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永安好

2024-09-14 02:53:55 作者: 天醉語

  願永安好

  樹葉沙沙,捫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月光疏疏,荒涼著無邊古木下眾人難言的心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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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蓋在眾人心境上的灰塵已被拂去,心中的疑竇仿佛已經解開,只不過都沒有說出口。

  像鹿角一樣的枯樹枝,對清行派有深深的怨恨的,只能是她了吧!

  「我不是清行派中人,我是——青城山蜀道派世殊道長門下親傳弟子。」高翊語氣中帶了一絲悲憫,尤其是在確定眼前這位女子是幻境中的那位女子之後。

  「不可能!」她的眼睛瞬間睜大,一臉不可置信,情緒不定道,「你腰上所掛玉佩,乃是清行高位弟子所佩之物,我不可能記錯。」

  賀風:「半月前清行派掌門閉關獲得大成,出關禮上,世殊道長直接越過了大弟子,帶高翊前去赴宴,而他腰間的那塊玉佩,便是清行蜀道兩大仙門友交所贈之物。」

  一陣窒息的沉默。

  笑話,一切都像是一個笑話!還暴露出了自己殘破不堪的過往,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狂笑起來。

  高翊:「所以,你設幻陣,如此大費周章,不光是為了抓一個清行弟子吧?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她有些迷茫地望著天上的那輪圓月,「還能為了什麼,為了復仇啊!我要殺光清行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她揮袖一指那邊的一排骷髏,「看見了嗎?清行派的人,都是我殺的。」她像是被窺破心事的小貓般,努力亮出自己的爪子。

  「蒙茸!」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待聽清,女子的眼眶一瞬間蓄滿了淚水,定定地立在原地不動了。她背對著老人,微微擡起了頭,努力讓眼中討厭的東西流回去,穩定語氣道:「蒙茸是誰?這裡沒有這個人。」

  「她是……我半生光陰的眼中淚,未及出口的心中事。」老人雙眶已紅。

  如天之崖斷崖下波濤洶湧的海水突然猛烈撞擊了一下崖壁般,蒙茸驟然心弦劇烈顫動。

  她仍舊沒有回頭,只是這回卻是連回答都沒有了。

  「你們不要相信她剛才說的話,她只是……咳咳……」老人有點著急。

  賀風:「我們心裡明白。」

  「那就好。蒙茸,其實你不用掩飾的。從你出現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你。雖然已有二十多年的各自蒼茫,你戴著面紗,刻意改變了聲音和劍式,但是,我就是知道,那是你。也許,走到如今的耄耋之年,只有你,才會為我亮劍和收劍。」說到後面,老人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眾人卻聽得一頭霧水。

  蒙茸終於忍不住,毅然轉身,邁步向那邊奔跑而去,眼中的淚水卻是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滾落而下。

  凌嵐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蒙茸,即使是在幻境中最危難的時候,也沒有過。

  老人一時愣在了那裡,手足無措,最終那隻布滿褶皺的乾枯的手還是不住抖動地擡了起來,摘下了蒙茸臉上的黃紗,露出了她秀美的面容。蒙茸開口,以原來的聲音:「久別重逢,可安好,景生!」

  經歷過棺中第一重幻境的五人,這時齊齊冰封在了原地,感覺有些恍恍惚惚,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景生的腳,」這時,凌嵐突然發現了什麼,急忙道,「虛化了。」

  蒙茸聞聲驚愕望去,只見景生卻是漂浮在空中,景生對她笑,回:「一切安好!」

  而他虛化的腳變成了點點燃燒的木屑,飛到了空中,形成了一副以棕黃畫卷為載體的幻境,在陣眼靈力的作用下,眾人被籠罩其中。

  點點木屑形成的幻境中,蒙茸睜開了眼睛,還是原先自己居住的那個洞穴,外面春光大好,一束陽光穿過洞口直直地射了進來,撒在了身旁的石頭上。

  蒙茸這才發現,石旁躺著一個人,這人衣衫襤褸,臉上被血流和腐爛弄的污髒不堪,身上數幾十道劍痕。可能是死去有一段時間了,屍體已經有太多處腐爛。

  可是,為什麼會死在這裡?還有這多處的劍傷,又是怎麼回事?

  蒙茸心裡突然浮現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勉強嘴角扯起一絲乾癟的弧度,小聲嘟囔:「不可能,他現在應該正在清行派中,繼續他本來該有的人生。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起身向洞外走去,然而,最終還是在洞口停住了腳步,她像一個賭徒般,抱著孤注一擲的勇氣走了回來,催動起自身妖力,探向了對方的天元。

  下一刻,她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再沒有了任何的表情,只有呆滯,以及,無盡的沉默……

  清行派中,她刺向景生的那一劍中,幻化著她的寄妖術——以我妖靈,承爾之痛。所以,她後來才強忍傷痛,破開圍攻,逃回了洞中。而景生身上,留有她妖靈的殘影。

  但是,面前的這片殘骸上,卻也有自己妖靈的殘影!!!

  四周空氣稀疏,逼得她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沉沉地躺下去,閉上了眼睛,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好像已經走過了漫長的一生,可是現實時間又很短,只不過是一束陽光消失的挪移間隙。

  就這樣,待了好久,好久。

  日升日落,不知交替了多少個輪迴。蒙茸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好像記得,在景生的體內,除了自己的妖力殘影外,還有……唯一一縷不知為何久久不願消散的魂魄!

  突然,她的心臟劇烈地搏動起來,腦中萌生了一個自知違逆天道、必遭反噬的叛逆之念。

  可是,蒙茸最終還是決定要這樣做。

  她一劍砍下了自己右鹿角上的一分支,重塑起景生腐爛的□□,然後耗儘自己三百年的妖力和修為,將那唯一一縷還不曾消散的魂魄,禁錮在了景生體內。

  忐忑,狂熱,期待……

  只是臨近甦醒,那叛逆的狂熱終於一點點被理智喚了回來。凡人死後,三魂六魄盡歸地府,此乃天道運行規律,無出其右,那麼……蒙茸的眼眶瞬間濕潤下來,鼻子一陣酸澀,一個她永遠都不像承認的事情呼之欲出,那麼,僅剩的遲遲不散的,唯一的殘魂,必為執念!

  這麼簡單的道理,作為一隻妖,為什麼她現在才想到!!!最後一步,只差最後一步,便可相見!

  可是,之後呢?魂消意散嗎?

  蒙茸的指節被自己捏的蒼白異常,顫抖不止。

  從此,天之崖多了一個人,可是,他卻一生都在尋人,整整二十年,從青絲到白髮,都未曾尋到那個與他同在一座山的人。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中間隔著的,是一條無法逾越的輪迴之河。

  其間,蒙茸也曾追根溯源,找到了天之崖的山巔。這裡樹木傾倒,亂石碎雜,乾枯的血跡,橫陳的長劍,以及,景生的被割下的衣角。蒙茸設法喚出這裡已經成精的花妖,重現了這裡當初發生的戰事。

  只是看到一半,蒙茸的心便狠狠地揪到一起,而花妖幻化出來的景生,卻還在無休止地利用自己曾經畫給他的強大符咒,抵擋寧觀眾人。最後蒙茸清清楚楚地看到,寧觀的最後一劍,刺穿了景生的身體!

  崖下的海水奔騰怒吼,翻湧不息,仿佛帶著鬱積多年的怨氣,激烈地拍打著崖壁。

  「看來,我和寧觀早該有個了斷!」她決絕轉身,離開這個此生再也不願踏足的地方。

  後來,蒙茸殺了人,作為一隻妖,第一次殺人。當初天之崖上刺過景生的二十幾個人,一個她都不會放過,包括寧觀。

  從此,僅差幾十年便可越過千年大關修成仙途的她,在這之後,修煉便頻頻走火入魔,再也不似往日平暢順遂。

  因為,她殺了人,同時,還放不下一人。

  二十年的躲避與尋找,每次都是景生走在前面,尋找記憶中的人,蒙茸偷偷跟在他後面,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景生從被喚醒起,便很少下山,日日待在山中,他走遍了山中的每一處地方,卻還是每天都在重複昨天的路,仿佛只要他一直走下去,就會找到他一直所尋找的。

  山中無人,可是他經常會折許許多多的柰花,掛在林中枝間,仿佛是為了告訴什麼人,他一直在這裡!

  每年到了特定時間,仙門中的弟子或丹劍院的學生會來這裡歷練,景生總會刻意地引導他們避開蒙茸的洞穴,不讓這些討厭的傢伙去打擾蒙茸,他手裡還有最後一張蒙茸給的紙符,可是他不會輕易地用,除非,他們欺人太甚,找到蒙茸的洞穴之處。

  這張符紙一留,就是二十餘年!

  「叮噹」一聲,幻境破滅,一支鹿角掉落在地,景生徹底化成了一道虛影。

  蒙茸伸出顫抖的手,可是卻什麼都抓不住,她崩潰起來,問:「為什麼?為什麼要認出我?一切安好!既然一切安好,為什麼要戳穿我?」

  景生的虛影恢復了當初那個少年的模樣,意氣風發,一切仿若只是昨天,可是臉上卻清晰滾動著縱橫的眼淚,他聲音輕輕,一如當年:「因為,你在!所以,一切安好。可我畢竟還是一介凡人,壽數難永,我害怕,害怕在我再一次身死魂消之際,那一縷執念,還沒能告訴你。可是,現在看來,又好像我們之間什麼都不用說,其實對方心中早已知曉。那麼,當初那一縷不散的執念,可能就是純粹地想再見你最後一面吧,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蒙茸不知道該說,只是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仿佛要將自己前半生積攢的淚水都哭光般。

  「這次,我可能真的是要徹底身滅魂散了,對不起,不能陪你走到最後了!這次,我真的要先走了!」景生沖她笑。

  蒙茸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是卻發現自己最後比哭的還難看。

  只是一瞬間,那縷虛影如泡沫般,徹底破碎,幻滅,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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