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見日
2024-09-14 02:55:34
作者: 天醉語
撥雲見日
清行議政殿中,一柄司南懸於半空,勺柄指於東南,勺口中源源不斷攀爬出詭譎的藤蔓,蛇行直取高位上的雲霄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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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已經藉助修仙界寥寥三五人可撐起的高耗靈司南術法,以綠蔓遠程觸達到了凌霜宮禁地,正欲故技重施,勉強破開一道魔樹裂縫。
「怎麼,找我復仇?」雲霄一副高位者姿態。
隱忍壓抑多年的賀風帶出一抹陰惻惻的笑,道:「掌門,您猜對了。」
「哈哈哈!」雲霄停下了手中術法,忽挑釁大笑。
賀風卻並不以為意,他從勺口中扯下一根綠蔓,玩味地操控把玩在手中。
「二十多年前,你因私慾故意破開魔樹裂縫,致使修仙界和人間多處慘遭逃逸之魔血洗。但同時,因當時各大宗師的鼎力配合,你尚未取得魔樹中傳聞可供飛升的魔物月氏草,魔樹便重新被眾人封印。」
近百年來,修仙界靈力逐漸減少,可助修士修煉的靈石靈藥又極不平衡地集中在當世十大仙門手中,百年來幾乎無一修士修煉至飛升。
而封印的魔族之境中,傳聞有一至今行蹤不定、具有人識的魔寶月氏草,得之可獲長生,幸者甚或可飛升。
「不錯不錯,看來這些年你暗中查探到的不少。」
「掌門謬讚。」賀風輕瞥眼前被綠蔓束縛限制住行動的人,「要不是這些年來你急不可耐,我也不能按圖索驥,理清這其中所有的前因後果。」
雲霄意味深長:「哦?」
「都到攤牌的時候了,您還有必要這樣嗎?」賀風唇角輕勾,「當年蒙茸一事,表面是再常見不過的仙妖立場相爭,實際上是你暗中利用此事,欲得其罕見的千年妖丹助你修煉飛升。拉扯多年,直到天之崖秘境那次你知計劃失敗後,轉而再次將目光拉回了凌霜宮的魔樹之上。」
「那次凌霜宮一行後,恰巧相遇而來的段宗主,事後離奇葬身火海的流素道士,沒猜錯的話,都是你的手筆吧。」
雲霄拊掌道:「賀竹之,你果然聰敏過人。可惜啊,如果你不是當年被屠村人中之遺孤,你我無仇,就憑這三年來你我多次斗計交戰的默契,說不定如今我會更屬意將清行交給你。」
「那我可受不起。」賀風心中湧起一股寒意,森笑瞬間,劍指前人。
「你以為,你今天能殺得了我嗎?」雲霄不屑輕笑:「別忘了你我的身份差距!我殺你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你若想殺我,千萬個理由尚且勉強。」
賀風眉間一寒:「各派正在來的路上,你的假面具是時候摘下來了。他們看到你此時邪氣纏身的模樣,一切自不必多言。」
雲霄無視對方劍鋒,徑直走至司南之前,道:「你可記得,之前兩次破開魔樹是如何為之?」
賀風冷聲道:「自不敢忘。」
「可是你知道嗎?不知何故,自多年前你們的凌霜宮之行後,因歷經漫長年歲而微微殘破的魔樹封印忽然間莫名被修補甚而臻於最初強盛之時,固若泰山,再無空可鑽,非古書所記唯一之法所不可破。」
賀風眉間頓蹙,一種怪異的不安感忽而上涌。
「賀竹之,你過來。」雲霄和藹向他招手。
撥開的綠蔓之下,是一滴鮮紅的血珠。
賀風瞳孔驟縮。
雲霄欣賞著他的表情:「如你所猜,正是魔血。」
最初諸位宗師封印魔族之時,一宗師因魔音以月氏草為誘引,被激起內心慾念,一魔趁機以血為媒破壞正待結成的禁制。最後他雖被聯合絞殺,但那滴魔族血跡卻成了開啟封印禁制的唯一漏洞之法。
為了防止修仙界慾念之人謀開封印和逃逸魔人捲土重來,各宗師將修仙界和人間所有魔人都追蹤殆盡,封印其中。
「二十年前那場魔族動亂,最後所有作亂的魔族人不都……」賀風聲音頓止。
有魔族之人瞞天過海!
而且,還騙過了當世各大宗師之眼!
那人是魔族的臥底?!
賀風終於失態:「是誰?」
雲霄玩味地看著他:「真想知道?」
話落,雲霄手下術法再起,綠蔓穿透空間桎梏直直向魔樹探去,而那綠蔓的觸頭——是沾附的魔血!
賀風阻攔不及,魔血觸樹的瞬間,相隔千里之外的清行中,綠蔓環身的雲霄霎時周身黑氣瀰漫。
他在以自身靈力為媒介,操控著這些綠蔓攜魔血神不知鬼不覺穿越進凌霜宮禁地去破開封印!
那頭傳來小弟子紛亂驚呼之聲。
賀風:「凌霜宮宮主在閉關,這些人根本抵擋不住。」
「沒錯。」
話落,賀風劍鋒一瞬架於對方頸側。
只要此刻殺了雲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靈力媒介會斷,魔血也還尚未破開封印。
千鈞一髮之際,容不得他有稍微長久的猶豫。
然而對方聲音如毒蛇吐信子般響起:「賀竹之,你真的敢此刻殺我嗎?這一劍下去,一切確實可以立馬終止,但是來人看到的,只會是你大逆不道弒殺己師的場面。你沒有我的任何實質性罪證,什麼都證明不了。從此以後,天涯海角,修仙界再無你的容身之所。」
確係如此,此劍之下,靈力媒介被迫中斷,一切眼前真相之景消失。剩下的,只是他因多年積怨而謀殺師尊的一場蓄謀成真。
這是一盤死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雲霄露出一臉篤定的成功笑意,「你不敢這樣做……」
忽地,雲霄聲音停下了。
半空中的司南砰的一聲落地,眼前所有之象一瞬消弭於無形。
雲霄嘴角含血,難以置信低頭,看向了正中他心臟的那把利劍。
賀風握劍之手顫抖不止,那一瞬間,他腦中連綿不斷浮現出幼時魔族屠村的血色畫面和凌霜宮一行中同窗竭盡所能後的蒼白無力。
「我不會再讓我所在乎的人在無力中死去!更不會讓世上再有更多的人跟我遭受一樣的痛苦。」
此時,遠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賀風沉重地閉上了眼睛,心中思慮飛快:「該如何解釋呢?應該會有人相信我的吧!」
至此,畫面倏然寂滅。
凌嵐雙拳緊握,溯洄種種隨著夢軸中的寥寥畫面紛涌而來。
那些在少時窺不破的疑點詭譎,在此刻連成一張編織數餘年的巨網,將他們所有人都裹挾其中。
村人,蒙茸,凌少宮,竟皆死於雲霄之欲!
她更不知,當初她閉關之時,凌霜宮會暗中面臨覆滅之劫。
那句陌生的「凌霜宮宮主」也使她敏銳意識到,夢軸中的賀風是原書中的那個人。
從始至終,她一直都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而當所有目光凝聚於夢軸之時,寂靜無聲之處,賀風望向凌嵐的背影,好久好久!
「不知段宗主在這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世殊道長打破四下沉寂。
所有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世人皆知流波宗主和清行掌門雲霄交往甚密。若結合之前凌嵐提過的段宏為魔族這一事,那麼夢軸片段中出現的那一滴魔血,來歷便再清楚不過。
「是你藉助雲霄的慾念,欲迎魔族重臨人間?!」終於有人快速理清了前因後果。
「哈哈哈!可惜,你們這群庸人直到現在才窺破其中端倪。」段宏不吝偽裝,笑的意味深長,道:「晚矣。」
凌嵐頓了下,道:「那日清行山上,你看到雲霄身死,心中明白這一步棋子已經徹底走廢,於是當機立斷設計假死脫身,順便利用魔族血脈勾起賀竹之的魔血發作,讓他說的話從此再不為人所信,於是便也抹去了你被發現是魔族的種種的可能。還有……」藉此徹底離間宵光和賀竹之,使二人走上陌路。
只不過後面,她沒有再說出來。
無人在意之處,一紅衣男子猝然擡頭,目眥欲裂。
「在這之後,你換了一個殼子捲土重來,我被貶謫至泉下間期間,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滲透勢力並控制了凌霜宮,欲再次進入禁地破開魔樹封印。不料卻因為賀竹之三番兩次攪動修仙界,你怕引起各方注意遲遲不得動手,卻沒成想我提前歸來奪回了凌霜宮。」凌嵐字字珠璣,「我說的可對,段宗主?」
「不愧是凌宮,所言分毫不差。」
「真的是你!為什麼?!」宵光聲音顫抖,仿佛再也支撐不住,被褚玉列抓扶著手臂。他心中一陣抽痛,窒息般艱難出聲:「為什麼,要害我……至此?」
當初無法接受至交殺父是真,悲痛欲絕於父親身死是真,兜兜轉轉沉淪深淵這麼多年,到頭來,卻發現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荒謬的騙局。
那麼這麼多年來,他把自己偽裝麵皮之下的琉璃之心折磨的千瘡百孔,又該找誰來討回?
無人能真正感同身受於宵光此刻的荒誕情緒。
段宏卻並沒有想要回應他的意思,反而轉眼對從始至終沉默的那人道:「賀風,這些年來的滋味,如何啊?」
賀風忽勾起一抹邪肆的悲涼笑意,從容道:「還不錯。」
「是嗎?」段宏環視四周,最後將目光停在了凌嵐身上。「凌宮,你可想知道他為何會是魔族?」
此話一出,不僅是凌嵐,在場所有人不禁都愣在原地。
凌嵐心忽然重重跳起來,總覺得接下來對方說的話會帶來沉重一擊。
她膽怯開口:「為何?」難道他不是一開始就是魔族?
段宏的話攜鋒利寒刀,故意剮磨著賀風的心:「因為他愚蠢!」
「當初凌霜宮一行,他擋在同窗和眾人之前的那一刻,血魔劍沒入他的心臟,也就是那時,魔血通過心臟迅速流竄侵蝕到他的四肢百骸。從此,魔血的種子便已在他體內生根。」
凌嵐瞳孔驀然變大,隨之而來的是雙腿一陣兒的發軟。
宵光仿佛瞬時忘記了之前的痛苦,連帶著褚玉列定定愣在原地,許久許久!
「現在,你還覺得很好嗎?」段宏嗤笑道。
賀風道:「沒想到你知道的竟還如此之多。」
段宏道:「你所珍重並願之付出生命的,如今卻都因世事無常而選擇拋棄了你。這些年,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活的像一條可憐的狗一樣嗎?」
「住口!」凌嵐已經劍架對方頸側,冷冷道:「你說的太多了。」
「褚玉列,眼前之事,又該當如何處理?」她盯視著段宏,繼續施壓,道:「無辜之人,何時放?」
任掌門任去來突然道:「就算此二事皆為人刻意謀劃之故,但賀風為奪劍囚殺己師為真,甄先生作為劍修聖地德高望重之前輩,流雪川一戰中可是親筆於遺書中列述賀風奪劍的斑斑劣跡。」
「爾等可是在說我嗎?」
遙遠的竹林深處,忽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凌嵐手中的劍倏然一抖,難以置信猝然循聲而望。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真的……是那個人嗎?
真的是您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