兀傳來賀風的聲音,他艱難以劍撐地站起,「你是從進入魔樹的那一刻起,才徹底覺醒了作為魔君的記憶,對嗎?」

  魔君不知何時又戴上了面具,聽到此不禁撫掌。

  賀風迎著魔君緩緩走來,接道:「還有那些讓修士化魔的把戲,是你在魔樹入口處周圍設下的吧。」明明是對宵光說的,可賀風卻對著魔君。

  魔君似乎覺得非常有意思,大笑:「沒錯,是我讓他如此做的。」

  賀風:「因為除了尚輝外,還有第一批和你一塊進樹的褚玉列也沒有中招,出現化魔特徵。」

  「那又如何?」宵光壓抑地輕吼:「什麼時候知曉身世又有什麼關係?我都說了,我是魔君!我是魔君!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以前的我只是占著別人的人生,那才是屬於真正的仙門貴公子段宵光的人生。而我,我只是魔界眾魔之君。懂了嗎?」

  「竟真的是你?」其餘修士聽到這,一時憤怒滔天。

  「我們這些人,好歹有些也是你的叔伯親友,甚至有你的同窗,你竟下得去手!」

  「賀風當初與仙門為敵尚不曾加害同窗,沒想到你如此狠毒無情!」

  宵光仿若未聞,在如潮水的謾罵聲中看向了魔君。他淡淡道:「如今,你可還滿意?」

  重重魔兵此時再度壓迫性圍來。

  「可是,你的好友和你的女人,」魔君按住他的肩膀,「也不該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話落,所有魔兵傾巢而上。徒留宵光一人停在了原地。

  他驀然反應過來,之前的那一句「住手」,徹底的暴露了他情感中的放不下。而魔君之所以會手下留情,是為了讓他親手殺死賀風。

  不知何時宵光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劍。

  魔君在刀劍血雨之中不忘回頭提醒,聲音帶著蠱惑:「先殺了賀風,然後是那個叫霜客的女人。待你斬盡在人間的所有猶豫、糾結和弱點,就是我們徹底歸為同一人之時。」

  此時,大批魔兵已經將半血狀態的眾修士死死圍住,幾近制服。而魔君被凌嵐和褚玉列二人死死纏住,當今修仙界兩大劍道主力一起,魔君漸漸落於下風。

  魔君仿佛有把握般,仍不忘向宵光處傳遞話語:「你應該明白,從你恢復本體魔元記憶起,你便再也回不去修仙界了。你不是一直在想你究竟是誰嗎?那麼我就明確告訴你,你是魔君,你有自己的子民兵士,自當承擔起魔族的責任。等我們徹底合為一體之時,你就徹底不再是寄居在這副死屍中的可憐蟲,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鮮活的你自己。」

  「動手!」魔君厲喝出聲。

  宵光仿佛是被逼到絕路的亡命徒,厲喝一聲如風般提劍而上。

  可這時傷痕累累的賀風哪裡會是他的對手。

  二人纏打在一起,不過二十招賀風已經徹底堅持不下去了。

  凌嵐和褚玉列本抱著一絲賭徒心態,認為宵光不會真的對賀風下死手。只待他二人將魔君徹底制服之後便轉去阻止。

  誰知,只是片刻的未留意,等凌嵐再將目光投過去的時候。

  宵光的劍光驟閃,利劍重鈞出擊,直接挑斷了賀風的腳腕筋脈。

  一股寒意直竄而上,凌嵐握劍的手驀地一抖。

  在她沒有察覺處,褚玉列眼疾手快地替她擋下了當頭的一擊。他語氣不穩道:「你快去,這邊有我拖著。」

  凌嵐:「好。」

  魔君哼笑一聲。數千魔兵一擁而來,徹底堵住了凌嵐的路。

  凌嵐心下一涼,這麼多魔兵,她根本殺不完,只能盡力向賀風的方向推殺。

  很快,劍光再次閃在凌嵐冰涼的眼底。

  這次,段宵光挑斷了賀風雙手腕的筋脈。

  定風波鏗然墜地。

  驚愕之下,凌嵐徹底心亂了,厲喝:「段宵光,住手!」

  魔兵如蜂不息,她推殺至賀風身邊尚有一段距離,可段宵光卻在一步步提劍走向賀風。

  場面一度陷入絕望無力。

  刀光劍影中,穿出一道沾染鮮血的聲音:「段宵光,賀竹之從很早之前便已知你為魔了。」

  不遠處,段宵光的腳步頓止,他猝然回頭,驚怔地看向凌嵐。

  「早知道?」

  凌嵐:「除憑自己推測出來的我之外,在這之前,修仙界沒有任何一個人從賀竹之口中知道過這件事。」不僅沒有絲毫破綻,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點風聲都沒有。

  段宵光徹底定在了原地,他面容晦暗不明,問:「什麼時候?」

  賀風四肢鮮血垂流,道:「段宏死後一段時間,我發現事情貓膩,於是潛入流波宗,在段宏房中翻出了一封他生前留給你的信。」

  信中說,段宵光亦為魔族中人。要他韜光養晦,想明白自己的立場,待魔族重臨人間之時,他要承擔起作為魔族人的責任。

  當時賀風正看到最後一句,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賀風倉皇下翻窗逃出。但還是不幸被其他人發現身影,他只得暫先逃出。

  回去後賀風靜坐了一整個下午,思慮良久,最終,他決定夜深後再入流波宗,將那封信偷回燒毀。

  誰知再次潛入後,便見漫天煙火中,一名小弟子抱起段宏桌上的一摞書,吭哧吭哧往外走。

  賀風一眼就認出,那一摞書正是他匆忙中胡亂將信夾進書頁深處的那一摞。他親眼看見那名小弟子將一摞書投葬火海,連同段宏的其他遺物,一齊付之一炬。

  「在我燒毀那封信之前,你竟已經看到過?」宵光微驚。

  賀風眉頭緊鎖,道:「你的意思是,在那封信徹底被燒毀之前,你也已經看過?」

  「哈哈哈!」段宵光瘋狂笑起來,甚至眼角笑出了眼淚,「你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你為什麼從來不說?!」

  「因為父仇我當時那麼恨你,你為什麼不說出來?你說出來,我便沒有理由再恨你!該愧疚的也不會再是你,而是我。這些你應該知道的啊!」

  賀風:「你應該不喜歡吧。」

  段宵光眼淚奪眶而出。

  當初的他何嘗不知道肯定是他的父親故意挑釁算計賀風,可儘管知曉,還是忍不住會心生怨懟。後來最初的憤恨過去之後,怨懟慢慢消弭,他漸漸恢復理智。

  可是,這時他看到了那封信。他是魔族中人!

  那天后,他在房中靜坐了三天三夜。

  可最後做出的選擇卻是——隱瞞。

  「沒錯!我不喜歡!」段宵光思緒從回憶中抽回,情緒激動道,「我膽小,我懦弱,我自私,我不想成為世人眼中的魔。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做那個意氣風發的宗門小公子!」

  可到頭來,他卻成了魔君。

  段宵光:「還有,當時我得知自己是魔,那麼,我們之間就有屠村之仇。」

  聽到他的提醒,賀風一時愣在原地。

  段宵光苦笑一聲,心想,那時候的自己確實是懦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選擇隱瞞。可是那些血海深仇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假裝恨賀風,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恨賀風。

  賀風淡淡道:「我知道。」

  「可在我的那次三天三夜裡,我卻做出了一個最狼狽的選擇。」段宵光道,「人就是這樣,有時為了一個人,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轟轟烈烈並肩行,卻會敗於荒誕可笑的世俗和人心。」

  話落,段宵光眼尾一寒,趁其不備手起劍落瞬間砍向了賀風的膝彎。

  鮮血湧出的瞬間,賀風已單膝跪地。

  「段宵光,你真想殺了他嗎!」遠處的褚玉列面容冰冷。

  魔君:「快點結束殘局,別給我拖時間。」

  段宵光一步一步靠近,不知施了什麼法術,竟將賀風六道筋脈口的血悉數震出。汩汩鮮血泅濕玄衣。

  賀風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蒼白起來。

  凌嵐得知不妙,拼了命的向前推殺。

  這時,魔兵包圍中被制服的各派修士突然慢慢騷動起來。

  「怎麼回事?你眉間的赤花消失了!」

  「還有,我手臂上蜿蜒而上的黑色筋脈也消失了!」

  「太好了,我們這是恢復正常了嗎?我感覺體內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正待噴涌而出。」

  幾位仙門掌門對視一眼,一躍飛出了魔兵的包圍圈。

  幾十位掌門率先朝賀風段宵光這邊而來。

  「擺陣,今天一定不能讓這個叛徒魔君逃走了。」任去來怒喊。

  仙門劍陣在二人上空緩緩流動成型。

  段宵光卻仿佛並未將之放在眼裡,仍舊在以術法震盪著賀風全身的血脈。看著賀風痛苦扭曲的全身痙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段宵光一招斃命。

  「住手——」因為劇烈疼痛和術法侵蝕,賀風幾乎咬著牙才勉強從口裡咬出兩個字。

  此時,陣法禁制下,眾掌門以形幻影,萬劍齊發,直直刺向段宵光的背影,速度之快令人反應不及。

  不料段宵光頭都未回,右手甩出一道金光長劍,直衝向萬劍中心。長劍帶有劍意,巧妙躲避前鋒,仿佛有意識般狠狠對上了萬劍中心一劍的鋒芒。

  頃刻間,萬劍陣型一瞬崩潰於無形。

  段宵光:「別忘了,仙門劍陣,我可是最了解其破解之法。」

  霜客從始至終立於一旁,雙拳死死緊握。

  「你……」任去來怒氣滔天。「既然仙門劍陣不奈你何,那就試試這百人百劍!」

  段宵光嘴角勾起一絲不明意味的淺淺弧度。

  他瞬間移動至賀風身前,仿佛下定某種決心般一掌拍向賀風的心臟。

  「彭」的一聲,賀風四肢六道傷口處猝然爆濺出自己行將乾枯的血。

  此時,凌嵐終於短暫掃清了周圍的魔兵。回頭的瞬間,難以置信的驚愕鉗制著她被迫定在了原地。

  同時定在原地的,還有正和褚玉列交手的魔君。他感覺,他體內有一股力量在壓制著他!

  百人百劍,百劍揮舞著各派殺招從當今修為劍道高手中一一衝出,勢要和段宵光拼個你死我活。

  然而,段宵光的手卻停在了賀風的心口處,遲遲沒有收回。

  電光石火間,凌嵐瞳孔驟縮。

  「住手——」她仿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向那邊跑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些掌門和高手們仿佛沒聽到凌嵐的話般,目光帶著某種渴望死死追向離弦的毒劍。

  段宵光聽到身後動靜,瞭然地走著心中的計劃,倏然轉身的瞬間,衝進劍陣的霜客被百道劍力重重震飛了出去。

  「噗嗤——」一劍貫穿段宵光的心臟。

  幾乎是與此同時,刺耳的悶響如驚雷般急掠過魔域的上空。

  劍肉交融,百劍穿心。

  「彭」的一聲,段宵光孑然跪地。

  然而,身上卻再流不出半點多餘的血。

  「宵光——」凌嵐叫聲近乎嘶啞。

  另一邊,魔君四肢百骸傳來蝕骨錐心般的疼痛,大口吐著鮮血。

  褚玉列一震,長劍鏗然落地。仿佛再顧不上其他,拔腿殺向血流的盡頭。

  垂汗的眼皮終於睜開,賀風顫顫巍巍走向身前的宵光,而言語卻澀澀梗在了喉間。

  凌嵐和霜客相繼撲倒而來。

  凌嵐嘴唇顫抖:「真的是換血古法!」

  段宵光將自己人類□□的血盡數換給了賀風!

  「竟然……被凌嵐提前看出來了。」段宵光艱難出氣道,「不過,我……我比凌嵐你技高一籌哦。」

  「對,宵光更聰明了。」凌嵐重重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直下。

  這時,賀風平靜的聲音響起:「為什麼?」

  宵光:「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賀風情緒終於失控,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說?!」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了,這次,我想遵循我的內心而走。從我踏入魔樹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餘生,我再也不能從這魔域出去了,但是,我想讓你出去。」

  「讓我出去?」賀風笑出了眼淚,「可這一切本不是你的錯!」

  「有些事,說不清楚的。以前,我一直將自己當作流波宗的公子段宵光。後來,我發現我是魔,於是我故作糊塗,貪戀留住在人間的一切過往。最後,我才發現,原來我不是任何人,段宵光這個人的一切都不屬於我。」突然,宵光猛地干吐起來。

  他的時間不多了。

  「可我……」宵光哽了一下,「可我……也還是我啊!」

  賀風眼睫輕垂:「其實,在永遠會記著你的這些人的生命中,永永遠遠……也只有一個段宵光。」

  宵光微愣,須臾,他終於釋懷地笑了。

  半晌,他淺笑著看向霜客,道:「此前我所言非虛,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宵光含笑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

  「我知道的。」霜客一向冰冷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我會如你所願。以後……我會忘掉你的。」

  「真的……」宵光微弱的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哽咽,「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我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就權當是……年少輕狂,貪玩作樂。」霜客提劍轉身,「你我,都不會後悔。」

  宵光看著她的背影,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不行了!

  馬上,他就要離開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不知為何,黑暗中宵光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綠衣女子的身影。瞬間,一切如走馬燈般一股腦湧現而出。

  宵光垂下的手突然微一抖動,記憶中的那個人越來越清晰。

  終於,他掙扎著半睜開了眼睛,直直盯向凌嵐。他艱難張口,仿佛要說什麼,最後卻只留下一個字:「凌……」

  自此,一個叫段宵光的人,真的永遠地離開了他們,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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