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穿心
2024-09-14 02:55:02
作者: 天醉語
一花穿心
「劉欣?」凌嵐驚愕道。
「怎麼,」劉欣眼中猩紅,嗤笑道,「要開始審判了嗎?」
「沒什麼可狡辯的,我就是時蕪的狗。」她憤憤道,「可那又怎樣?曾經我最厭惡那些利用手段踩著我上去的人,可是後來我發現,原來這種不擇手段的感覺竟然如此之爽,哈哈哈!」
凌嵐內心複雜,問:「為什麼?」
劉欣幾乎快要笑出眼淚,她死死盯著凌嵐,道:「因為有些人窮極一生也無法獲得的東西,有些人輕而易舉便可以得到,例如——地位。」她尖利的音調軟下來,哀傷道:「憑什麼,不公平!」
凌嵐幾乎一瞬定在了原地。
良久,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時,由霜客暗中集合起來的所有人手從四周傾巢而出,剩下劉欣的親信看主人倒台,又見此情景,紛紛棄械投降。
隔著滿地的狼藉和棄劍,她和顧念隔空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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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疲憊到了極點,凌嵐半夢半醒間,隱隱夢到了在丹劍院的事。
那時她剛搬到歲華園後,顧念和劉欣經常來這裡看她,找她聊天閒玩。
凌嵐還記得當時劉欣拍著胸脯氣勢洶洶道:「沒事,凌嵐,要是歲華園這些大佬看你好欺負真的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
顧念戲謔道:「你打得過他們嗎?」
劉欣一下噤聲。
凌嵐在一旁看著不住地笑。
後來……終究還是走散了!
終於,她從夢中清醒過來,見床上的人為了不驚醒她謹慎地小心挪動起來。
「霜客,你醒了?」凌嵐從床邊起來。
霜客驚恐道:「宮主,你怎麼可以睡在這裡?」
「無事,我來看你,見你虛弱未醒,便想著趴這兒等你,沒想到一不小心睡著了。」
「您等我?」霜客似是不敢相信。
凌嵐看向她,道:「霜客,我們怎麼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難道你還囿於我們之間的身份嗎?」
霜客眼眶微微泛紅,笑道:「沒……沒!」
凌嵐:「我們也是朋友,對嗎?」
霜客眼眸濕潤:「是,我們也是朋友。」
「那就對了。霜客,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這是怎麼了?」
霜客斟酌了下,道:「她把我們首席十人關起來了,沒有我們這十位在宮中的實權人,她便可以更好的掌控凌霜宮。」
凌嵐知道她這是把她所受到的傷害都隱去了。
「宮主給我傳消息時,還沒有被她察覺,後來被得知後,她將我們關到了大牢中,更是在凌霜宮四方高牆之上設置起了截取消息的靈網。」
凌嵐疑道:「那送往清行的消息最後是怎麼傳出去的?」
霜客微微出神,半晌道:「是段宵光幫的忙。」
凌嵐疑惑更甚。
霜客嘴角牽出一絲弧度:「當年,他來凌霜宮之時,告訴過我這個傳消息的法子——以花傳信。」
凌嵐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不禁又想起了那晚突然出現在時蕪的宵光。
霜客不由望向窗外正開的濃艷熱烈的垂絲海棠。
那是宵光剛從丹劍院畢業之後的三年。
那時他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借著各種名義隔幾天就往凌霜宮跑。
然後來了也是寥寥幾句跟宮主談完正事,就吊兒郎當地在凌霜宮中瞎轉。
幾乎次次都能和霜客偶遇。
霜客猶記得有一次,她偶得空閒正於花苑中練劍。
宵光巴巴湊過來,站在廊下喚:「霜客!」
霜客仿若未聞。
「霜客仙子!」
「……」
「小霜姑娘!」
「……」
「霜客姐姐!」
霜客劍尖忽轉,冷冷寒輝映人面,直刺廊下那人。
宵光勾唇,腰間佩劍鏗然出鞘。
二人翻身花苑中央,兩劍相交,招招灑脫利落,十幾個回合下來,雙方皆未現破綻。
劍風催花,漫天飛英。
「停停停!」宵光見對方打上癮了,急忙喊停,「我認輸!我認輸!」
霜客收劍站定,不覺穿過點點花風多看了眼前這個紅衣少年男子一眼。
沒想到他竟和世人口中所說的那個紈絝宗門二代並不同。
這人雖然每天不務正業,嘻嘻哈哈貪圖玩樂,但他的劍術修為卻並未如其人表面紈絝。
對方的劍術修為不如她,可也只是略遜。
宵光捕捉到對方驚疑的目光,瞬間孔雀開屏得意道:「你如此看著我,可是終於發現了我的俊美無雙?」
「段小公子,嘴上功夫可要不得。」霜客扔下一句話,轉身去侍弄花枝。
宵光跟在身後,道出了霜客欲問未問的驚疑:「就算是世人口中的丹劍院倒數,也只是碧血殿的倒數,別忘了,最後劍榜大比,我是那一代的劍榜第十。」
霜客侍弄花枝的手一頓。
「段小公子,我可沒問。」
宵光湊至近前:「霜客,好歹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你為什麼總是對我愛搭不理的啊,你對這海棠花都比對我好!」
「花怡人。」
宵光從背後拽了一下霜客頭髮,趁對方回頭間隙忽地彎身探頭在她身前。
霜客扭頭見無人,於是波瀾不驚回頭,這一轉卻猛地撞到什麼,繼而入目的是一張呲牙調笑的少年面龐。
由於挨得太近,霜客又沒有防備,兩人額頭竟是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她從未和一個人挨得如此之近,竟一時愣在了那裡。
從後面看去,此時二人卻真真像是那人間話本中,風流玉面小郎君花下哄美人的橋段。
宵光顯然尚未意識到對方的不自然,仍眨著眼睛戲問道:「難道我不怡人嗎?」
那一瞬,不知是因回頭被撞的驚嚇還是其他什麼,霜客忽然發現自己多年波瀾不驚的心莫名跳的越來越快。
而一向交遊眾多不拘小節的宵光直到感受到臉上傳來的溫熱氣息才驚覺到——挨得太近了!
他慌亂了!
此時,霜客一掌將他推了出去。
宵光彎腰捂著心口,靠拖著動作來緩解尷尬。
忽然,他靈機一動:「哎呦!」
霜客復又調整回淡若霜雪的神情,聞聲看了他一眼:「幼……幼稚。」
「你剛才用了多少內力,掌力怎會如此強?」
這句話把霜客問的一怔。
慌亂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少內力。
但她知道,一般在這種緊張自衛的情況下,人下意識可能會使出自身全部的功力。
也就是十成十的掌力?!
霜客頓時面有愧色,半晌道:「你……」
「這樣吧。」宵光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我養傷期間,若是覺得無聊乏味,你就來陪我聊聊天,怎麼樣?」
霜客眨了眨眼,心想就如此簡單?表面依舊淡淡應道:「好。」
養傷期間,宵光知道她宮務繁忙不便多行,於是嘗嘗將想說的話寫在海棠花中,乘風傳花,以花寄信。
有一天,霜客在窗邊又看到一朵乘風而來的海棠。
花朵落於掌心,她有些期待地將花瓣一片片摘下,尋找裡面的字跡。
可能是為了防止字跡露於外而被有心人看到劫下,宵光都是將字寫在花瓣內側靠近花蕊處,因此每次都需將花瓣展開尋字。
霜客臨窗在桌上擺弄著這些清香的花瓣,終於對出了裡面的內容:
「你知道為何我會以花傳信嗎?」
「見花如見人。這樣你每次看到喜愛的海棠花的時候,便都會想到我了!」
霜客微怔。
這次,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將殘餘花瓣散落清風,而是將其默默夾進了她近來喜愛上看的那本《詩經》中。
以花傳語,本是宵光曾經年少風流的一句戲言。卻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兩人竟還都記得。
可惜,世事無常,須臾間,便已滄海桑田。
後來,霜客還是刻意和宵光拉開了距離。
那時凌嵐閉關,霜客代起凌霜宮一切大小事務。
彼時段宏尚在位,流波宗一向與凌霜宮政見不合,弄權爭鬥,霜客和段宏更是多次暗中敵對較量,爭奪利益和勢力。
這些事一向玩樂不堪不喜弄權的宵光自是不懂,或者說,他當時根本就尚未涉足大派之間的權勢爭奪風暴中心。
可這些事,霜客懂。
在她心中,她先是凌霜宮的掌宮和首席大弟子,然後才是她自己!
終於有一天,暗鬥變成了明爭,宵光還是變成了夾在兩派中間最為難的那個人。
後來,段宏於清行之巔身死。一些小派或仇家趁機索利,霜客亦參與其中。
她率人於流波宗危機之際,趁亂奪回了多年前被段宏奪走的大小勢力範圍,重振凌霜宮,擴大了宮門在修仙界的勢力。
自此之後的那些年,宵光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遊戲人間,他每日汲汲鑽營的大事變成了權勢利益,以及,重振流波宗。
他再也未曾找過她。
至此,她結束了一場尚未及言明便已宣告結束的朦朧無稽。
晨雷乍響,微雨霖霖。
窗外清響喚回了霜客的思緒。她道:「宮主,你回去休息吧!」
凌嵐走後,霜客披衣臨窗,從書頁間翻出了那些已經成標本的海棠花瓣,花瓣上的字也已隨著歲月侵蝕而變得模糊不清。
當日被假凌宮關入大牢後,她托前來看望的小女弟子從外面帶來一朵海棠花。
望著手中明艷欲滴的花,她陷入了沉思。
多年隔閡,如今卻在這種境況下再次傳信予他,其實是有些失臉面的。若對方不來,那更是自取其辱。
可是不知為何,她還是想這樣做。
猶豫良久,最終她還是將這多鐫字的海棠以術法送了出去。
先前已多被假凌宮磋磨的她,此刻處於昏暗潮濕的地牢中,竟微微發起了熱,她虛虛靠在牆角,眼眸半闔半張間,不住想著:「他會來嗎?」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迷濛中,外面好似傳來一陣喧鬧打鬥聲。
緊接著,地牢大門被人一腳踢開。
逆光中,待看清來人的面容,霜客所有神思盡數收束。
「段宵光!」她輕自低語。
那人一襲紅袍,劍身舔血,迎面而來一股血腥氣。
這血腥氣令霜客旋即想到了某些過往,她暗自垂眸。
宵光的黑靴一步步靠近,霜客心亂如麻,不住想:「該說什麼呢?」
誰知下一刻,對方輕輕把手伸過她的腋下和膝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霜客全身無力,只能任由對方擺弄靠在他的懷中。
一步一步,走出地牢。外面是重重持劍而立,嚴陣以待的凌霜宮人。
假凌宮從人群中走出,大笑道:「段宗主,你私自潛入我凌霜宮,一言不合闖地牢,原來是為了她啊?」
「是又如何?」宵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不斷捫擊著霜客的耳膜。
儘管知道這只是他與假凌宮的嘴仗挑釁,可還是聽得她心內百感交集。
宵光:「就是不知道凌宮今日給不給我這個面子了?」
假凌宮試探道:「如果我說不呢?」
宵光轉而將霜客背至背上,拔劍四顧:「那我就只能……殺出去了!」
話落,第一劍刺出,混戰開始。
刀光劍影中,霜客氣若遊絲道:「段宵光,有些是凌霜宮原本的弟子,別傷她們。」
「好。」
凌霜宮畢竟是修仙界十大仙門之一,實力不容小覷。
不到一炷香功夫,宵光身上便已負傷多處。
「你走吧。」良久後霜客終於此時說出了這句話。
宵光以劍撐地,手臂在不住顫抖。
「霜客,你是在玩弄我嗎?」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霜客忽然一愣。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鋪天蓋地的腳步聲。
從流波宗調集的援兵到了!
源源不斷的人群從兩門分列而入,呈重重包圍之勢。
竟是調動了流波宗一半以上的人手!
「參見宗主!」眾人齊呼。
霜客感覺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趴在他耳邊囑咐道:「傳信……仙首,時蕪派那邊……開始了。」之後她便沒了意識。
後來她醒後,假凌宮便對她愛搭不理,也不再磋磨她。
她沒有時間想太多,趕緊拖著虛弱的身體暗中召集殘餘人手,準備奪宮!
晨風微涼,吹得霜客咳嗽起來。
她合上書頁,不由望向了霧氣氤氳的迷離雨幕。
凌霜宮外,迷離雨幕中,一紅衣背影撐傘獨立。
宮牆上一女子翻牆而出,對紅衣人稟報:「宗主,霜客姑娘今晨已醒,無甚大礙。」
「好。今日之後,想必凌霜之內已無大事,你回流波宗去吧。」
女子轉而消失。
夜雨冰涼,侵寒摧身。
紅衣人活動了一下冰冷僵直的手,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