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2024-09-14 02:53:08
作者: 謐野
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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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無聲中消亡,而於有形處綻放。」
——譚千覓
你追我趕,不可察的時間簌簌而過。
末了,恍然間整個空間被白色的光充斥,一切事物都消失不見。
這應當是結束了,譚千覓有些遺憾。
她最後拼出的那一團,如果算進去,那麼她和A809也只能平手,如果沒算進去,她就輸了。
身體像是被輕撫,隱約能聽見莫余霏在耳邊輕喚、安撫,可認真去聽,又毫無動靜。
甚至連A809的存在似乎也消失了。
整個空間、整個世界,像是只剩下了她,以及那些扎眼的白光。
一時、二時……
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她向四週遊去,但這白色像是毫無邊界、一望無垠。
降落、上升、前後左右,都觸摸不到邊境,也感知不到界限。
她沒有實體,更像是一個微小的顆粒。於是不禁懷疑,是否自己就是「白」的一員。
因為她失敗了。
意外的,她反而沒有多少悲傷,就連對於世界的愧疚也不多。
她只是開始回顧自己的這一生。
最初,是父母的爭吵打罵,如同一團冰冷的火,始終燃燒在她的心裡,在無人可見處侵蝕她的心。
尤在夜晚時猖獗。
她不知道,她不懂,她只能痛苦。
待她長大一些,防禦似的開始拆解一切,明白了那不過只是兩個人的缺點,僅此而已,世界本就是又一堆滿是缺陷的人所構成的。這沒什麼。
於是沮喪、失望、頹唐帶給她無盡的沉默。
她不停地觀察、不斷地試探、無止境地探索自己、探索他人、探索世界。
沉默便更寡淡。
她知道了人們惱羞成怒是因為自尊好強,知道他們的咆哮和揮舞是因為無可奈何,是因為囚於世間諸多無形的枷鎖,故而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索性將心也上了鎖。
她懂了很多、很多,也知道世界的運行和思想無關,它們只是在運行著,有條不紊、整齊劃一。只是這些有序潛藏在水面之下,需要人們去發現。
她去發現了,她做到了。
可她沒有因為「清醒」而感受到「活著」。
她迎來的只有無盡的孤獨、苦悶、悵惘、絕望。
她也知道這是為什麼,她知道人性有好有壞,所謂的「壞」不過是生物的本能,人類將文明建立於殘酷的世界,本就不合常理,算得上逆流而上。
生物本就自私、狹隘、片面、貪玩、好色、怠惰。
縱觀世界,所有生物都只是為了生存、繁衍而存活著,它們甚至可以為了繁衍而放棄生存。
這就是生物的本能啊。
她不該介懷,自己不也是如此麼?
可每當看到這些,她無法欺騙自己,她心中的確有苦悶、悵惘和不適。
她也明白這是為什麼,因為人類本就不同於其他物種。
他們的生存目的已經不單單是繁衍了。他們建立了文明,他們站在屍山血海中,一邊屠戮,一邊仰望月光。
她想,或許人類最本質的善良就在這裡。
——站在屍體與現實之上,儘管在不斷屠戮,卻還總是仰頭,想要摘下一抹銀白的月光。
所以她會不適,所以人們有了「正義」,有了「善良」。
所以,他們的生存不再是強者為尊,而是攙著弱者一同向前。
她明白了這些,她將迎來心靈的解放。
於是她竭盡所能去幫助旁人,抵禦偶爾的彷徨與苦悶。
她遇到了莫余霏,一個她第一眼看到時,就有種冥冥之中早有定數的熟悉感。
像是彷徨於人群的羊,首次看到披著人皮的同類。
只是世間總是苦悶居多,別離她認了、父母的磋磨她認了、接連不斷的意外她也認了。
她只需要偶爾放縱一下心中的苦悶,其餘時間都還能熬得過去。
這時,流來了。
她只是恰好居於風暴中心,而已。
這種概率事件帶來的未知、茫然、迷惘,她也認了。
踽踽獨行於世間,從頭到尾都是如此,痛苦並不可怕。
只是舊人新至,恍然回首時,卻發覺自己竟才像是那冊書,被她吹開了第一頁。
連自己也從未曾看過的第二頁映入眼帘。
廣闊的山川、潺潺的流水、醉人的花香與鳥語。
最無邪的天真、最動人的關懷、最瑩目的理解。
這些她知道存在、但從未遇見過的美好,石破天驚般迎面而來。
噩夢也襲來。
只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被人拉著,她知道在噩夢的背後,有人始終在擁抱自己。
擁抱自己的噩夢,擁抱噩夢中的自己。
於是那自己本就能抵禦的噩夢,就更不堪一擊。
若有高山,便有峽谷。
若有水鄉,便有沙漠。
若有白晝,便有黑夜。
若有光,便有影。
這些從前存在於意識中、拿來安慰自己的話,真真切切被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原來美好不止存在于思想中,原來痛苦的背面真的能被自己觸摸到。
原來世間真的有值得停留之人、之物。
原來放棄後也能擁有,原來即便松過手,還能與之相擁。
原來真的有人包容著自己。
原來真的有人願意跋涉千里,自天的南端遙遙奔襲至北的盡頭,自荒蕪一人的沙漠而來,到生機盎然的綠洲地,而後拉著你一同去那天堂。
她苦苦思索著的一切一一具象化,並不盡然,卻可將她的心盡染。
原來,想要活下去是如此、如此的簡單,卻也難得。
想去看看那片綠洲,想看看你口中高山之巔的純白落雪,想聽聽夜風呼嘯划過耳畔。
想要,再去擁抱心中的月光。
「千覓。」
「譚千覓。」
「譚譚。」
她仿佛聽到那個人、那些人在呼喚自己。
她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
也開始漫無目的地聯想。
現在莫余霏在做什麼?她在哪裡?
她會不會擔心自己,會不會的確在呼喚自己?
她是不是正在床前看著自己,一面笑著安撫他人,一面心中抱怨自己怎麼還不醒?
她之前在哪裡,在做……
思緒忽然靜止,停留在這裡。
——莫余霏之前在做什麼?
她將碎片一個個送給自己,那她之前在做什麼,能做什麼?又在哪裡?
浮現在腦海中的答案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於是瘋了一般向前衝去。
莫余霏就在碎片中,她能進到更深之處,她能改寫碎片之由。
她能將我那本不多的碎片,煉作如深海般幽藍、靜謐、深邃的更高之物。
這場拔河比賽應當是我贏了。
我贏了!
無論多寬廣的空間,總會有邊界,如果是球形,那我便到地心之中去。
總有出口的,總有歸途的。
不知多久,不知多遠。
她看到白的盡頭,那並不是黑,而是一片虛無之景。
臨了,她卻駐足。
要去嗎?
這樣做是正確的嗎?
猶疑之時,似有風拂過。
又有人在喚我。
誰在喚我?是你,還是你們?
是你呼喚我的名字,讓我歸去,還是你們在怨我的自大、我的罪過?
怨我一人成營,怨我以聽到哭聲為由,擅自替你們做了決定,替你們行了不可知的前路?
還是怨我沒說出的那些話。
我的愧疚、我的關切、我的安撫、我擅自做主的道別。
我的……愛。
「千覓。」
她的猶疑在一次次自作主張聽到的呼喚聲中消失。
該做之事已完結,應赴之約已赴過。
風暴落幕,對錯無悔、無可悔。
得與失早流落在數不清的風中。
自此,我只是譚千覓而已。
是的,她只是譚千覓而已。
她只是一個聽得見夜裡哭聲、看得到遠處風暴、幻想著高山流水、期待著春來夏至的普通人而已。
冬天已經過去,那是最痛苦、也最溫暖的冬天。
凜冬,但那是她頭一次看見煙火,於是冬成了白雪的代表,而非寒冷。
春天已經到來,這是最無解、也最明媚的春天。
春寒,無窮盡的選擇與未知早已踏過,料峭之時已經挨過,餘下的只有春暖。
夏天即將降臨,那將會是最明亮、也最熱鬧的夏天。
燕子會來去,蟬鳴會響起。
世界的明面依舊混亂,但總會有人持著火炬,總會有人點燃篝火。
「千覓,該回來了。」
她該回去了,自這荒漠裡,奔向綠洲。
於是上前一步,踏破那不可直視的虛無。
對錯是非,再無可論。
她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即便這可能是正確的。
因為於她而言,它並不是正確的歸途。
繁茂的樹木與虬結的根系閃爍,幽藍的光一次次綻放。
在最盛大、最耀眼、連日光也不可穿透的藍光中,譚千覓睜開眼睛,轉頭。
謝錦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譚千覓見世界依舊,見莫余霏仍在,無法抑制地笑出聲。
她撐起身體,下地時摔到地上,這才發覺腿在發軟。
落地聲讓謝錦反應過來,她推開工作人員,衝進去扶起譚千覓,譚千覓勉強站穩,揮揮手想自己來。
哈,原來是這樣坐上輪椅的啊。
興許是當時對感知消耗的太大,也或許是其他原因,但這些都不重要。
雖然孱弱,但並不一絲力氣都使不上。這簡直是最好的結果。
她扶著周圍的器械,走到莫余霏的床邊。
笑聲越來越張揚,卻也越來越低,似是自腹中徑直鑽出。
謝錦聽不出是愉悅還是悲傷,是慶幸還是懊惱。
譚千覓則俯身,察覺到莫余霏熟悉的、令她畏懼的無生命狀態時,笑聲落下,餘下感嘆。
想到之前自己乾的傻事,她嗓音溫和道:「這次我肯定跟你說話、喊你回來,再也不躲著你了。」
她回頭看謝錦,提起往日的淺笑,「姐,還好嗎?」
謝錦學著她的模樣提起笑,說:「一切都好。」
譚千覓笑容更盛。她坐在床邊,對謝錦張開雙手,玩笑似的說:「現在只能你來抱我了。」
謝錦二話不說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我會盡力治好你的。」
譚千覓笑著搖頭,「沒事啦,看來之前的預言是真的,我之後好像都得用輪椅,但是剛剛不是完全用不上力,可能只是會比較虛弱而已。」
謝錦不言,只是抱著她。
餘下那些被璀璨的光引來的人,這才姍姍來遲。